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在天劍仙城門口，踟躕了半晌，到底是一記長空印回去整飭完四明織坊，還是先去找無道魔宗。

  「小春子說要萬事爭先，我若是又跑了回去，他只怕面子上過不去，會尋釁揍我一頓, 我卻冤枉的很。」

  王青最終還是決定不回去四明山，不過他也沒進天劍仙城，而是倒回了大端祭壇千里之內，進入到先蠶壇中。

  如今先蠶壇內，已經有二十來人，都是女子, 也都是四明山沒了前程的各代弟子, 以柯婉兒師姐為首。

  王青端詳了一番柯師姐，喜道：

  「師姐如今已是築基大圓滿的修為，離結丹只有一步之遙，真是可喜可賀。」

  柯婉兒捧著九徵琴，依舊是一襲青衣，體態玲瓏，叫人見之忘塵。

  見王青時隔許久才來，不由鬆了口氣：

  「師弟這一回怎地這麼許久才來，師姐還以為你遇上什麼麻煩事了呢，托李師妹去求問宗門長輩，可惜明主事不在山中，其他人她又接觸不到，一直心懷惴惴，還好師弟如今平安歸來。」

  王青不由心中一暖，言道：

  「是小弟考慮的不妥當，這一回去法域歷練了許多時間，將將才返回山門, 卻叫師姐擔心了。」

  「師弟修為漸深, 師姐也是關心則亂，想必你日後一次閉關一次歷練，動輒數年數十年，也不是稀罕事。

  師弟此來，應是有正事要辦吧？你且去吧，等你要離開時，再到我這兒把元心蠶絲取走。

  我也要為它們彈奏曲子了。」

  柯婉兒盤腿坐在先蠶壇上，將九徵琴橫擺在腿上，蔥蘢手指輕輕波動，一陣悅耳琴聲便響起來。

  這琴聲……

  王青分明感受到十三元嬰兒的活潑和喜悅，以他們如今第三印的修為，對這琴聲能產生反應，說明柯婉兒的琴聲，對那些普通元心蠶，只怕效果更好。

  「柯師姐倒是養蠶養出心得來了，竟然學會給蠶兒放音樂。哎對了，問心果那一次，我好像得了一位蟲修的傳承，回頭送給柯師姐, 看看有沒有得用的東西。」

  王青想了一會兒，便一路飛入靈桑園當中, 將十三元嬰兒放出，這十三頭元心靈蠶，如今舒展開來，已經有小臂長短，比普通的元心蠶要大出兩倍有餘。

  想來這會兒就算把他們放在九元府蠶殿，那些經年的老師姐兒也不敢打他們的主意了。

  不過王青倒也不敢十分絕對，說不定就有幾個胃口大的，願意冒死一試呢。

  端是可怕。

  這十三頭元心靈蠶從蠱蟲空間飛出來，先繞著王青一陣飛舞，長空印仿佛是他們的本能神通，此時忽隱忽現，把一片虛空鑽的像一個蜂巢一樣，這裡擠出一個洞洞，那裡擠出一個洞洞。

