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在迎客坊前盤桓許久，終於一跺腳，回了自己的府邸。

  然後著人去把蘇凡、李重玄、葉飛，還有陳楓四人，都統統請了過來。

  對蘇李二人只說事務繁忙，勞煩他們移步。

  對葉陳兩人，卻說有朋友介紹給他們認識。

  傳話之人離開之後, 王青駐足原地，久久不動，頗有些壯烈意味，不過很快他便反應過來。

  「我作甚這般心虛？好似後院葡萄架倒塌，池塘里的魚碰了頭一樣。

  說來說去，不過是我的人肉交易市場，第一次開客戶大會罷了，有什麼可心虛的？」

  王青安慰了自己一陣，終於穩了心神，不再驚慌。

  蘇凡步子稍快，乃是第一個到來的。

  王青站在門口迎他，歉意道：

  「仙城如今事務繁忙，師弟不能親自去拜見蘇師兄，倒是失禮了。」

  蘇凡毫不在意，颯爽揮手：

  「我來賀師弟的好事，怎麼會挑這個理，師弟忙你的就是，我自己在仙城逛一逛，也不打緊。」

  王青連忙把他請到左邊上座，好奇問道：

  「怎麼不見柳師姐？」

  蘇凡凝眉，嘆了一聲：

  「青菀回家去了，一時半刻，也沒法再出來, 唉。」

  王青迅速腦補了一通棒打鴛鴦的劇情, 為柳青菀的家族點了一根蠟燭, 若是處理不好，恐怕蘇凡大道有成之日，柳家已然不復存在了。

  他見蘇凡有些消沉，柳青菀也沒有危險，不需他幫手，就轉了話題，只是還未有開口。

  李重玄就到了。

  蘇凡和李重玄，對視了一眼，倒是迅速想起來，曾經在天街圍獵時見過一面。

  當時李重玄雖然跟在景知白身後，沒有什麼發揮，但一身氣韻已然不凡，蘇凡也是記在心上。

  蘇凡自己，就更不必說，一拳驚天，連浮黎宗沈海同也念念不忘，何況是李重玄。

  「原來是蘇道友，幸會，在下青雲李重玄。」

  蘇凡倒不知李重玄的姓名, 故而不好先開口, 此時才答禮道：

  「幸會！李道友風姿更勝當初, 令人心折。」

  兩人問好一句，那邊廂葉飛和陳楓，也終於放下手中事情，趕來他這裡。

  四人站在堂上，面面相覷，又齊齊看向王青。

  咳！

  這個氣氛……

  王青咽了口口水，連忙頂著發麻的頭皮，為四人一一介紹，安置座位。

  葉飛和陳楓是主家陪客，就分別坐在左右下首，李重玄則坐在右邊上首，和蘇凡對面而坐。

  王青自是占了主座，此時看了幾位一眼，撐起心氣來，又清了清嗓子，才道：

  「四位師兄，往日都對小弟多有照顧，如今齊聚仙城，當真是喜事一件，我想著給你們介紹介紹，日後在十八龍門外，或有並肩作戰的時候，也好把臂攜手，誅殺妖孽。」

  他這般說，好歹那四個也終於從十八龍門外，開始聊了起來。大家都是箇中翹楚、人中龍鳳，許多見解都極為精闢，往往叫其他人茅塞頓開。

  特別是元嬰一境的修行，除了繼續積蓄法力，如何蘊養道場，如何循著越發艱深的道悟前行，並最終走向化神於外的極境，都有許多講究和關隘。

  此刻四人都大大方方，一一道來。

  蘇凡際遇非常，上古宗門，遠古神朝，都有領略，甚至還從柳青菀那裡得到許多經驗知識，四人之中，以他經歷最豐。

  李重玄坐擁一座殘缺神朝，得到整套傳承之後，已然是四人當中，積累最為渾厚之人。

  陳楓擁有一個神尊老爺爺，也得了不少機緣，否則斷然無法成就太初界，這等頂尖道場，見識也是不凡。

  葉飛則劍心純粹，我道唯一，許多見解往往別出機杼，另生奇葩一枝，倒是給其他幾位最多啟發。

  至於王青自己，通攬各家，所學龐雜無比，從他能夠硬生生開闢一座十重龍凰巨城，就能看出端倪。

  何況他還有自知之明，素日裡十分用心，時時刻刻不忘記下許多見聞，更閱覽無數典籍，而且常常相互印證，再加上有窺一斑而知全貌的天賦，故而有許多合理考證，也從故紙堆里發掘了許多秘密。

