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盤腿坐在自己的碎花包袱皮兒上頭，歪著臉看著不遠處清瘦陰森的少年。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一口一口吃掉七爺，她可能會覺得，是哪個羸弱的少年在月亮底下傷春悲秋。

  但是她還是眯眼笑得更真切了，然後利落地從包袱皮兒上爬起來，朝著他走過來。

  「沒想到吧？」

  鍾裕朝著他笑了一笑，於是眼底那點陰森的氣勢便消失了，反倒讓他看起來是個瘦弱帶著書卷氣的少年。

  「交易還沒成，你肯定是會回來的。」他看著她，其實並不篤定。

  但是裝得很是冷淡沉靜的樣子，這樣便不會叫人猜出他的心虛了。

  鍾裕是很擅長偽裝的。

  從小時候被小孩子欺負打罵之後，在胡桂芬面前裝成是不小心摔倒了。到後來長大了，老師也欺辱嘲笑排擠他，他也裝得溫和內斂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所有人都覺得鍾裕溫和內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是呀是呀。」傅挽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眯著眉眼笑了一下子，然後從書包里掏出好幾樣小點心遞給他，「我給你帶的。」

  「我跟你說，我一轉學，便和姜岐做了同桌。」她將一堆小點心全都塞進鍾裕手裡，胖乎乎的胳膊在講台前的課桌上一撐，便跳坐在了課桌上，微微仰起一張雪白的臉看著鍾裕，「我最近可能要花很多時間，想辦法從姜岐那拿回來那樣東西。」

  鍾裕垂著眼看著手裡的點心。

  傅挽自動發揮話癆屬性道：「不過，姜岐那人看起來很是傲慢，我在想，要怎麼才能儘快把東西拿到手。」

  「老人參最近又偷偷跑走了，要是他還在的話，我還能讓老人參幫幫我。可是現在，這件事實在是太過於為難了。」

  傅挽苦巴巴著一張臉，「啊算了，你下次想要吃什麼，我聽說學校外面有一家很好吃的西點店，我下次給你帶點好吃的？」

  她這時候才察覺到，鍾裕漆黑的瞳仁盯著她。

  「？」

  鍾裕並不說話，只是瞧了傅挽一眼，才淡淡道：「你是奪走姜岐的命格麼？」

  「啊？」傅挽一愣，怎麼鍾裕也知道這個。

  「鍾裕之所以有那麼好的命格，便是被你說的那種東西綁定了，你若是想要拿回來，自然要奪走他的命格。」鍾裕第一次說這麼多話。

  傅挽搖了搖頭，但是不想告訴他自己要怎麼做。

  「哎呀沒事啦。」傅挽拍了拍面前的鐘裕，「我有別的辦法，我一定會幫你離開這裡，以後也……」

  她卡了一下殼，飛快地抬眼瞧了他一眼才道：「以後也可以好好活著，然後，找我玩。」

  鍾裕只是看了她一眼。

  傅挽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我好久沒有玩手機了誒，等會幫我把段位打上去，成麼？」

  鍾裕點了點頭，面前的少女便把耳機塞了一隻給他。

  傅挽在打遊戲，鍾裕便歪在她身邊聽著斷斷續續的遊戲音效，他似乎並不會無聊，也不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只是垂著眼偶爾看一眼她的遊戲頁面，指導她一兩句。

  一直到後半夜，傅挽被隊友罵得終於暴躁了起來。

  她氣哼哼地丟開手機，轉眸看向鍾裕。對方只是看她一眼，便伸手將她的手機撿了起來，然後開始給她升段位。

  傅挽眼巴巴地看著鍾裕一直收穫人頭。

  好羨慕哦。

  比羨慕姜岐那麼好的命格還要羨慕呢。

  鍾裕能感覺到少女軟乎乎的身子緊緊貼著他，其實他要是直接變成虛體的話，她就沒辦法這樣緊緊挨著他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茫然地想著。

  他好像有點習慣了她莫名其妙地來找他，然後天天半夜打破他的循環，讓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阿俏不知道，他每次恢復神智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好像她和他這麼莫名其妙地湊在一起，好像也讓他覺得有了一點別的念想。

  ——他之前，只想報仇，然後徹底消失。

  活著幹什麼呢？

  不過是日復一日的煎熬，日復一日的被折磨。

  做鬼都死不了，真是可笑。

  傅挽看著他的手微微一頓，頁面頓時灰下來，手機裡面的小人倒地死亡。傅挽撅了噘嘴，稍微分神開口道：「鍾裕，若是日後我帶你離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

  鍾裕微微一頓，看向她。

  其實他們認識的時間一點也不長。

  但是，阿俏是唯一一個，不因為偏見而不喜歡他，也不害怕他的人。他知道自己變成鬼之後有多可怖，尤其是吃掉那些人的時候，他的神智會短暫地被血腥味兒衝掉。

  那時候的他簡直是一個瘋癲的惡鬼，吃著人肉，舔舐鮮血。

  「為什麼？」鍾裕像是不解似的歪過頭看向白生生的小姑娘。

  傅挽理所應當道：「我們不是夥伴嗎？我在幫你報仇和離開現在的處境啊。」

  鍾裕便不說話了。

  他還以為小姑娘那麼好騙，真的覺得，他們之間是交易的關係。但其實，阿俏的心裡明明白白。

  「我不是挾恩，我是覺得，」她撐著下巴稍微停頓了一下，語氣有點輕，「你是可以相信我的。」

  她就是為了他而來。

  鍾裕靜靜地看了傅挽一會，他的眼神太過於平靜，以至於讓傅挽讀不懂他到底在看什麼。

  「你是可以提條件的。」鍾裕這才開口道。

  世上哪有無緣由的好？

  若是如此，必定是有所圖。

  他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森白的牙趁著黑黢黢的眼，看起來陰森可怖，像是隨時又要一口一口吃掉面前的人，「阿俏，你圖什麼？」

  傅挽其實並不意外他的想法。

  在她眼裡，人確實就是被利益驅使再被道德律法約束的畜生而已。

  少女眼仁黑白分明，她坐在課桌上微微仰起圓潤的臉頰，羞澀地笑了一笑，眼底的月光便清淺地盪了一下，「我圖你啊。」

  鍾裕微微失神。

  「我圖阿裕溫柔貌美，想要拐回去。」她又像是不知世事，又像是藏著什麼複雜的感情似的，以一種輕飄飄的口吻道：「拐回去好好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