  若是有人在一旁看過來，王青便好像行走在一片不規則的虛空空洞裡頭，那些虛空孔洞隨生隨滅，卻傷不到王青半分，他也行走自如，臉色平淡，毫不在意。

  「我這個模樣，恐怕會有人覺得我是一頭虛空邪怪化形呢，嘖嘖，實在是拉風，同我低調的本性完全不相符。」

  他不由瞪了老大等蠶兒一眼：

  「浮誇，還不快去吃千年靈桑，我手裡那枚萬年靈桑，還要靠它去為你們去找更多的來，此時卻不能給你們，就死了心吧。」

  老大在他面前顧涌顧涌一陣，見王青郎心似鐵，只得喪氣，領著十二個小弟朝千年靈桑去了。

  王青見他們離開，才小心翼翼掏出那一枚萬年靈桑葉子來。

  這葉子質如碧玉，形極標準，想來萬年靈桑已經得了道意，連一片葉子也是長得十分標緻，不同凡俗。

  「大師兄從那個魔頭手上得來，我同宗正打聽了一下，那個魔頭，很可能是織天魔宗的弟子。

  這些織天魔頭，往往豢養許多可以吐絲的蟲子，譬如靈蠶、蜘蛛這一類，平日裡走訪法域，挑選一個一個有緣人，然後拿絲線綁了餵蟲子。

  平生最大的執念，便是把破碎的元始大陸拿絲線重新補起來，復歸元始榮光，可說是雄心勃勃。」

  王青對這織天魔宗，倒是有些佩服的，這份魔念，已經稱得上宏願，若果真成功，想來功德之大，立地成仙絕不在話下。

  只可惜，這些魔頭不僅拿人餵養蟲子這一點，叫正魔修士不能接受。

  他們還將元始大陸視作他們自家的一張網，網上的所有活物，都是他們的儲備糧。

  織天魔功若是籌備妥當，往往將一片地界煉成絕靈之地，然後他們便放出自家的蟲子，把失了抵抗之力的修士、荒獸、統統吃掉，消化成絲線，又吐出來，將絕靈之地內的碎片織成一塊大的。

  故而一個地方若是出現織天魔宗的高階魔頭，往往便有動輒幾十上百家的小門大宗，被滅了個精光。

  只留下一塊巨大的荒古碎片，花費幾百幾千年，重新誕生靈機。

  「若是由他們這麼作為，幾千上萬年後，說不定法域真的能重新變成元始大陸呢。」

  王青暢想了一下，只覺得織天魔宗的創始人，也算是一個有想法，又有實踐能力的人才。

  「他們手上既然有萬年靈桑葉子，想來也是為了給蠶蟲晉升用的，這些魔頭神通廣大，養了萬年靈桑樹，也不出奇。

  唉，我這先要去找無道魔宗，若是順利，後面還要去找織天魔宗，再加上和天燈魔宗也是不清不楚，若是說我成功打入了敵人內部，也不能說錯了。

  只怕一般二般的魔頭，都沒有我這般魔脈廣闊。」

  王青搖搖頭，收起萬年靈桑葉來，把這件事記在心上，十三元嬰兒越往後走，晉升越是艱難。

  第三長空印除了之前吃了許多先天清氣、千年靈桑，又去虛空遺蹟中吞噬了不少虛空能量，還靠著巫神神體的突破，才一舉功成。

  至於第四圈心印，王青到現在也還沒有頭緒，只怕沒有萬年靈桑，是想也不要想突破之事了。

  「千年靈桑在第二和第三印上有效，萬年靈桑也不知道能撐得住多久，哪怕足以撐到第六印，後面還有七印，難道真要找到十萬年靈桑和百萬年靈桑？

  果真如此的話，那除了蠶神組庭，恐怕真是沒有希望將《十三蠱心印》修煉圓滿了。」

  王青想一想都覺得頭痛，不由看向正在大快朵頤的十三元嬰兒，又是喜愛又是憂心，暗道：

  「這是一群磨人的小妖精。」

  王青收回目光，轉身飛回先蠶壇上，柯婉兒一天一次的演奏時間也過去了，那些聽得硬挺挺直起半個身子的元心蠶，也重新落下去，開始嘎吱嘎吱啃起桑葉來。

  柯婉兒見王青反身回來，不由急切問道：

  「師弟這是要走了？」

  王青搖搖頭道：

  「小弟打算再研究一番這座先蠶壇，還得要幾天功夫呢，師姐可是有事？哦對了。」

  王青一拍腦袋，從乾坤鐲里取出兩個玉盒來：

  「這裡頭有幾枚天星籽實，還有一顆蓮心果，能夠將結丹成功率提高個四五成，想來對師姐有些用處。」

  柯婉兒抓住王青塞過來的盒子，張張嘴，卻被王青拿話兒堵住。

  「師姐不必多言，當初我請託師姐來這裡為我照看先蠶壇靈桑園時，便許諾過要為你結丹盡一份力，如今這些物事，對我也不算什麼了。

  更何況，師姐你養殖元心蠶的天分，確實讓我大為驚喜，只是這一支琴曲，已是足以成為宗門底蘊的存在，我看有一些粗壯的蠶兒，都泛出靈機來。

  你稍後採集一些千年靈桑餵養它們，看看不能一舉將之晉升為元心靈蠶來。

  不過柯師姐——」

  柯婉兒凝神問道：

  「師弟還有什麼囑託？」

  王青左顧右盼一陣，才竊竊道：

  「當初我在九元府，就丟失過不少粗壯的蠶兒，那些有希望晉升靈蠶的，你可千萬要看好了，不能叫師姐們兒嚯嚯了，若是她們有需求——你可知有一種花兒，瑩白聖潔，寓意良好，香味撲鼻，長一年，則多開一朵……」

