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率先產生的想法,不是害怕,更不是退親,而是擔憂,既擔憂賈芸,也擔憂王子騰這個舅舅和薛姨媽這個母親會強行讓她退親。
薛寶釵頓了頓便道:「媽媽,這親如何退得?女兒家向哥兒家退親,本就甚為不妥,何況芸二爺還是位高權重的高官,若咱們家向他提出退親,豈不是讓他丟盡了顏面?」
「即便舅舅去說這事,芸二爺也多半不會願意,即便願意了,以後跟咱們家就是仇人了,難不成媽媽就不怕他報復咱們?」
此話一出,薛姨媽又唬得不輕了。
此事王子騰自然也想到,但王子騰不僅是正一品武官,還已得到天治帝的器重,在王子騰看來,有他庇護著薛家,賈芸如今動不得薛家,而以後賈芸就慘死了。
薛寶釵又道:「何況,女兒跟芸二爺定親之事,如今許多人都已知曉,女兒若退了親,這輩子豈不都要獨守閨房了?哪裡還有好人家願意娶我?」
薛姨媽默不作聲。
薛寶釵繼續道:「媽媽,你方才也說了,舅舅推測之事未必成真,若日後芸二爺果真不得好下場,那女兒也認命了,而咱們薛家只是娘家而已,豈會受到連累?」
接連幾段話說得薛姨媽已經偏向於不退親了。
這時,一直站在一旁的鶯兒,也忍不住對薛姨媽勸說了起來,意思跟薛寶釵差不多,就是這親不能退!
薛姨媽猶豫不決,
薛蟠今日下午在家,薛姨媽當即讓鶯兒去把薛蟠叫了來。
薛蟠來了後,薛姨媽將事情又詳細地說了一遍。
薛蟠聞言大聲道:「娘,你可別犯湖塗啊,如此了不得的妹婿,多少官宦人家都得不到,妹妹走了大運才被芸哥兒看上,得了這門好親事,你竟要退親?」
「雖說舅舅是個有能為的,可舅舅也有犯湖塗的時候啊,我瞧著他這次就是犯湖塗了,人家芸哥兒,錦衣府指揮使做得可威風了,竟說人家沒有好下場,這不是在詛咒人嘛!」
「何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那芸哥兒狠起來可嚇人了,我們家要是找他退親,讓他丟盡了顏面,惹怒了他,他豈不會狠狠報復我們?到時我怕是都會被錦衣府的錦衣給打死了!」
薛蟠可是早就惦記著要成為錦衣府指揮使的大舅子的,可不想這樁好事突然沒了。
薛姨媽這次又唬得不輕了,她對薛蟠實在溺愛,而且知道薛蟠是個經常在外頭惹是生非的,可不想到時薛蟠真被錦衣給打死了。
薛姨媽道:「可你舅舅說,這親若不退,以後就不管咱們家了。」
薛蟠道:「娘,這怕什麼,等妹妹嫁給了芸哥兒,自有芸哥兒幫襯我們家,何況不是還有榮府嗎?真到了需要舅舅幫襯的時候,大不了我去舅舅那裡磕頭,或是娘去磕頭,舅舅也不會六親不認的。」
唉!薛姨媽嘆了口氣,更覺得這門親事確實不能退了。
只是她又實在不想惹惱她素來敬服的哥哥王子騰。
薛姨媽決定去找王夫人,讓王夫人幫忙勸說王子騰。
當即,薛姨媽、薛蟠都離開了。
薛蟠離開後越想越著急,生怕王子騰強迫退親,王子騰這位強大的舅舅若真要強迫,薛姨媽和他都擋不住哦!
不行,得找芸哥兒,先跟他打個招呼!
當即,薛蟠騎馬離開了梨香院……
閨房裡剩下薛寶釵、鶯兒。
「鶯兒,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薛寶釵道。
鶯兒想安慰一番,但見薛寶釵神色嚴肅,知道眼下不是安慰的時候,於是走了出去,還特意將門帶上。
薛寶釵重新走到桉邊,坐下後沉思了起來。
她是真的愛上了賈芸,真的不想傷害賈芸,真的不想跟賈芸反目成仇,真的不想看到賈芸報復薛家,也真的不想這輩子都嫁不上一個好人家。
而且她對賈芸有一種強烈的信任,相信他那麼神奇有大能為,應該不會像王子騰推測那般沒有好下場。
因為如此,哪怕她很在意薛家,倘若王子騰所言屬實,薛家確實多半會受到連累,她這次也不退親!
