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計劃生育時代，體制內的人員生兩胎基本就意味著失業，所以李新連不可能是他父母親生的兒子。

    事實上，根據張曉陽從那份民政文件中的信息上來看，李新連也確實是他父母領養的兒子。

    李新連的父母原本是因為母親的身體原因難以受孕，所以才選擇了領養孩子這條路。然而在李新連被領養之后不久，一件喜事降臨到了他們家中——他媽媽懷孕了。

    一聲啼哭響徹產房，隨之而來的是新生命在這個家庭中降生。

    新出生的那名嬰兒，就是李新連的妹妹。

    年幼的小李站在嬰兒床面前，看著安然入睡的小不點，他的眼神之中沒有很多的欣喜，更多的是好奇與困惑。

    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小女孩一天天長大，她已經能夠跟在小李的身后追趕哥哥的腳步了。

    但是，李新連卻不喜歡她。

    隨著妹妹的一天天成長，李新連愈加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變得微妙。

    爸爸媽媽似乎總是更喜歡妹妹多一點，每次有什么好的東西總是先給妹妹，即使是妹妹撕壞了自己的喜歡的書，爸爸媽媽也總是會向著妹妹。

    “你是哥哥，要讓著妹妹。”

    這句話在小李的人生之中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父母也許并不愛他。

    也許他的父母曾經愛過他吧，但那不過是將他當成了自己孩子的替代品來愛罷了。當爸爸媽媽真正的孩子降生之后，小李就成為了家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小李絕望地發現，那份本屬于他的愛……消失了。

    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后小東西，在別人的眼中是軟萌可愛的小寶貝，但在小李的眼中卻是一個叫聲尖利、會從他手中奪走一切的惡魔。

    在妹妹的面前小李什么都不是……他甚至就連坐搖搖車的資格都沒有。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棵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

    當李新連站在小賣部門口，枯坐一旁看著妹妹獨享搖搖車時，聽著搖搖車之中播出的音樂……他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種恐懼。

    他突然開始害怕，怕他的這對養父母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將他從這個家中趕出去——就如同他那素未謀面的生父母一般。

    那鬼魅一般的燈光，帶領著小李的思緒飛向了遠方。那造型堪稱“兒童邪典”的搖搖車上，卡通人物的笑臉仿佛是魔鬼在譏笑。

    ——不能繼續和她一起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否則遲早有一天我會被她奪走一切。

    ——我必須……先下手為強！

    當惡意在心底開始滋生，恐懼與怨恨就會作為養分，讓那朵惡之花生根發芽……

    “不要再放了！”

    看守室里面，李新連痛苦地捂著腦袋跪在了地上。

    張曉陽手中托舉著一顆暗色水晶球，那黑色的會進球猶如黑洞一般，暗得好像要將光線都吸進去一般。但是即便那顆水晶球是如此的黑暗，卻依舊在某種奇異的力量下，向外投射著“三維立體投影”。

    李新連的過去，在張曉陽手中的那件遺物面前，被展現得一覽無余。

    這件遺物編號C-675，代號“黑色水晶球”。它的最初版的簡介里只有一句話：“這件遺物能夠投射出人心中的黑暗”。

    后來因為要求魔女遺物的介紹必須標準化，所以這一描述被改寫。被改寫之后的介紹更加條理清晰，但是內容卻依然沒有逃出這句話的范疇。

    這件遺物能夠將人心底最不可告人、最陰暗以及自己最不愿意面對的記憶，以空間投影的形式呈現出來。持有這件遺物的條件，是持有者必須先向數名陌生人，展示過自己內心深處最不可告人的黑暗。

    這樣的持有條件其實并不苛刻，然而長久以來卻一直都沒有人愿意嘗試持有這件遺物。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因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社會性死亡遠比生物性死亡更令人絕望。

    當一個人心底深處的黑暗，被毫無保留地向其他人展露出來之時……那個人或許還活著，但他其實已經死了。

    因此這件本來應該是探秘利器的遺物，一直被塵封在了特衛局的關押區里不見天日。直到今天張曉陽將它拿出來，并將它用在了特衛局的前局長身上，它才得以重見天日。

    此時，投影依舊沒有停止。

    空間投影投射出的景象就像是大屏幕上的虛影一樣，無論現實中的人在怎么阻礙，也最多只能阻礙住旁人的視線，而不會影響到投影的進程。

    投影之中的那個時間線里，當惡意滋生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小李終于還是動手了。在那個父親出差母親出門買東西的夜晚，小李拿了一瓶煤油，將煤油全部倒在了年幼無知的妹妹身上，然后用打火機將其點燃。

    年幼的妹妹在痛苦的哭叫之中化作了一團焦炭，她被燒得四處亂跑的時候點燃了窗簾、家具，繼而讓整個房子都燃燒了起來。

    買東西回家的李媽媽，在發現家里著火之后頓時慌了神，飛也似的沖回家里打開門試圖救家中的兩個孩子。然而她慌亂之下忘記了消防常識，被開門之后流通的熱氣浪擊退，后腦勺撞在了樓梯扶手上當場昏厥。