  柯婉兒面色羞紅，啐了王青一口，又見他一臉正經，感覺實在難以言說。

  「師姐會看好的，晉升成不成不敢說，但保准它們無恙就是。」

  王青連連點頭：

  「這便好，這便好。」

  柯婉兒這才飛出先蠶壇，她們這些女孩兒，在空閒處，也搭建了不少院子，小橋流水人家，各有特色。

  平日裡采一採桑葉，養一養蠶，到了收穫的季節，會忙一些，要將蠶絲都收好，存起來。

  不過總的來說，對這些喜愛平淡生活的師姐師妹，這處先蠶壇雖然冷清了一些，一成不變了一些，卻也不失為一處桃花源了。

  王青想的失了神，只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熟悉。

  「我這般做，是不是和無道魔宗的做派有些相似？只是人少一些，但我養的卻都是練氣、築基的修士，質量要高許多，一個頂萬。」

  王青嘆了一氣，便盤腿坐在先蠶壇上，將《重明真靈功》運轉而起，那一枚重明鳥後裔的鳥蛋，也被他取出來放在腿中間。

  他看了一眼，覺得有些不雅，就又拿起來放在手邊。

  改修《重明真靈功》後，他體內的蓮台意象，已經化作五色，兼具《重明五德功》的五大神光之妙。

  不止如此，他這一朵五色蓮台，卻是點綴在一隻重明神鳥虛影的羽冠上，為這神鳥平添了幾分無雙尊貴。

  只是這重名鳥虛影雖然看著極為華麗隆重，卻少了一些靈性，有些不美。

  此時隨著王青運轉《重明真靈功》，神鳥虛影眼睛睜開，透出一絲渴望來。

  王青身邊的鳥蛋，則本能產生一點恐懼的波動。

  「把這枚蛋給你吞了，也難以成道，還不如留給李師兄，從他那兒換一些真血來，到時候五色蓮花冠，可一舉開闢成五德道場，你馱著我的道場，慢慢煉假為真，若有一日我得飛仙，你也可以跳脫出來，成就當世真靈，豈不快哉？」

