“徒弟……”沐晟漏風的嘴裡咀嚼這兩個字，忍不住又是放聲哭泣。
分別千年，他受了多少委屈和不公，要怎麼告訴給他的好徒弟。
想來也是自己徒弟出息了，居然能想法子，溝通到他這已飄到異界的神魂。
“別哭啊，你徒弟在呢。”昊天石書難得帶着安慰出聲，“你可有什麼話，需要我轉達給你徒弟聽。”
沐晟淚流不止，體內還有餘毒，全身腫脹僵硬沒有什麼知覺，所以就愈發認定自己已死。
黑暗裡，沐晟只對着那蒼老聲音，悲痛哽咽道：“我徒弟……我徒弟她是有點天賦和氣運……她現在是不是出息了，活得光鮮又亮麗？”
外面的人，聽不見裡面的聲音，於是昊天石書便如實傳話給安青籬道：“你師父問你，是不是活得光鮮亮麗。”
安青籬默默望一眼自己殘缺的左腳。
幾小隻也跟着嘆氣。
哪裡來的光鮮亮麗，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之事。
這對師徒，一個殘，一個慘，好一對難兄難弟。
不過沐晟果然還是那個沐晟，對外貌總是那麼注意。
也是，猶記得沐晟飛昇那日，孔雀幻象盤旋起舞。
天道都指名道姓的孔雀，又怎會輕易改掉那愛美的孔雀性子。
安青籬摸着自己斷腳，輕嘆一聲，淡然道：“勞煩轉告師父，我無大礙，讓他無需憂心。”
於是昊天石書又轉告黑暗裡的沐晟道：“你徒弟說，她沒發生什麼大事，讓你不要擔心。”
沐晟閉眼淚目，似乎又想到什麼，不由張口悲痛道：“你說是我徒弟，那便是我徒弟吧。”
“嗯？”昊天石書有些不解，沐晟突然來這麼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後便聽得沐晟，呆在原地，目光遊離，嘴裡吶吶道：“傳聞輪迴轉世之前，會有鬼差專門助怨魂達成心願，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我不是。
”昊天石書可不幹那差事，不過安青籬卻擅長這渡化怨魂一事。
但沐晟好像沒聽見一樣，聲音跟着身體一起發顫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死前唸叨我徒弟，所以就特意編造了個徒弟出來，解我的心結？”
“嘖！”
昊天石書恍然大悟，原來是有活人把自己當了死人，這誤會可就大了。
難怪沐晟這容貌上的老頭子，會哭得那麼撕心裂肺。
“你笑什麼？”沐晟抹淚詢問。
昊天石書忍不住帶笑道：“告訴你一個大驚喜，你——沒——死。”
“沒死？！”一抹亮光，出現在了沐晟浮腫的眼睛裡。
“是的，沒死。”昊天石書緊接着又道，“不僅沒死，還被你徒弟找到。你徒弟，現在就在外面，守着你呢！”
“我徒弟也來了！”
沐晟眼中亮光更甚，整個人都瞬間充滿生氣。
但隨即沐晟就冷靜下來，帶着疑慮道：“不對，你這鬼差，應該還是在騙我。若我徒弟真到了此處，她如何不會親自來見我？莫不是你想騙我，讓我釋懷，再勾着我的神魂離體。”
昊天石書悠悠道：“想太多了，沐晟丹師。你那氣運，你自己不清楚？爲救你出魔窟，她已經丟了半條腿，如何會再度現身？她的命再硬，怕也比不過你。”
沐晟哆嗦着手臂，邊擦眼淚，邊思量。
他也活了兩千歲，又不是二十歲，還見過各種妖魔精怪，怎會輕易就信了對方鬼話。
但不知怎的，沐晟還是帶着幾分期盼，忍不住激動道：“你說我徒弟在外面，你讓她出個聲，喊聲師父，給我聽聽。”
昊天石書無奈道：“此處自成一方天地，她即便喊了，你也聽不見。”
沐晟身形佝僂，整個人都霎時萎靡下去：“果然，你還是在騙我。”
“何必騙你。”昊天石書愈發無奈，“你自己鑽的牛角尖，你自己想法子出來。不過你那氣運，信物什麼的，肯定是不能傳遞……不如你問幾個你們師徒才知道的隱秘，這樣便可證明，你徒弟就在外面守着你。”
“這個倒是可行……”沐晟似乎聽了進去，眼裡又燃起亮光，開始認真思慮。
昊天石書嘆着氣，轉告安青籬道：“驚喜來得太快，你那師父不敢信，懷疑你既不見人，又不聞聲，所以把你當作我虛構的東西。”
安青籬略有些哭笑不得，道：“分辨真假也不是難事。勞煩你告訴師父，我記得他老人家月下泡澡哼唧一事。”
昊天石書如實轉告道：“沐晟，你徒弟說，她記得你月下泡澡哼唧一事。”
沐晟又窘，又有幾分歡喜。
這等丟臉事也知道，莫非還真是他那好徒弟！
好徒弟救了他！
好徒弟當真救了他！
沐晟精神大作，帶着亢奮，隨即張開漏風的兩片嘴脣，神色認真道：“吾與上善，孰美？”
昊天石書望向此刻沐晟。
上善的俊美，它在下界已經見過，那等出塵之姿，到了上界也是首屈一指。
然而沐晟嘛，就算是沒受損，也不及上善十分之一。
更何況此刻的沐晟，僅剩的幾顆牙齒還搖搖欲墜，而被蜈蚣咬破的地方，還有餘毒。
整張臉浮腫，眼睛都腫得眯成兩條縫，兩條縫還寬窄不同，而且兩片厚嘴脣子還往外翻，豁牙外露，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但就是這樣一個腫得發亮的沐晟，還自信滿滿，滿含期待地問：他與上善孰美？
造孽！
昊天石書都想代安青籬作答：誰美， 誰醜，難道你自己心裡沒點數？
然而不知道答案的昊天石書，還是盡責轉告了沐晟的提問，對安青籬道：“你師父問，他與上善，孰美？”
安青籬嘴角一抽，她就預感到，會是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幾小隻望向安青籬。
昊天石書語帶笑意道：“還請儘快給出正確答案，你師父在等。”
安青籬眼神一閃，二者皆美，師父煉丹美，上善紅衣美，各有不同。
畢竟上善一直陪伴身邊，好幾百年也沒看膩，就容貌上而言，的確是有點後來居上的意思。
小金曇知道安青籬所想，咳嗽一聲，提醒道：“青籬，還是給出師父他想要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