  此時一一道來，也讓蘇凡四人聽得嘖嘖稱奇，多有沉思。

  譬如他曾在時光之路中，見識過一位白衣大妖尊，活在元始大陸破碎之前，疑似和妖聖祖蠶，還有後來的荒古人皇，都有瓜葛。

  彼時的大陸風貌，元氣靈性，他都能細細描摹，叫其餘人大漲見識，更生出許多對於元始大陸破碎的猜測推斷。

  修行到真君之境，往往知識才是最珍貴的資糧。

  一番談論，幾人終究說起了「飛仙之秘」。

  此話乃是陳楓問起，其餘三人都各自沉默一陣，還是蘇凡先開口，言道：

  「飛升之秘，乃是此界最大的秘密。

  千百萬年來，都未曾有人破解，我曾經得過一尊湮滅神朝的傳承，裡頭便有他們對於飛升之秘的搜集和探索。

  他們似乎認為，此界或許沒有長成，就在荒古年代被打碎了，以至於先天不足，無法誕生出仙人來。

  裡頭還有預測，言日後必有一天，元始大陸重聚，此界繼續生長，終有一日，能積累足夠，使我等修士，可以破開道障，飛升而去。

  只是如今過去了數百萬年，卻仍然沒有應驗，是真是假，倒也未為可知。」

  李重玄也點頭道：

  「蘇師兄所說不差，據李某了解，也在仿佛之間。

  只是還有額外一點——」

  他說到此處，特意看了王青一眼，才繼續說到：

  「譬如王師弟你家仙城這樣的存在，蘊含不朽道性，萬古不磨，已然超出封號大神尊的層次，若果真是此界不全，為何能誕生出仙城來？

  幾位應當知道，後天靈寶也有壽限，先天靈寶也要轉劫，唯獨仙城，自荒古至今，無有移轉。」

  王青恍然，確實如此。

  神聖功德碑、衍道鏡那樣的後天靈寶，雖然動輒可以存在千百萬年，但確實是在逐漸「老去」的，總有一日會衰竭死去。

  可是仙城，卻從不曾聽說過會湮滅。

  從荒古聚落，遠古軍鎮，上古戰界，到今古仙城，一脈源流，從未斷絕過。

  幾人不由深深思索，想要探究出這其中的秘密，只是都一無所得，只好按下。

  葉飛此時，也突然開口道；

  「葉某不如兩位道友見識廣闊，不過我在闖蕩四極劍窟的劍山時，也曾見過一柄衰朽到不起眼的闊劍。

  那闊劍在我眼前湮滅，顯現出許多畫面，雖然模糊不清，但其中一些生靈，卻散發出超越一切的真意——我曾冒昧猜想過，那些，會不會就是仙人？」

  其餘四人聽得目瞪口呆。

  見過仙人？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若是葉飛猜測是真的，那就證實了，此界曾經出現過仙人，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導致他們的痕跡被完全抹去，甚至連此界眾生，都被扣上一道枷鎖。

  永不成仙！

  嘶！

  葉飛沉默了一陣，才又言道：

  「仙人聲影，不過是我的猜測，算不得准。」

  雖然他如此說，但幾人都知道，能夠自行留下時光印記的，至少也是一尊后天靈寶——其上記載，恐怕不會出錯。

  唯一漏洞，便是葉飛判斷是否有誤。

  畢竟許多積年的封號大神尊，譬如荒古人皇、遠古聖皇那一類，看上去，已經是強大的不可理喻了。

  葉飛會錯看成仙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陳楓此時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萬萬沒想到，一番談話，竟然引出這麼多辛秘來。