  重明虛影，似是被他說服，那股吞噬的衝動，漸漸潛藏下去，重瞳真睛也緩緩閉上，只有頭頂的五色蓮花冠光芒越盛，靈光沖霄。

  遠處一直偷看這邊的柯婉兒，被這股氣勢嚇了一跳，只覺得周身氣機都被壓制的滯澀起來，根本運轉不動。

  不由駭然想到：

  「王師弟如今的修為，我是看也看不懂了，我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物。

  可笑我以為結成金丹，就有機會向師弟表露心跡，如今幸好沒有丟醜，罷了罷了，情深緣淺，能有機會為師弟經營一片靈桑園，已經足夠。

  我必要將那些元心蠶兒晉升為靈蠶不可，否則這處靈桑園對師弟來說，也只有漸漸拋諸腦後一條路。」

  王青對柯婉兒的想法一概不知。

  《重明真靈功》運轉到極處後，漸漸和身下的先蠶壇起了微妙的感應，一處門戶樣的所在，也出現在他的感知中。

  他靈神漸漸探入，那是一處浩瀚空間。

  天有日月星辰，各司其職；地有百水千山，星羅棋布。

  正中間是一座七層天壇。

  最下一層，九十九道旌旗獵獵，無以計數的青銅兵俑跪伏在地，向著最高處朝拜。

  再上一層是重甲在身的四十九位將軍，同樣向著中心朝拜。

  再往上是朝服朝冠，捧著笏板的文臣，足足有三十六位，各個面容古老，仿佛刻上了忠和賢、道與理。

  第四層又是十八支黑甲禁軍，威嚴深重，遠勝第七層的普通兵士。

  第三層是許多穿著明黃服飾，繡龍紋鳳的貴人，雖然是人俑，但臉上不可一世的尊貴，卻不少半分，凜然生威。

  第二層卻奇怪在空在那裡。

  王青靈神再往上去，最高一層有一座白玉做的圓形宮殿，牌匾上寫著「祈天」二字。

  鐵畫銀鉤，墨痕深深。

  王青的靈神只是瞥了一眼，就好像被針密密麻麻扎了一遍，腦海里轟鳴而響：

  「放肆！放肆！放肆！」

  心神上的劇痛，讓王青的靈神不由自主地後退，只透過祈天殿的門戶，瞥進去一眼。

  端坐在巍峨龍椅上的女子，頭戴九龍九鳳冠冕，身著玄朱兩色的寬袍，袍上滿繡龍鳳、雲紋，極盡華貴。

  此時正正一眼看來，和王青對了個正著。

  「咦？聖靈的氣息，是那賴皮小子——」

  王青的心神旋即退回，門戶、七層天壇、文臣武將，禁軍宗室，白玉祈天殿，還有那威嚴深沉的年輕……女帝！

  盡都消失不見，仿佛夢幻泡影。

  王青張了張嘴，怔在那處。

  這女子，他第一次進入先蠶壇時，便看見過一回，還百寶出盡，從她那裡蹭來半部《重明仁德功》。

  當時他以為這是一位年輕的皇后，還慨嘆美人可憐，但如今看來——

  這便是大端神朝的末代女帝——端羲聖皇？

  嘶。

  是個活的？

  七層祭壇上的其他人，難道也是活的？

  那處地界在哪裡？

  這些大端殘部，正在等待覆生的一天？

  李師兄知不知道？

  王青不由一連生出許多念頭來，不過他倒也沒有太多害怕，以他一個小小結丹修士，大端神朝這些遺老遺少，隨便拉出一個來，一根指頭都能戳死他，跟螞蟻沒有兩樣。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不過——」

  王青此時內視自身，短短時間，那一隻重明鳥虛影，竟然像是附上了一層奇異靈光，活潑靈動。

  雖說還沒有真正生靈那般真實，卻要比之前的模樣靈動太多，重瞳之中，甚至蘊養出兩道神光，在眼眶裡頭，游魚一般打轉轉。

  「這兩道重瞳神光，怕是有李師兄重瞳神目七八成的火候了，幸虧沒有要蘇師兄的虛空法目，如今我有重瞳神光，還有十三元嬰兒，比之虛空法目勝過不止一點。」

  王青又細細檢查一遍自己的功法，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反而《重明真靈功》大大前進了一步，幾乎修煉到元嬰之前的極境。

  不錯，踏入結丹後期不久的王青，方才這一會會兒，就又突破到了結丹大圓滿，和葉飛、陳楓一般無二，在法力上，已經進無可進。

  「那處地界，和重明神鳥必有——該不會她們就在重明神鳥的體內，亦或者是被馱在身上？靠著這一隻國運圖騰，才殘喘百萬年不滅。

  不可思議。」

  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已經不是王青那一點窺一斑而知全貌的天賦，可以想像的了。

  「罷了，等我去見過李師兄，應當能有更多信息。」

  王青原本打算在先蠶壇中修煉幾日，但是如今莫名其妙就突破了，也就沒了多留的必要。

  至於先蠶壇，他倒是不擔心。

  大端神朝若是要從遠古歸來，必然會出現在法域之中，諸派地界這逼仄的天地，根本容納不了那等人物。

  匆匆收回十三元嬰兒，又告別了柯婉兒，王青便發動神聖功德碑的印記，離開了先蠶壇，朝著青雲派飛去。

  「柯師姐剛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複雜呢，仿佛一個鉤子也似，難道是嫌我給的結丹靈物不夠用？

  這卻有些貪心了，她統管先蠶壇靈桑園，還能自由進出，有許多油水可貪，分明都是我故意漏給她的，要不然，從來只有我小青青占別人的便宜，哪會留給她這般方便。」

  王青一邊飛遁，一遍搖頭：

  「女人真是拎不清，還好我沒有，葉師兄也沒有，大師兄也沒有，只有蘇師兄……對了，他被柳師姐耽擱了許多年，已經付出代價。

  唉，這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主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