想到這裡,薛寶釵手執毛筆,寫下了一幅字: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首《上邪》是漢代的樂府民歌,也是一首情歌,是一個女人對愛情忠貞的誓言。
山無陵,此事不可能。
江水為竭,此事不可能。
冬雷震震,此事不可能。
夏雨雪,此事不可能。
天地合,此事不可能。
除非這五件不可能之事都發生,乃敢與君絕!
薛寶釵在少女時期偷看過一些所謂不正經的書,而這首《上邪》便是那時期看到的,記憶很深刻。
薛寶釵本以為,如此不害臊的情歌,她這輩子都只會悄悄藏在心裡,悄悄在心裡喜歡著。
沒想到今日,沉重的刺激之下,她情不自禁將這首情歌寫了出來。
而這首情歌,這些句子,這幅字,便是她心裡對賈芸的忠貞的誓言!
寫完後,薛寶釵將這幅字捧在手中,看了又看……
……
……
此時賈芸正騎著馬,帶著三名騎兵,在回府的路上。
他現在已經是武郡王了,而且已經不是錦衣府指揮使了。
他要回府更換剛領到的郡王爵位服,還要去府上拿幾套飛魚服,這些飛魚服以及繡春刀都是要歸還的。
就在這時,薛蟠突然騎著馬迎面跑來,見到賈芸後眼睛一亮,趕忙「吁」停了馬,對賈芸道:「芸哥兒,我正準備去錦衣府找你呢。」
賈芸澹澹一笑:「你找我有何事?」
薛蟠翻身下馬,走到賈芸身邊輕聲道:「此事機密,需得單獨跟你說才好。」
薛蟠雖是個大大咧咧、任性妄為的薛大傻,但畢竟不是真的傻子,知道這種退親之事應該跟賈芸單獨悄悄說,否則會讓賈芸難堪,眼下賈芸身邊不僅有三名親兵,周圍還有車馬行人。
賈芸感到好笑,這個薛大傻能有何機密之事找他?
難不成跟薛寶釵有關?
或是薛寶釵前日收了自己那幅字,讓薛蟠悄悄送答覆給他了?
想到這裡,賈芸當即翻身下馬,跟薛蟠走到了一個偏僻處。
薛蟠這才道:「芸哥兒,我那舅舅犯湖塗了,竟要讓我娘對你提出退親,你可別千萬別當真了,此事我娘沒想同意,我妹妹也不同意,但我害怕我那舅舅要強迫我娘。」
「呃,我是很怕我那舅舅的,而我娘素來對我那舅舅言聽計從,當真我那舅舅要強迫了,我娘估計也會跟著犯湖塗了,到時你可千萬別當真啊。」
賈芸:「……」
雖說薛蟠這番話說得有些不清楚,賈芸還是立刻就明白了。
賈芸問:「是王子騰?」
薛蟠「嗯嗯」了一聲。
賈芸哭笑不得了,我這已經被天治帝正式認為六皇子了,已經以六皇子和武郡王的身份被記入皇室名冊了,王子騰卻在這時候要薛家對我提出退親?
王子騰這究竟是在逗我玩還是在逗他自己玩啊?
賈芸頓了頓問:「寶姑娘不同意對我退親?」
薛蟠連連點頭:「對,對,我妹妹不同意哦!」
賈芸想當面試探一下薛寶釵……
想到這裡,賈芸當即跟薛蟠一起騎馬前往榮國府,確切的說,是直接去往梨香院。
「芸哥兒,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薛蟠苦著臉喊道。
賈芸騎的依然是當年的那匹黑色好馬,而且他騎術高超,哪怕一路上行人車馬不少,他還是很快就將薛蟠遠遠甩開了。
很快,賈芸就騎馬來到了梨香院。
院門口有兩個小廝看守,見賈芸突然來了,兩個小廝趕忙上前打躬作揖,賈芸將馬交給兩人看管,便直接走了進去,兩個小廝可不敢阻攔。
路上遇到一個粗使丫鬟,這粗使丫鬟見到賈芸也趕忙上前行禮,賈芸道:「去告訴你家姑娘,說我現在要見她。」
粗使丫鬟傻眼了:「……」
什麼情況?你跟我家姑娘還沒成親呢,這就急著來我們家見姑娘了?
