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武定皇帝在眾人簇擁下進入招遠縣城,隨即開始視察招遠練兵、民政、開礦等事宜。
憑藉糧食調度得力,溫知縣治下的招遠至今沒有發生飢荒,至少沒有百姓被餓死。
劉招孫對這位身形肥胖的知縣頗為滿意,他讓章東調查過溫士寶背景,這胖子有些手段,可不像表面這樣憨態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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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武定皇帝在招遠縣衙後堂用膳。
一道道山珍海味被依次端上來,直到八仙桌堆得滿滿當當,東方祝仔細數了一遍,足足有一百零八道。完全是按宮中大宴的規制來辦的。燒香菇、蟠龍菜、炙蛤蜊、田雞腿、烹河豚、燒鹿肉都是宮廷菜,魚腦子做豆腐,孔雀爪代替雞爪,再加上兩瓶成化七年的金盤露,說是窮奢極侈也不為過。
劉招孫手持金箸、金匙,猶豫不決。
溫縣令急的冷汗直冒,以為皇帝嫌棄菜肴不夠精美,不停朝東方公公使眼色,示意東方祝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只聽皇帝長嘆一聲道:
「大災之年,破費了。破費了。」
溫知縣連忙跪下,對着皇帝泣不成聲:
「吾皇乃天下之主,奄有四海,這些年宵衣旰食為大齊操碎了心,做臣子的無以回報,只想為聖上分憂,也只有這珍饈美味,五穀之精,才配得上吾皇神仙之軀,陛下若不肯用膳,是臣子的過失,臣只有去死。」
武定皇帝仔細打量這胖子一番,凌厲的神色彷彿尖刀要將對方剖開,門口守衛的章東手按刀鞘,緩緩走來。
「溫知縣!」
武定皇帝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軀比知縣高了整整一頭,從上往下俯視他的臣子。
眾人被皇帝這氣場震住,按照慣例,又到了皇帝殺人的時候了。
武定皇帝放聲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個招遠父母官,那朕就成全你。」
劉招孫大手一揮,舉起筷箸,夾了塊鹿肉,不及咀嚼便吞入腹中,然後又將半個田雞塞到嘴裏,仰著脖子一口氣喝光一瓶金盤露酒。
溫知縣偷偷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心臟快要跳到嗓子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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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午膳吃了半個時辰,又喝了八瓶竹葉青,吃掉半個豬頭、兩隻鴨、半隻雞,終於才酒足飯飽。
經歷大爆炸輻射,劉招孫的體力耐力猛增,與之對應的,食量也遠超普通人。
由於皇帝用膳屬於宮廷機密,泄露者會面臨殺頭危險,外人很難獲知,所以劉招孫現在每天到底吃下多少斤肉,多少斤米,不要說別人,連夢吳越先生也不知曉。
可以肯定,巨量食物為這架強壯的軀體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能量,穿越者爆發的瞬間,可以接近半神。
有人說皇帝身上還有其他動力來源,比如核動力電池氫能源之類,聽起來太過科幻,所以只能等到帝國歷史學家以後分析。
吃完大餐,皇帝令溫知縣帶路去視察招遠西郊的鐵礦場。
大祭司弗朗西斯就關押在鐵礦場服勞役。
到達鐵礦場,皇帝不顧眾人勸阻,執意進入坑道。章東等人無奈,只得跟着皇帝下礦。
這是劉招孫第一次進入礦坑,四周烏漆嘛黑的,腳下不時踩到積水,遠處洞壁上掛着火把,隱約能看見幾個半人半鬼的礦工在遠處挖土。
武定皇帝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坑道中逼仄潮熱,瀰漫着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
