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特納又堂而皇之地返回參聯會，甚至還要在這種關鍵場合指點江山，陸軍特別是陸航高層那個郁悶勁就真是甭提了——特納提出“機組換油輪”的策略讓陸航元氣大傷，現在還緩不過勁來。

    但陸航也沒什么辦法去指責特納，因為讓特納回來的意圖很明確，海軍想保太平洋艦隊，或者說，至少要保太平洋艦隊的骨干。這不但是杜魯門總統的決心，也是杜威的要求，哪怕特納和杜威翻過臉，在公開場合、私下場合都表達過對杜威的不滿，至少在今天這種小范圍公開會議上，杜威依然很有風度地和特納握手，還特納將軍長、特納將軍短地問候了他的退休生活——作為一個政客，要善于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他禮遇特納不是為特納本人，而是為特納背后的海軍。

    很多人包括尼米茨在內，都批評過特納的線性思維，連與他私人關系十分密切的斯普魯恩斯也認可這種評價，但這不妨礙他們將特納看成是自己人。特納確實也做到了，在他的人生哲學辭典上，“海軍利益第一！”，讀懂這句話才能真正理解特納。

    而線性思維的人有一點好——會鉆牛角尖，只要給定方向，他一定能憋出招來。至于招好招壞，會不會有其他副作用，都是第二位甚至不予考慮的范疇了。

    特納首先明確反對分散逃逸或快速部隊先逃的觀點，同樣也反對哈爾西提出的，“和南線或北線日軍決一死戰”的想法——這是參聯會參謀們在緊急局勢下研究出的主流觀點。

    他首先提了一個問題，很簡單也很發人深省——面子重要還是艦隊重要？政治重要還是軍事重要？

    太平洋艦隊作為西海岸唯一的機動力量，短期內雖不是日軍對手，但如果依然存在，至少也能起到牽制和拖延時間的作用，如果按哈爾西“轟轟烈烈去死”的想法，固然能拼掉2-3艘甚至更多日軍航母，但絕對改變不了日軍獨步太平洋的局面，一旦太平洋艦隊全軍覆滅，很快就要輪到夏威夷。特納問克拉克：“假設夏威夷沒有陸航、海軍支援，光憑目前島上10萬守軍和有關物資，您覺得能堅守幾個月？”

    克拉克期期艾艾說不出來，別說他說不出來，連麥克阿瑟也說不上來，對“外無援軍、內無燃油”的夏威夷守軍來說，一旦面臨日軍包圍和登陸戰役，士氣衰減會非常快，也許很頂3個月，也許1個月就頂不住——總而言之陸軍沒人敢打包票。

    同理，特納又剖析了目前的局勢：別說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6-8個月）海軍無法向西海岸投放力量，就算是能夠投放，未來可用資源也不會太多——海軍造艦委員會剛剛確認，到1945年6月，除今年年底前完工3艘埃塞克斯級外，還可額外完工10艘。

    聽著數量不少，但實際這10艘分布很不均勻：前3個月只完工4艘，后3個月每個月2艘——從1945年4月起，埃塞克斯級將持續穩定在每月交付2艘的標準上。可惜這個時間點對美國意義很小，或者說太慢：6月交付的軍艦至少要8月才能投入作戰，而西海岸局勢現在已危如累卵，根本拖不到那時候。

    所以特納問出該問題后，尼米茨代表海軍連忙表態：艦隊第一，面子第二；軍事第一，政治第二。甚至說只要能把哈爾西和艦隊主力保下來，讓他尼米茨給堀悌吉鞠躬討饒都行——海軍一把手都說到這份上了，杜魯門和其他高層當然也只能附和。

    這也是為什么尼米茨要授意斯普魯恩斯將特納重新請回來的原因，據說還得到了金上將的點撥。單純請教一些計劃和方案，完全可讓特納私下對兩人說，現在讓特納堂而皇之掛“退役將領海軍事務顧問辦公室副主任”這種不倫不類的頭銜，明顯就是要特納說那些海軍心里想，但面上說不出來的東西——這道理大家都懂的。

    其實特納現在這樣也是被人當槍使，可他愿意啊——沒有海軍這棵參天大樹，他特納就什么也不是，別說指點江山了，說不定過兩天就要去吃牢飯。至少現在他不用去，尼米茨和斯普魯恩斯甚至還在五角大樓里找了塊不小的地方設立了“顧問辦公室”——除了海軍事務，說不定將來還有陸軍事務，誰知道呢？

    特納的觀點當然也和其他人不同，他認為TF50最危險的時候并不是接下去幾個小時，而是在31日凌晨。至于當前，只要艦隊抱團撤退，用護航航母拱衛核心軍艦，要安全度過接下去幾小時完全沒問題。