  他終於認識到，王師弟結識的這幾位師兄，恐怕各個不凡，遠超於他：

  「怪不得王師弟與我生疏許多，沒想到，卻是我沒有跟上他的步子。」

  陳楓不由暗暗苦笑。

  宇陽隨身老爺爺，此刻突然出現，安慰他道：

  「你得了太初造化，也非凡俗，這一座太初界，最是不可捉摸，擁有無限可能，你只要不懈前行，堅定道心，時時爭強，未嘗不能與他們幾人爭鋒。

  這一點上，你要向王青多學習才是，他結交許多不凡之人，雖說資質機緣，都不比你，如今卻也漸漸趕上，那一座十重龍凰巨城，氣象之大，已然位列頂尖。」

  陳楓默默應是，並不頹喪，更生出許多激昂心緒來，迫不及待要去追逐眼前這幾人。

  王青沒有注意到陳楓的神態變化，他聽了一腦袋飛仙之秘，也是脹的滿滿的。

  不過他心思多變，卻是突然問道：

  「諸位師兄，我曾聽聞，魔道沒有飛升可能，他們口中所謂的真魔，都是臆造而來。

  可既然仙道也不曾出過仙人，妖荒二族也沒有仙靈，那為何獨獨斷言魔道不能成就仙階道果？

  這卻奇怪的很。」

  四人被他一提醒，也覺得十分奇怪。

  既然飛仙之秘無人可知，那如何能斷言魔道沒有飛升可能？

  此話，必然是建立在知道飛升條件的基礎上，唯有大魔尊並不滿足，才能說他們無法飛升。

  又是一團迷霧。

  「唉！」

  五人對視一眼，齊齊嘆了一聲。

  「此事離我們還遠，等到了那個境界，應當能知曉更多，或是推斷出更多真相來。」

  蘇凡道。

  其餘四人也是認同，便放下這個話題。

  只是此時，大家也都失去談興，有些懶洋洋的。

  王青見此，便提議大家交換一回，看看能不能互通有無，不過卻被葉飛止住了。

  他道：

  「師弟你這個人肉交易市場，為兄覺得十分稱職，經由你來交換所需，倒也行之有效，沒有必要更改才是。」

  王青一愣。

  結果連蘇凡、李重玄、陳楓，也都點頭認可，這卻叫他不由多想一步：

  「看來幾位師兄，彼此並不完全信任。

  也是，蘇師兄得了大雲神朝傳承，李師兄得了大端神朝，陳師兄乃是上古玄氣道——這些勢力，彼此並不搭嘎。

  至於小青青我，亂七八糟聚於一身，沒什麼特別歸屬，又菜得很，不太可能被人特意設計，可以信賴。」

  想到此處，王青便也點點頭，默認下來。

  等幾人散去時，蘇凡最先讓王青抽空去他那裡一回，有事要談。李重玄也隨之請他去一趟，同樣有事。

  王青應下之後，不由暗道：

  「誰叫蘇師兄先開的口，李師兄，這一回，你卻不好怪我了。」

  ……

  蘇凡居住的地方，乃是迎客坊中一處最好的院子，靈竹翠綠，池水氤氳，頗有仙家氣象。

  王青也是第一回來，對明姐的能力，倒是不得不讚嘆。

  迎客坊，乃是四明山的臉面，許多來訪的真君，都要在此處盤桓，卻不能露出小氣來，沒得叫人看輕。

  蘇凡正在拿著靈谷餵魚，見王青到來，便將一小把靈谷散了出去，引得眾多錦鯉爭相競奪，激起老大的水花來。

  「王師弟，你說，若真的有仙人，在他們眼裡，我們和這些鯉魚兒，又有什麼區別？」

  顯然，蘇凡還沉浸在方才的討論中。

  王青卻是笑道：

  「自然有區別，這些魚兒明明白白能看見我們，那些仙人，不論被動，還是主動，卻千百萬年不敢，亦或者不能露面。」

  蘇凡若有所思，輕輕頷首，道：

  「我們與這些魚兒，還有一樣不同，便是它們不能聞道，矇昧無知。而我們卻已經走在這條道路上，代代修士，繼往開來，總有一天，能夠揭開那最終的迷霧。」

  王青合掌讚嘆。

  蘇凡也笑著搖搖頭，看向王青，言道：

  「叫師弟你見笑了，青菀離開之前，叫我不可耽于思念，還特意提醒我，要來替師弟賀喜。

  只是此事，說易行難吶。

  罷了，不提這個，我這一回來，除了為師弟賀喜之外，也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我身上有明洞仙城不朽道性，無法直接參戰。

  不過我手上有一座大陣，乃是從大雲神朝遺蹟得來，稱作一元重水陣，漫漫鋪去，足可困住四位同階妖君，只要伱心神不竭，便不虞它們逃脫出來。

  我將它借給師弟，想來守城之時，會有些幫助。」

  王青驚喜莫名，陣禁之術，有許多用處，但也有限制，往往需要苛刻的布置條件。

  如一元重水陣這般，可以隨地鋪開，只需消耗心神力量的大陣，絕對是一座重寶。

  能擋住四尊同階妖君，也就是說，可以壓制四座同階妖國的爆發——這等威能，已然駭人。

  而且此陣，正合王青使用，他法力或許不是非常突出，但心神修為，卻在《十三蠱心印》的加持下，遠超一般真君。

  王青不由深深施禮：

  「蘇師兄有心了，王青無以為報。」

  蘇凡將他扶起，又把一元重水陣交給他，此陣裝在一個缽盂里，用時只要往外一灑，十分便利。

  蘇凡也不耽擱他，將陣禁交到他手上後，就催他去辦自己的事情，又說會在此處坐鎮，倘若局勢真有不測，會助他留住性命。

  王青滿心動容，從蘇凡的院子離開，步子不停，又進了李重玄的院子去。

  李重玄這一處院子，也是十分雅致的。

  他見王青到來，果然也不多說，將一枚令牌，遞了過來。

  大端四鎮之一，靈寶重明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