溫知縣滿頭大汗,如果不是皇帝在場,他早就吐了出來。
溫知縣說,被發配到到這裏挖礦的罪犯,很多人做不到半個月就會累死病死,每隔兩個月需要重新換一波人。
「人死了如何處置?」
可能是殺人太多,皇帝現在只對死亡殺戮感興趣。
「回聖上,」
溫士寶不敢擦拭額頭汗珠,狹窄的坑道讓他局促不安,章東和護衛守在周圍,防止那些礦工鋌而走險,做出什麼對皇帝不利的事情。
「屍體就地掩埋,死人入土可以辟邪的,這樣礦洞就不容易塌方。」
武定皇帝對溫胖子點了點頭,拍拍他厚實的肩膀。
「好!對付敵人,就要這樣,溫知縣,」
溫士寶連忙上前一步,低頭垂目,極力擺出一副恭順模樣。
劉招孫吩咐道:「招遠境內礦藏豐富,李侍郎會留下來幫你,再多找幾處大礦,等朕御駕親征凱旋歸來,帶回幾萬俘虜,建奴、朝鮮、哥薩克,應有盡有,這些人都是優質礦工,你要替朕好好管教他們,爭取把他們都埋在地下,一個蘿蔔一個坑。此事辦好了,便把你調入東都,到朕身邊做事。」
溫知縣裝出一副驚駭之色,旋即領旨謝恩。
皇帝派人叫來了正在篩土的弗朗西斯科。
眼前的葡萄牙人瘦骨嶙峋,一個多月不見,他烏黑瑪瑙一樣的眼睛變得渾濁不清,白皙的肌膚烏漆嘛黑沾滿了灰土,連往日熠熠生輝的金髮也褪去絲綢般的光澤,變得灰濛濛的。
總之,大祭司完全失去了往日神采。
武定皇帝上下打量佛朗西斯科幾眼,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在心底對自己說:看來以後要多讓大齊臣子們來招遠挖挖礦。
泥土塵沙污垢裹挾著葡萄牙人,看起來就像是半夜從古堡墓園中爬出來的吸血鬼。
「吾皇萬歲萬歲!」
弗朗西斯科跪倒在地,腳上鐐銬發出叮叮噹噹的金屬敲擊聲,聽起來更像是催命咒。溫知縣從典吏手中接過鑰匙,彎腰給犯人解開。
「朕這次來招遠,」
劉招孫揮了揮手,溫知縣和東方祝立即往後退幾步,遠遠站着朝這邊張望,皇帝盯着大祭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這次來招遠,是為了來看你。」
弗朗西斯科渾濁的眼神頓時變得明亮,他跪下來給皇帝磕頭謝恩。
「起來吧。」
劉招孫大手一揮:
「蒸餃合一的玩法,已經過時了,至於什麼賢明君主,改革家,難度太低了,朕不屑去做,朕不願做聖人,也不要當神仙,朕想做的,你知道嗎?」
弗朗西斯科騷了騷髒兮兮的頭髮,盯着漫天飛舞的頭皮屑,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道:
「是要全世界所有人都稱讚陛下,歌頌陛下,將您看做是凱撒那樣的人物。」
「凱撒算什麼東西?」武定皇帝一臉不屑。
「看來這兩個月,你在這裏虛度了,如果不是用人之際,朕會繼續關着你,直到你在這裏長滿蛆蟲。」
弗朗西斯科嚇出一身冷汗,連忙磕頭稱罪。
皇帝也不再廢話,直接了當道:
「朕現在想要的是,不是稱頌,也不是詆毀,是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議論,朕即為真理,當所有人意識到這個法則時,帝國才能長治久安,這就是穩定的秘密。」
佛朗西斯科聽了這段來自幾百年後的神奇理論,不僅沒有覺得匪夷所思,反而立即露出欽佩之色。
「皇帝陛下英明睿智,臣明白了,臣會和章營官合作,嚴密監視那些刁民,不讓他們亂說話,大齊子民不可妄論吾皇,妄議國事,違反者,臣就把他們流放到澳洲,讓他們體驗荒野求生。」
武定皇帝臉上終於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
「不是不讓所有人發聲,最底層的人們,還是繼續給他們講故事,讓他說話,只是那些擅長蠱惑人心的人,需要他們閉嘴,如果他們不願意,就割斷咽喉····」
佛朗西斯科目光炯炯:
「臣知道該怎麼做!臣與章營官,乃是陛下的兩把刀,最鋒利的刀,一把刀負責割咽喉,一把刀負責打膝蓋,兩把刀都不可或缺。」
劉招孫撫掌大笑,對弗朗西斯科這個比喻表示滿意。
「好,看來你是真悟了,繼續做你的大祭司吧,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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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日,武定皇帝離開招遠,馬不停蹄前往鄆城賑災。
