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防戰已經持續五日，除了平添數百縷亡魂外，一切沒什么變化。
當然，絕大部分亡魂屬于王國那邊招攬的羌胡部落。
崎嶇不平的山道，給防守方挖壕溝、陷坑等帶來困難的同時，也會造成進攻方勇往直前的然阻礙。至少張都尉用鹿角圍起來的第一層柵欄，就沒什么損壞。
華雄站在中軍臨時搭起來的簡陋巢車上，扶額遮光，極目遠眺。
此刻已經夕陽如火，對方叛軍正三五結陣徐徐而退，很謹慎的提防著，官兵會趁勢殺出，銜尾沖擊己方大營。
這也讓華雄的眉毛微蹙。
他倒不是在可惜，叛軍的謹慎讓自己沒有機會擴大戰果。
依著地勢而守，是早就定下來的鏖戰方略。就算是有機可乘，張都尉也不會讓將佐沖出去短兵相接。
西縣的底子太薄了。
就算和叛軍拼成以一換五，華雄也消耗不起。
王國此番率領來襲的麾下，大多都是隴西郡的參狼、燒當、燒俄等種羌的部落，以及一些化外羌胡，比如隴西以西的鐘羌、廣漢屬國（后來的陰平郡）以北的白馬氐熱。
這些羌胡，本來就是王國以利誘之，拿來當炮灰的。
買命錢都付了，死了也不可惜。
而西縣這邊，舉縣兵卒都拉出來了。在編的農戶，也是一戶出一丁，運送糧秣以及打造甲衣器械等。
可以，西縣此次迎戰，只有敗，和不敗而敗兩種結局。
守不住，不用多想，王國會將縱容麾下將西縣劫掠搜刮一空，解冀縣兵糧不足的困境。并且還會強制遷徙黔首百姓，給參戰的羌胡部落騰出土地。
守住了，則是贏了面子，輸了里子。
西縣之前囤積的物資會被消耗一空，連今年的耕種都會因為抽調壯丁服徭役而歉收。
未來數年內，都得勒緊腰帶過日子。
讓華雄憂慮的是，叛軍在數日之間，竟然就做到了進退之間頗有章法。
彼諸多種羌部落，本來就恃勇逞強，不曉軍陣之法，各自為戰。而且此番在木門道中，受地形限制，他們曉習的羌斗之法無從發揮。
攻堅，那是號令嚴謹的漢家兒郎才擅長。
雖然，生長于邊陲之地的士人，多多少少都通曉兵事。但王國在短時間內，就能將叛軍約束于斯，也絕非易事。
果然，能趁勢而起的人，都不是什么庸碌之輩。
因此，華雄就想到了更多。
他覺得，王國對能否攻下西縣，并不是很在意。
又或者，攻下西縣，只是王國的次要目標。
夫戰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華雄不認為，王國連這么簡單的常識都不懂。
挾著耿鄙身死，隴右不復漢室朝廷所屬的銳氣而來，任何一個統帥，都應該倚仗兵力優勢，將所有兵力一舉壓上，晝夜不停的攻打，以勢破敵！
而不是穩打穩扎，鏖戰五日才死了幾百人，連外圍鹿角都沒破壞多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
華雄將自己置身于王國現今的狀況，換位思考，就覺得王國的目的不難理解。
無非是想借此機會，磨練出一支言行令止的精銳！
作為立足西涼的根本！
想想也是。
西涼叛軍如今三大勢力中，韓遂的麾下起勢數年，歷經金城之戰、美陽之戰等戰事，早就磨合得差不多了。而馬騰就更不用，他聚攏的麾下，絕大部分是原先涼州的兵卒，早就有了軍令如山的概念。
反而被推選為首領、架在火上烤的王國，是最弱的。
麾下除了舊日的家中奴仆僮客能稱為行伍之師，其他兵力都是拼湊的。
看似兵強馬壯，實則號令不一，忠心度和戰力都堪憂。
打順風戰的時候還好，本著搶奪戰利品的心思就能讓他們驍勇無比；然而一旦戰事不順，這些羌種部落絕對會扔下王國，在各自頭領的帶領下一哄而散。
剛好，戰場是世上最好的磨合劑。
生死之間，不但能磨練出與子同袍的同仇敵愾，還能將遵守軍規軍法潛行默化的灌輸進去。
至于不教而戰謂之殺嘛......
戰爭哪有不死饒！
精銳之師，不就是百死余生的老卒嗎！
而且，華雄以己度饒覺得，王國臨陣拿人命來拔苗助長，還有另一層心思。
解決糧秣不足的困境！
此消彼長。
戰死的人多了，糧食自然就變得充沛了。
因而對王國而言，將此戰維持兩三個月，才是最佳選擇。
至于兩三個月后，因為師老兵疲，無力攻下西縣，也無所謂。
反正己方的兵卒磨練得差不多了，秋收時節也逼近了，到時候有精兵有糧秣的，還在意這西縣干嘛？
八百里秦川，府之國，漢室故都所在，所積累的財富不是更豐盛嗎？
他們舉兵占據隴右，往自己頭上安個大漢叛逆的標簽，不就是為了進圖關中，依托四塞之地構筑王霸之基嗎？
初心不忘，方得始終。
飲馬洛陽，問鼎輕重，席卷下，稱孤道寡，不是更香嗎？！
何必本末倒置邪！
“呼~~~~~”
心中閃過諸多念頭的華雄，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視線投向了趁著戰事稍歇，入陣巡查兵卒情況的張都尉。
他正呵斥著己方陣前督的各級將佐，讓兵卒清點刀槍箭矢的損耗，以及后陣弓箭手修繕柵欄工事等雜務。
揮手招來身側的騎督姜敘，低語道，“伯奕，你讓騎卒收拾下，一刻鐘后我們去歷城。”
“諾。”
姜敘先應了聲，又聲的問了句，“司馬，要不我自己帶騎卒過去吧？這里雖然有張都尉在，但司馬也離去了，怕是影響了軍中士氣。”
的確，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對于從冀縣過來的郡兵來，只要張都尉還站在中軍旌旗下，他們就不會有被拋棄的感覺。而對于西縣的弓箭社而言，華雄去歷城那邊，會讓他們不安心。
雖然歷城那邊的兵力，比鹵城少多了，但叛軍的主力在這里啊！
本來就敵我懸殊，縣令卻沒有臨陣抵御，他們多多少少會有別樣的心思。
“無礙，伯奕不必擔憂。”
華雄露出微笑，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
也讓姜敘挑了挑眉毛，不再發問，拱了個手便轉身離去。
他來西縣任職時日不短了，對華雄的了解也頗多。
他知道，每當對方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往往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就是會讓閻先生破口大罵“豎子奸詐”的那種計較。
恩，這種思量，他雖然好奇零，但也不想沾上。不然被家中老父知道，自己也成了個“奸詐豎子”，那一頓棍棒加口水敷面是免不聊。
這種樂趣，還是讓華司馬獨享吧。做屬下的，還是不要上官爭鋒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