    也正因為李媽媽的這一舉動，導致了火焰在火場之中蔓延開來，隨后整棟大樓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昏厥了的她并不知道，家中其實根本就沒有兩個孩子……小李早就已經跑到了樓頂，而他那異父異母的親妹妹，則早已經化為了一具焦尸。

    熾熱火焰迅速蔓延，瞬間點燃了整棟大樓，李媽媽在熊熊大火之中同樣葬身。

    李新連站在樓頂上，望著那濃重深沉的夜色，眼中含著熱淚凝望天空，沒人知道他在想著些什么。

    李新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然后走到了大樓的邊緣。

    或許是因為出于愧疚，又或許是因為出于痛苦，這個孩子在弄明白了自己究竟做了怎樣的惡行之后，突然間感受到了巨大的絕望——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已經完了。

    或許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才能結束這罪惡。

    “再見了，爸爸，媽媽……”

    小李新連閉上了眼睛，然后站在大樓的邊緣，隨后重心緩緩的前傾。

    呼——

    就在李新連的身體即將傾倒的那一刻，天空之中吹來了一陣烈風，一個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

    那是一頭背生雙翼的巨龍，身上的金屬色鱗片反射著黑夜與火焰的光。

    李新連躺在那巨大的龍爪之中，呆滯地望著眼前這個救了他的巨大生物。

    它是如此的雄壯、強大……而又美麗。

    那頭巨龍在救下了他之后，便轉身張開銀翼，向著夜空之中再次飛去。

    當時，李新連并不知道那只巨龍究竟是什么。

    直到后來，他閱讀過有關的文件，才明白了那一晚的巨獸，并不是什么巨龍……而是名為“龍之魔女”的存在。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那一晚的大火是“龍之魔女”所為。而這個死里逃生的孩子，也成了憑借著自己的“過人智慧”，在“窮兇極惡的黑魔女”面前死里逃生的，大難不死的男孩。

    到這里，張曉陽停止了投影。

    李新連跪在地上，整個人的身體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在泣不成聲。

    張曉陽沒有給他悔恨的時間和機會，而是直接抓著這個男人的一頭長發，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一旁的分身，遞給了張曉陽一件武器。

    張曉陽用手中的武器挑起李新連的下巴說：“現在，我問你問題，你來回答我。

    “你的母親和妹妹，究竟是誰殺死的？”

    “不，不是……”

    李新連剛想下意識地否認，卻突然看清了張曉陽手中的武器——那是林冬的斧頭，能夠對說謊者施以制裁的“落櫻神斧”。

    張曉陽俯視著李新連，步步緊逼著提問的聲仿佛來自幽冥的魔鬼：“回答我啊，是誰殺了她們？她們是被誰殺害的？”

    面對著張曉陽的提問，和那攝人心魄的直視，李新連一度回想起了，當初年幼蒙昧之時……被那臺搖搖車支配的恐懼。

    張曉陽突然抬高音量厲聲喝問：“回答我！是誰殺了她們！？”

    “是我……”李新連被嚇得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后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是我殺了她們……”

    “你說什么？聲音太小，我根本聽不見。”張曉陽偏過頭豎起了耳朵。

    李新連仿佛自暴自棄一般，整個人突然開始歇斯底里。他不停重復著同樣的話語，并且越說越大聲：“是我殺了她們！是我殺了她們！是我殺了她們！！！”

    謊言，一旦被重復了多次，就會成為現實。

    當“魔女害死了家人”這一謊言被重復久了之后，李新連仿佛就連自己都相信了這個謊言，并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李新連的精神支柱。

    對魔女的仇恨成為了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撐，因此他成為了魔女獵人，成為了最堅定的魔女狩獵激進派——哪怕其實魔女是當初救了他的人。

    思想在謊言中扭曲，在李新連的思想之中，唯有消滅魔女……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張曉陽放下了李新連，任憑他如同一條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詞地說著復仇，大義……結果到頭來這些虛無的東西，都不過只是你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言，是你用來欺騙自己的內心用來獲得寧靜的精神毒品……而更可笑的是，林嵐居然因此而死。”

    說到這里，張曉陽笑了。

    他的笑聲嘶啞而低沉，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咆哮，好似某種動物受了傷之后的低吼。

    李新連的雙眼無神而空洞，絕望的淚從他的眼眶中流出。

    此刻的他無助得像個孩子——但張曉陽并不打算放過他。

    張曉陽像是鬼一樣的聲音在李新連耳邊響起：“不要裝得像個人一樣難過，你早就已經不是人類了。”

    李新連絕望地抬起頭，渾身顫抖地看向張曉陽。

    然后，迎接他的是張曉陽踢向他臉龐的飛起一腳。李新連直接被張曉陽的這一記踢腿踢得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身體撞到了墻上才停下來，而他的牙齒和鼻梁骨被當場踢斷。

    張曉陽再次抓起李新連的頭發，然后將刀駕到了他的脖子上，刀身的鏡面映出了兩人的身影。

    “你不過是個借著保衛人類的名義，行屠殺之實的殺人機器罷了。”張曉陽那失去焦距的瞳孔之中，散發著來自仿佛來自幽冥的殺意，“用你的血洗刷你的罪孽吧……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