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島忠直那個蠢兒子傳回來消息沒有?另外,蠻夷開始攻打平壤城了嗎?」
「還沒有,佐賀藩人馬登陸朝鮮釜山後,據說推進十分順利,不過按照您的吩咐,鍋島大人故意放慢了行軍速度,讓朝鮮人和蠻夷死戰。」
京都,德川家行轅,二條城。
二代幕府將軍德川秀忠和他的家老幕臣們,沿著二條城過道向後院假山水池走去,身後跟著一群全副武裝的旗本武士。
所謂「二條」其實是地理方位,日本平安京仿照中國唐朝的都城長安與洛陽修建,同中國都城結構一樣城市被劃分成了方塊狀的街坊。
平安京的中軸線與長安一樣被稱為朱雀大街,由北至南劃分的東西方向大道則被稱為一條、二條、三條,直至九條,而二條城正位於北數第二條的大街上。
厚重高大的石頭城牆與寬闊的護城河組成這座堅固的城堡,本能寺之變中,織田信長死於部將叛變,此事對各藩主造成嚴重心理陰影,德川家以謹慎著稱,對自己巢穴當然更加苦心經營,經過兩袋幕府將軍打造,二條城御所儼然已成為一座堅固無比的堡壘。
眾人走過過道,來到二之丸的大門,這是一座絕對稱得上為金碧輝煌的牌坊式大拱門。
其名為「唐門」,正是借鑒了中國唐朝的建築樣式,頂部為唐破風,但融入了和風特點。
門楣和破風抱廈上用金箔繪滿了日本皇室的菊御紋圖案,穿梭其間的既有獅子和牡丹的描繪雕刻,也有松樹仙鶴的鏤空浮雕,都特別精緻細膩,整體上更顯得極盡繁奢侈,華麗無方。
兩根角柱兩根圓柱也通體貼金繪彩,這道門絕對是整個二條城中外表面最奢華的建築,形制規格之高無以復加,足見德川家的權勢地位。
穿過唐門,迎面望見二之丸御殿。
「進去喝杯茶吧,」年邁體衰的德川秀忠對一群幕臣說。
二之丸御殿將軍會見賓客處理政務的地方,也是幕府將軍休息放鬆的所在。
由遠侍、式台、大廣間、蘇鐵之間、黑書院、白書院等六個大隔間組成,房間之間有精雕細刻的格窗,內部裝修裝飾和細部構造也都極盡精細奢華,隨處點綴著與將軍住宅相稱的華麗裝飾五金。
每件房間和隔門也都裝飾著松、鷹、虎、豹等代表德川家威嚴以及描繪櫻花等代表四季之花的狩野派障壁畫作品。
「征夷大將軍在世時,」秀忠邊走邊對他的部下說,「教會我一個道理,對待敵人,要盡量隱忍。」
是啊,德川家康足夠隱忍,以至於坊間都喜歡稱他為烏龜。
有一段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三人性格比較的傳說:如果杜鵑不鳴,三人會如何處理?
織田信長喜歡毀滅,他會把杜鵑給殺了;豐臣秀吉不擇手段,他會想方設法讓杜鵑鳴;而德川家康,老謀深算,他會耐心地等待,直到杜鵑自己鳴叫。
「可是,還要隱忍到什麼時候?各藩藩主們,都認為這是個機會,他們都把暴齊東征看做是蒙古人侵襲日本,決心出兵教訓這群不知死活的蠻夷,當然,更是為了報仇。」
「報仇?劉招孫也是為了報仇嗎?」
秀忠想到了佛教里提到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關東各藩在明軍入侵中損失慘重,他們和暴齊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眼下劉招孫攻打朝鮮,發動滅國之戰,朝鮮國王向日本求救,日本人認為這是復仇機會,順帶可以名正言順佔領朝鮮。
「不知對手虛實,如果像上次那樣,增援朝鮮又有何用,你們難道忘了,豐臣氏是如何敗亡的?」
關白豐臣秀吉,曾一度讓德川家康臣服,他第一次完成對列島的統一,結束了日本從應仁之亂開始的漫長戰爭時代。
然而豐臣氏卻得隴望蜀,貪心不足,又將目光投向西邊的鄰居朝鮮,集結重兵征伐朝鮮,妄想以朝鮮為跳板,甚至在思考徵服明國后的定都問題。
在初期勢如破竹,攻佔了朝鮮王京漢城與陪都平壤后,明軍增援朝鮮,四萬大軍跨過鴨綠江,一路將倭兵平推到釜山。
隨著戰場形勢逐漸惡化,秀吉征服全球的夢想化為泡影,最後病死。
朝鮮之役導致豐成秀吉勢力一落千丈,並未參與朝鮮戰爭,一直苟且的德川家康,通過關原合戰,最終成為戰爭的獲勝者。
豐臣家的失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朝鮮戰場上的巨大消耗。
「朝鮮不宜增加兵力,一千人足矣。」
德川秀忠不顧幕臣勸阻,堅持只讓佐賀藩一千精兵增援朝鮮,拒絕再向朝鮮派出一兵一卒。
「我不能重蹈豐臣秀吉覆轍!」
秀忠劇烈咳嗽,如傾圮的石山,隨時都要崩碎一般,幕臣連忙叫來御匙醫(御醫之首),白髮禿頂的石川良信捧上一杯早已準備好的湯藥。
秀忠一把攥住石川手臂,如瀕死之人抓住了根稻草。
「不知火高僧惠然的長生之法,你知道嗎?」