    他的判斷如下：

    第一，哈爾西擁有230架戰斗機，可給予來犯之敵重大殺傷——實際上他認為日軍早就有機會對TF50下手，無非是顧慮損失大而不肯動手，只要護航航母在海上和空中為埃塞克斯級撐起保護傘，同時集體用18節速度撤退，安全熬到太陽落山問題不大。

    關于第一個理由，很多人也想到了，有部分參謀提出讓2艘埃塞克斯級、2艘南達科他級和8艘巡洋艦優先撤退，護航航母起飛戰斗機一路拱衛，但特納認為，護航航母在關鍵時刻還可以為軍艦擋雷充當肉墊——現在埃塞克斯級不怎么怕日軍的炸彈，但日軍魚雷卻是要命的，只要中上一條，或許沒有沉沒之虞，但肯定要減速，現在這局面一減速就完蛋了。

    第二，明天日出后，哈爾西艦隊風險將降低到較低程度。

    關于第二個判斷，其實是基于第一個判斷延伸而來：既然日軍前期不打是顧忌于美軍護航戰斗機的殺傷，只要保持足夠的戰斗機和航速，日軍依然會顧忌自身損失而相當收斂。

    他在海圖上畫出的示意圖相當明顯：目前艦隊時間10：30，到31日日出大約20個小時，現在距離西海岸一共1800公里，如能以18節航速緩緩行動，20個小時內可前進至少650公里，意即距離西海岸只有1150公里，陸航、海航在西海岸都有不少的P-51\P-47\F4U戰斗機，掛載副油箱后可提供2500公里左右的大航程，讓他們從西海岸出發，始終盤旋在艦隊上空，用剩余油料為艦隊護航。

    對這種觀點，陸航本能地表示反感，斯巴茨下意識地反問：“陸軍飛行員根本不會軍艦起降，這么遠的距離，飛到軍艦頭頂停留不了幾分鐘又得返航，根本無法長時間護航。”

    “我沒說過讓他們返航了！”

    “你！”斯帕茨怒目而視。

    “不必返航并不是讓他們去自殺，飛機將在艦隊上空一直掩護，直到油盡跳傘或海面迫降，然后讓驅逐艦救援……我了解過，這些飛機在這個位置上基本可保住2小時護航時間，艦隊越接近西海岸，護航飛機所能滯留的時間就越長。”特納苦笑道，“這是堀悌吉在南太平洋海戰中的做法，我們現在也學習下。”

    眾人點點頭，臉色開始松弛下來，雖然這么干飛行員不可避免地肯定要損失一些，但至少還有個救援渠道，比單純送死強得多。陸航將領互相看了看，捏著鼻子同意了，表示出350架飛機——不是陸航小氣，而是飛1150公里后還能保持熟練技術戰斗的熟練飛行員不多，尼米茨挖空心思抽了400架海航飛機，并且表示，拂曉開始的第一批先讓海航上，海航耗完了再讓陸航上——那時候就不是飛1150公里，也許飛950甚至850公里即可。

    這下陸航徹底沒話說，硬著頭皮答應了。

    套用特納的計算，750架雖不是很保險，但基本也夠了。

    “現在最大的風險是今天日落到明天日出前這段時間，我推斷敵人會派出精銳夜攻隊伍，而且我們沒有太好的防御手段，夜間防空根本就是個難點，西海岸防不住，艦隊同樣也防不住……”

    眾人神色冷峻地點點頭，這也是眾人一致要把海軍艦隊保下來的原因：沒有海軍艦隊，西海岸天天會受到騷擾，那時候無論政治還是軍事都將極大被動，負責國土防御的陸航將死更多人。

    “按照我的理解，夜間攻擊最大的難點是發現艦隊，只要發現艦隊，對日本而言展開攻擊是不難的，所以……”特納抬起頭來，提高了聲音強調道，“夜間編隊要進行分散，同時要部署疑兵，我的想法是利用12艘護航航母模擬成主力艦隊，替我們吸引日軍的火力，而主力艦隊則趁機逃逸，夜間分頭逃逸，明天拂曉時再想辦法聚攏成小集群。夜間分散逃逸時，各艦隊可發揮最快的速度。”

    眾人認為有點道理：夜間分散逃逸一定會極大增強日軍搜索、攻擊難度，依然抱團的護航航母群便成為相對醒目的目標，日軍指揮官絕對會先吃容易打的護航航母再來找其他軍艦晦氣，這樣一來，逃生機會就大多了——畢竟日軍飛機飛了幾百公里后也不可能漫天撒網搜索，他們也要受到油料限制。

    夜間加速逃逸還有個好處，天亮時可以離西海岸更近，那時候也許不是1150公里而是1050甚至1000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