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病了很久很久，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纏綿病榻的時候，他格外想念鸞娘。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再需要一杯毒茶，他才會死，那她會不會還回來看看他，親自溫柔地哄他喝完最後一杯茶。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他必定不趕她走。

  他要裝作是不情願喝毒茶，讓她想盡辦法撒嬌，餵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可惜，他已經不需要最後一杯茶才能死了。太醫不敢說實話，實則整個皇宮都開始準備喪事了，就等著他咽氣。

  這從這個死氣沉沉的皇宮，再到整個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卻沒有一個人會替他難過。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只等他死了，便開始大肆慶祝趙原這個昏君死去。

  然後咒他下地獄，困酆都，層層地獄不得超生，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但是趙原不在乎。

  這世上沒人喜歡他，他也並不喜歡這世上的人。

  趙原的意識一日比一日恍惚，大半時間都在沉睡，渾身都難受。一直到年關將近，他忽然覺得自己好了許多，竟然並不睏倦，甚至能坐起來。

  小太監扶著他去廊下看雪。

  紅牆襯著皚皚白雪，遠處琉璃瓦明黃璀璨。

  他在心裡算了算日子，好久都沒見到鸞娘了。趙原並不恨鸞娘，他早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喜歡他，她不喜歡，無可厚非。

  「召見齊王。」趙原淡淡道，「讓他將鸞娘給我帶來。」

  他還沒死，內侍不敢駁逆。

  「諾。」

  內侍匆匆出宮召見齊王，趙原便走到了正殿。窗外的紅梅花開得很好，他看了一眼，總覺得這紅梅花不吉利，礙眼極了。

  「把宮內的紅梅，全都移走。」趙原交代完，便提筆寫聖旨。

  一筆一划，寫得極為認真。

  小太監不敢說話，只是老老實實給他研墨，趙原卻忽然道：「朕死之前，你們必須把宮裡的紅梅花，全都移走。」

  「陛下……」小太監嚇得直接跪趴在了他面前。

  趙原只是冷笑了一聲。

  宮內的紅梅花還沒移完，齊王先一步來了。

  他看了一眼精神還不錯的趙原，先是一愣，隨即眼裡露出一絲古怪的憐憫來。話雖如此，還是十分規矩地行了個禮，才開口道：「陛下召見臣……」

  話還沒說完，趙原猛地抽出放在腰間的劍。

  齊王不防，只能倉促避開，長劍撕拉一下子將他的官服劃破，連帶著將他的發冠也砍掉了一半。

  趙原氣喘吁吁，滿是紅血絲的眼盯著齊王，過了一會，才道：「我讓你帶鸞娘來，你自己來了？」

  齊王憐憫地看著迴光返照的趙原，面上仍是一副謙恭君子的模樣，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尖酸刻薄至極，「陛下不是猜出來了鸞娘如何了麼，還問我作甚。」

  趙原猛地扶住書案，一口血噴薄而出。

  「她……被你殺了？」趙原猛地抬眼看向齊王，死死握住了手裡的長劍。可他站都站不穩了，只能扶著桌案，開口道：「給我將齊王抓住。」

  沒有人理趙原。

  趙原一死，即便詔書上寫的繼承人不是齊王，這皇位也只會是齊王的。

  他都要死了，即便還是皇帝，誰還會得罪即將上位的新皇呢？

  趙原掃了四周的人一眼，氣得笑了起來，「好，好，都是一群會審時度勢的小人。」他抓著那把從不離身的長劍，一劍對著齊王劈去。

  齊王閃身避開，一把奪過趙原手裡僅剩的長劍。

  長劍如虹，刷拉一下子落在趙原脖頸上。齊王握著直指君王脖頸，卻無一人覺得不對，只是冷眼瞧著，希望這個昏君早些死了才好。

  「審時度勢？若不韜光養晦，你能容我？」齊王冷笑，「趙原，你昏聵無能、只知享樂，如今的下場便是你的報應！」

  趙原只是瞧著齊王，「朕的鸞娘呢？」

  齊王避而不答，「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具是因為你為君不仁不義，對萬民降下的懲罰。本王今日，便是替天行道。」

  長劍猛地朝著趙原的脖子刺進去。

  趙原一把握住劍刃，手裡鮮血淋漓而下，澆紅了他雪白的中衣衣襟。他仍是死死盯著齊王，無視露出森森白骨的手，一字一頓道：「我問你，朕的，鸞娘呢？」

  齊王原本風清雲白的神情在一瞬間布滿陰翳。

  他惡狠狠地盯著趙原，君子風度在這一瞬間徹底消失，「死了，她死了！沒有完成任務的殺手，沒有活著的意義。」

  趙原原本癲狂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平靜了下來。

  「死了？」

  齊王的眼底終於也露出挫敗的神情來，他從前並不覺得自己喜歡鸞娘，甚至在現在，也並不覺得那樣的感情是所謂的愛。可是那個和他青梅竹馬，滿眼都是她的少女，為什麼最終為了面前這樣一個壞事做盡的廢人死了呢？

  憑什麼？

  趙原他，值得嗎？

  趙原忽然笑起來，他鬆開手，鮮血淋漓的手腕垂下來，血流如注砸在地上，濺起赤紅的血珠。

  「死了，那朕可以放心去陪她了。」

  趙原一把抽走齊王手裡那把，從不離身的長劍。毫不猶豫，劍刃劃破脖頸，鮮血淋漓。

  他跌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喉嚨里嗆出血沫子，「這皇位，朕不要了。朕心甘情願，送給你。朕咒你……和朕一樣，被人算計，被人覬覦……被人利用，被……人仇視，被人……」

  齊王沉默地看著趙原躺在地上，身上白衣染紅，身下濃稠的鮮血鋪開。

  一直鋪開，直到流到他腳底下。

  被嚇傻了的小太監過了一會，才開口道：「陛下薨了，陛下自盡了！！」

  喪鐘響徹整個皇宮，一直傳到京都郊外。

  整個京都在短暫的寂靜之後，放起爆竹慶祝起來，人人喜氣洋洋。

  齊王沉默了好久，才開口道：「將皇帝與皇后合葬入皇陵吧。」過了一會，他才自言自語道：「趙原原來……從來都不喜歡這個皇位……嗎？」

  他費盡心機，馬上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了。

  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恍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