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微弱的陽光從雲層的縫隙注入滿是石塊的漢江河床。
天空黯淡無光,四周萬籟俱寂,棉絮一樣的雪花飄蕩在天心城上空。
位於皇城以南的司膳監。
雪掠過劈砍木柴的太監和宮女穿著的裙擺,觸碰到他們的臉和手,宛若訴說著生命的短暫,旋即消失不見。
這些久居深宮的人們,無暇過問瑞雪兆豐年的大雪。
在大齊太監宮女眼中,天心城是天下最好的城。
就像大隋朝的人說,洛陽城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
唐朝的人說,長安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
宋朝的人說,汴梁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
所以很難搞清到底哪裡才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天心城遠比洛陽、開封更為堅固。
天心城的泥土是用遠處運來的最純淨的黃土,放到籠屜里蒸軟後,摻上牛馬(狹義上的牛馬)屙的屎,放進模版築成城牆。
城牆上糊了層厚厚的混凝土,可以抵擋各種炮火的攻擊,即便敵人的戰艦駛入漢江,用大口徑艦炮直瞄射擊,對天心城城牆也很難造成傷害。
天心城的河道,是用瓷磚貼成,工程由國舅金大久承接,據說每里造價高達二十三萬兩銀子,可抵擋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考慮到大齊建立不過才堪堪三十年,所以至今還沒機會檢驗這話是真是假。
總之,天心城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顯然不會為莊稼長勢好壞、水旱災害操心。
和所有都城一樣,每年,全省乃至大齊全國的糧食都會源源不斷運往京城,運往天心城,哪怕是在大災之年,天心城也必須得到充足優先的糧食供應。
至於糧食從哪裡來,那是農戶們需要考慮的問題。
農戶不僅要操心莊稼的長勢,蟲害水旱災害,甚至連糧食收穫後的晾曬,也須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那些沒有曬乾或是混有雜質的糧食,里長是不會收的。
對於普通農戶來說,每年夏秋兩季糧食如果沒有及時給官府,就等於說犯下了某種大罪,罪行程度僅次於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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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在人們身邊盤旋。
雪越下越大,正在司膳監外面忙碌的下等宮女太監們,難得有空歇息片刻,即便是位於大齊宮廷鏈條最底層的他們,也根本無須關心糧食問題。
「太上皇近日大發雷霆,因為漢王進獻的禮物太少!」
「禮物少,只是藉口而已,現在京城內外都想讓漢王早些去陝西。」
「你們消息朕靈通啊,漢王難道不是要去安南鎮守麼?」
「安南是什麼苦寒之地,漢王如何肯去?」
「安南哪裡是苦寒之地了,在兩廣以南,聽說稻子一年能成熟三次,比江南還要富庶呢!」
一群太監聚在長廊下熱心的八卦著,這些沒卵子的男人不時會和旁邊淘米洗菜的宮女聊一些葷話,惹得那些老宮女發出陣陣大笑。
宮闈之間總是不乏流言蜚語。
隨著漢王的失勢,類似這樣肆無忌憚議論漢王之藩,也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連司膳監這樣的角落,人們也知道,太上皇準備放棄漢王了。
「這次歐羅巴幾個蠻夷送來的禮物讓廣德皇帝很不高興,聽說慈聖太后宴會第二天,就把法蘭西使團痛斥了一頓。」
「為什麼要痛斥使者?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不遠萬里來咱大齊朝賀·····」
「聽說是聖上不喜歐羅巴人顯擺,京師工坊的自鳴鐘,走起來一晝夜能差一分鐘,根本沒法和別人的比。」
「胡說八道,明明是因為廣德皇帝不願迎娶法蘭西公主,這才故意讓法國人難堪·····」
嘰嘰喳喳的議論戛然而止,院門外傳來一陣陌生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正在說笑的太監宮女們立即閉嘴,低頭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咣當聲響,鐵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一隊氣勢洶洶的蓑衣衛站在門口,為首一個百戶官目光兇狠掃視院內。
「都是犯過過錯的人兒,老祖宗派你們來司膳監,是給你們戴罪立功的機會,好好幹活,別不識好歹!讓我再聽見誰亂嚼舌頭,那舌頭便是不想要了,拔掉舌頭,趕出宮去!去種田,去挖礦!」
眾人鴉雀無聲。
雪花靜靜落在庭院裡。
百戶官掃視四周,目光從這群白髮蒼蒼的太監宮女身上移開,轉身對身後幾個蓑衣衛道:
「把那個賤人帶進來!」
話剛落音,兩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如同提雞似得將一個老太監提溜進來,扔到了院子裡。
司膳監一個宮女低聲道:「這不是漢王府內監羽化淳嗎?」
百戶官指著地上的羽化淳道:「蠱惑藩王,禍亂朝廷,本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聖上念你照料漢王飲食起居,是個好奴才,饒你不死,讓你在司膳監切菜劈柴,了此殘生,若再敢作奸犯科,定斬不饒!」
羽化淳頭髮花白,撅著屁股向一眾蓑衣衛行禮,叩謝皇恩。
百戶官昂頭望向四周,大聲道:「請問司膳監主事在哪裡?」
司膳監主事梁公公連忙出來,拱手向百戶官行禮:「不知這位大人是?」
「本官是蓑衣衛百戶官紀鐵,是廣德帝近隨,今日遣送漢王府的奸人來司膳監,還望梁主事好好調教,幫他早日洗清罪孽。」
梁公公連連稱是。
紀鐵環顧四周,一些了解他過往的太監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望向這邊的眼神分明有了些恐懼。
「你們一個個聽仔細了,以後誰敢蠱惑藩王,挑撥是非,這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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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強國對大齊的衝擊愈發明顯,帝國的前途不容樂觀。
慈聖太后四十九歲壽辰慶典,漢王劉謙的賀禮頗為敷衍,禮物數量甚至不及他姐長公主的一半。
御史的彈劾很快到來,他們彈劾漢王不孝,並建議太上皇與廣德帝奪去其封藩,交由宗人府,嚴厲懲罰。
劉招孫雖然疼愛這個幼子,然而劉謙近年來一而再再而三觸及底線,這次太上皇不能再容忍漢王的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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