不過,粗使丫鬟不敢違背,何況她對賈芸也是很有好感的。
當即,粗使丫鬟去找薛寶釵,在薛寶釵的閨房外見到了鶯兒,於是將情況跟鶯兒說了一下,鶯兒倒是沒傻眼,而是慌張起來了。
鶯兒下意識認為,賈芸這時突然上門要見薛寶釵,多半是得知了退親之事了。
鶯兒趕忙走進薛寶釵的閨房:「姑娘,芸……芸二爺來了,說要見你。」
薛寶釵:「……」
略微猶豫了一下,薛寶釵便站起身對鶯兒道:「將芸二爺領到前廳。」
鶯兒急了:「姑娘,你真要見他啊?你……你們還沒成親呢,不便呢。」
薛寶釵沒作聲,她也料到賈芸多半是得知了退親之事而來,這種時候她也顧不得禮儀了。
鶯兒不知所措,奈何眼下薛姨媽不在,去找王夫人去了。
無奈之下,鶯兒去領了賈芸到前廳。
前廳里,賈芸和薛寶釵這對很久沒見面的有情人,突然在今日再見了……
當她站在前廳,看著他從門外走進,或是此前相思很苦,或是今日受了委屈,情不自禁,她的眼眶濕潤了起來,晶瑩剔透的淚珠落了下來……
……
……
工部衙門,煤礦司。
賈政今日下午照常當值,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形同泥塑,習慣性地發呆,發呆之中,想著賈芸身世之事。
從昨日到現在,他反覆在想著此事,越想越覺得,天治帝可能弄錯了,賈芸怎麼可能不是賈家的子弟,不是榮國府的血脈哦!
如果賈芸不是,那賈芸又是誰家的哥兒?
這時,工部尚書蕭富突然急匆匆走了進來,將正在發呆想著心思的賈政唬了一跳,賈政反應過來後趕忙起身準備打招呼,然而不待他開口,蕭富便忙開門見山道:「賈大人,出大事了!」
賈政頓時就緊張起來:「蕭大人,出何事了?」
賈政知道,自己只是從五品的煤礦司員外郎,而蕭富這位工部尚書對他一直都算不上賞識,這種情況下,就算朝廷出了什麼大事,蕭富也不會如此急忙跑到他的「辦公室」告訴他。
於是賈政便知道,這所謂的大事多半跟他有關,也多半跟寧國府有關,畢竟三天前寧國府才涉及皇室大桉被查抄。
蕭富當即將他剛得知的消息對賈政說了一番。
包括了此次的皇室大桉,天治帝認下賈芸這個六皇子,封賈芸為武郡王,調任長安營副將……
賈政聽完目瞪口呆:「……」
既震驚於賈芸竟果真不是榮國府的血脈。
也震驚於賈芸竟是天治帝的皇子。
還震驚於寧國府此次涉及的皇室大桉竟大到了這種程度,天啊,賈代化當年竟然跟水楨合謀悄悄收養天治帝被調換的皇子……
愣了一下後,賈政聲音顫抖著問:「蕭……蕭大人,此……此事果真?」
蕭富道:「此事皇上都已在內閣公布,豈會有假?」
賈政又愣了一下,隨即癱軟在了座椅上。
心裡:完了!
寧國府這次是真的完了,賈敬、賈珍、賈蓉都要完了!
榮國府這次也損失很大啊,放眼整個賈家,賈敬、賈赦、賈政這些文字輩都不成器,賈珍、賈璉這些王子輩也不成器,好不容易從草字輩里出了一個奇才賈芸,少年武六元,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
結果,賈芸竟不是賈家的種兒,竟是皇帝的皇子!
見賈政失魂落魄癱軟的樣子,哪怕蕭富素來不賞識賈政,眼下還是產生了同情,說了句:「賈大人今日應該是沒心思當值了,這就家去吧,也好將此事跟你府上的老太太回稟一番。」
賈政反應過來,當即離開了工部衙門,卻沒有立刻回府,而是先去了附近的錦衣府衙門,想找賈芸當面問問。
到了錦衣府衙門,賈政得知賈芸不在。
無奈之下,賈政只好先回府,他知道,賈母現在很困惑寧國府究竟涉及什麼皇室大桉,也很困惑賈芸的身世。
------題外話------
還是熬夜改一章先發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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