鄆城地處山東西南、黃河下游,也是《水滸傳》宋江老家,此地可謂多災多難。
去年整個夏天,鄆城都沒怎麼下雨,田穀旱傷旱死,好不容易到了秋天,暴雨連綿,黃河決口,淹死莊稼大半,接着是鼠疫和蝗災·······
這麼折騰下來,鄆城全縣二十多萬百姓,最後活着的就剩十二萬不到。
出了縣城到處都在吃人肉。
亂世之下,堂堂山東孔孟之鄉淪為屠宰場,列舉兩例,以供讀者諸君參考:
自古飢年,止聞道饉相望與易子而食、析骸而暴耳。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問矣,夫婦不問矣,兄弟不問矣。剖腹側心,支解作膾,且以人心味為美,小兒味尤為美。甚有鬻人肉於市,每斤價錢六文者;有腌人肉於家,以備不時之需者;有割人頭用火燒熟而咬吸其腦者;有餓方倒而眾刀撥割立盡者;亦有割肉將盡而眼瞭瞪視人者。間有為人所訶禁,輒應曰:『我不食人,人將食我』愚民恬不為怪,有司法無所施。梟獍在途,天地晝晦。(註釋1)
還有一則這樣的故事:
崇禎末年,一位外地客商途經鄆城菜市場,忽然有女人啼哭聲把他吸引到一個簡陋的棚子前。一個女人被赤·身1裸體地綁在案板上,屠戶正幫她沖涼,刷洗身子,準備屠宰。女人嚇得渾身戰慄,泣不成聲。客商動了惻隱之心,當即叫屠戶停手,掏出銀兩為給她贖身。然而就在他為女人解開綁繩,扶下案台,穿上衣服的時候,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客商的手碰到了女人的前面。
女人正顏厲色道:「大人救命之恩,我就算為您當一輩子下人,也不後悔。但我只做奴婢,不做妾。我就是不肯嫁二夫,才被賣到這兒,請你不要輕薄我!」
「我不賣了,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說完,自己把衣服脫了,依舊躺在案板上。
客商一時無語,屠戶見女子這麼剛烈,恨得牙根痒痒,手起刀落······(註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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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大齊皇帝的到來讓嗷嗷待哺的鄆城災民看到了希望。
皇帝下詔,蠲免鄆城三年賦稅,並調撥臨近州縣儲備的糧食來救助還沒餓死的百姓。
同時,勒令鄆城周邊的寺廟、道觀捐獻糧食,要求寺院僧人道觀道士取出大鍋,在街頭施粥賑濟。
為平息民憤,武定皇帝還照抄曹孟德的做法,也抓了幾個替死鬼殺頭。
章東帶人連夜逮拿鄆城前任戶房、典吏,兵房、弓兵、祗候、禁子、快手等二十八人,宣佈這群胥吏貪污瀆職,侵吞州縣倉庫幾萬石糧食,所以鄆城糧倉空空如也,連個老鼠都沒有。
這些惡吏平日魚肉鄉里,沒少做壞事,皇帝讓他們換了個罪名去死,對這些人渣來說,也算死得其所。
武定二年正月十九日,鄆城城西,巍峨古樸的觀音塔(註釋3)下,人聲鼎沸。
在百姓聲嘶力竭的咒罵聲中,二十八人被押上刑場,隨着章東一聲令下,二十八名劊子手起刀落。
二十八個替死鬼人頭落地,屍體很快被饑民分食一空。
在東方祝的安排下,觀音塔前響起震天動地山呼。
「大齊皇帝萬歲!」
「大齊萬歲!」
註:1、《青州府志》卷二零,災祥
2、《閱微草堂筆記》,清代紀昀編寫而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說。搜輯各種狐鬼神仙、因果報應、勸善懲惡等當時代前後的流傳的鄉野怪談,或親身所聽聞的奇情軼事。
3、《鄆城縣誌》記載:明正統十三年(1446),河決滎陽,鄆城成災,塔身被淤沒二級,現地表以上僅存四級,雖歷經風雨,剝蝕亦甚,然其巍峨古樸,仍不失為一方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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