石川掙脫幕府將軍手臂,誠惶誠恐向秀忠告辭,提上藥匣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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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現在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劉賊滅掉朝鮮后,必定要攻打日本,劉招孫要報仇。」
「報仇?」
德川秀忠放下精美的櫻花杯,拖著那個肥碩的腦袋,獃獃的望著榻榻米兩邊跳躍的燭火,他像雕像一樣,好久好久一動不動,眼神渙散。
這是大將軍沉思的時間,沒人去打擾。
二代大將軍這個習慣在他父親德川家康在世時便有。
阿江死後,沉思變得更加頻繁,類似於某種(老年痴呆症?)病症。
「劉招孫,為何要如此執著?為何始終不肯放過我國?」
秀忠百思不得其解,搔了搔月代頭中央的禿頂,紛紛揚揚的頭皮屑像雪花飄落,燭火噼里啪啦。
「這樣勞師遠征,得不償失,」家老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主公,我聽說這幾年劉賊變化很大,在明國殺了很多人,在朝鮮也是。不再以仁義忠厚標榜。」
家老開始從《齊朝田畝制度》談起,詳細向將軍描繪了暴齊運行的體制,廢除私田,廢除私產,全民皆兵,普通百姓可以選擇進入工坊、軍隊和學堂,據說在暴齊,幼童從進入學堂到學有所才,食宿全部不收錢。
「他們還建立了一支數量可觀的農戶兵,維持各地秩序,實行更為嚴苛的連坐保甲制度。」
「類似於秦代衛鞅變法嗎?」幕府將軍大口大口喘氣,開原軍發生的變化,讓他感覺莫名的膽戰心驚。
博聞強識的家老小心翼翼回道:「我們認為,那是一種比暴秦更嚴酷,更高效的體制,上千萬人都被捆綁在一架戰車上,普天之下,概莫能免。」
秀忠聽完,喟然長嘆道:「劉招孫果然是個瘋子。」
家老附和道:「是啊,他的變化很大。」
「我的變化也很大。」德川秀忠目光漸漸匯聚,伸手握住刀架上盛放的武士刀。
「八年時間,卧薪嘗膽,我們有更強壯的武士,更猛烈的火器,還有復仇之心。」
家老無視大將軍這個充滿挑釁意味的動作,繼續道:
「將軍所言有理,眼下劉賊佔據明國數省之地,遠征朝鮮,即便能打下,也是強弩之末,再想攻打九州,那是妄想。」
德川秀忠點點頭,對家老表示贊同。
「不過,增援朝鮮,兵多則我國承受不起,兵少則無濟於事。是個麻煩事。」
「劉賊到底想幹什麼?」
德川秀忠沒心情去猜瘋子想做什麼。
八年前那場慘痛的戰爭浮現眼前,他在劉招孫威脅下,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簽下了喪權辱國的《牛關條約》。
是時候讓劉招孫付出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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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喘吁吁的幕府將軍,在旗本武士的攙扶下,來到花園。
多年戰亂后恢復的日本,經過八年多休整,終於表現出國泰民安的景象,如同眼前這座御花園。
御花園大氣寬宏,寧靜內斂,既不同於中式庭院的匠氣營造,又不同於禪寺庭院的微縮抽象。
德川秀忠滿眼皆是翠綠,穿過寬闊的草坪和茂密的盆景松,後面一個大池塘,池塘中有三塊陸地象徵著龜、鶴和蓬萊仙島,三島之間架設有小石橋,顯得錯落有致。
「將軍,將軍!」
家老的叫嚷聲打破眼前寧靜情趣。
「鍋島大人和他的佐賀藩精兵,在舒川,遭遇·····」
「遭遇什麼?」
「被蠻夷水師擊潰,全軍覆滅,平壤亦被蠻夷大軍圍困,旦夕可下。」
垂垂老矣的德川秀忠在聽說剛剛登陸釜山的九州援兵,全軍覆滅,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當場噴血,周圍侍者連忙上前攙扶幕府將軍。
「他來了,他來了,劉招孫來了。」
秀忠眼中露出極度驚恐的神色,接著他跌倒在地,四腳朝天,和父親德川家康一樣,以烏龜的姿態猝死,結束了自己悲催可憐的一生。
三日後,德川家三代幕府將軍正式繼位,是為秀忠之子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執政期間,日本國被大齊逐步蠶食,直至歸於齊國疆域。
因此後世有言:家光家光,把德川家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