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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442章 葉赫之歌字體大小: A+
     

    「皇帝什麼時候把寬甸讓給朝鮮人了?不管咱們了?」

    海西女真阿勒薩常年和朝鮮人打交道,一眼便看出城牆上巡邏走動的都是朝鮮兵,他們身上的鎧甲服飾與明軍相似,不過阿勒薩還是能輕易明辨出來。

    「兩邊只隔一條鴨綠江,說著一樣的話,為何要自相殘殺,當年朝鮮災荒,袁大人還出糧賑濟。」

    「不過一群白眼狼罷了,我在瀋陽見得多了,朝鮮商人最不講究信用,今天商定的價格,明日就能反悔。」老錢忿忿不平道。

    「那些村民到哪兒去了?」江流兒今年只有十五歲,對邊境衝突的仇殺沒有深刻認識,望著近在咫尺的朝鮮兵,詢問兩位同伴。

    「還能去哪兒了?當然是被這些人殺了,」

    老錢雲淡風輕,彷彿對鴨綠江畔發生的悲劇司空見慣。

    江流兒生性善良,此時還沒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聽說皇后是朝鮮人,為什麼這些朝鮮人要反水。」

    兩個同伴沒空解答江流兒的疑惑,進城是不可能了,可是繞道寬甸去瀋陽,不知又要多走多少冤枉路。

    三人正在焦頭爛額,眼前響起兩呼哨聲,三騎馬兵橫刀躍馬,從丘陵後面突然衝出,截斷三人退路。

    「遭了,韃子。」

    三人互看一眼,紛紛攥緊手中短弩短銃,這時,前面傳來密集的馬蹄聲,數十清軍馬甲呼嘯而至,攔住前面道路。

    一個包衣模樣的馬甲兵勒馬上前,隔著塊圓盾,對三人大聲喊道:

    「你們皇帝已死,關內齊軍悉數被我大清殲滅,爾等殘兵,速速投降!」

    老錢低聲問道:「大清?啥是大清?」

    老錢他們從瀋陽出發時,杜度還沒開始造反,那時候連大金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大清。

    阿勒薩也是一臉茫然。

    不過現在還不是他們發獃的時候,對面一個身材魁梧粗壯的清軍牛錄額真,推開擋在前面的包衣奴才,策馬揚鞭:

    「抓活的!」

    江流兒見是韃子兵,頓時怒火衝天,大吼一聲,提刀便衝上去,雁翎刀對著衝來的清軍牛錄額真馬蹄砍去,騎在馬上的牛錄額真手執長槊,兩邊一個照面,嘭一聲響,江流兒只覺胸口一陣甜腥,身子被長槊擊飛處去,掙扎著想要站起時,五六把兵刃已經架在了他脖頸上。

    幾步之外,老錢和阿勒薩也被韃子制服,五花大綁推搡著朝寬甸城走去。

    江流兒只恨自己剛才下手太慢,連累兩個同伴,沒想到在庫頁島那般艱險都過來了,最後卻在這陰溝裡翻船。

    三人被五花大綁,任由馬匹拖拽,往寬甸城奔去,儘管各人身上都穿著厚重棉襖,等被戰馬拖到寬甸城門口,各人身上衣服都已破碎成片,身上血肉模糊。

    老錢吃痛不過,發出陣陣慘烈嚎叫,江流兒和阿勒薩一聲不吭,為首那個清軍牛錄額真回頭瞪兩人一眼,翻身下馬,揮舞長刀,抵在阿勒薩脖頸,用女真語惡狠狠道:

    「既是海西葉赫勇士,為何要幫助劉招孫,幫助敵人!」

    通靈薩滿巫師阿勒薩掙扎著昂起頭,盯著鰲拜臉上的刀疤,念動起海西葉赫古老詛咒。

    「真正的敵人在你們心間,它是魔鬼,而非長生天在人間的使者,杜度,會把你們帶向毀滅,萬劫不復。」

    鰲拜彷彿被擊中了靈魂,坐在馬背上狗熊般強壯的身軀輕輕抖動,惱羞成怒,揮舞馬鞭叫道:

    「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大清皇帝就是長生天,這次,死的是齊國的人,不是我們!」

    阿勒薩大叔艱難站起來,盯住鰲拜的眼睛。

    「薩滿說,大凡托生為人,不遭足了罪,想死都難。」

    旁邊一個清軍馬甲掄起狼牙棒便要朝阿勒薩砸去,鰲拜大吼一聲:

    「不要殺他!押回瀋陽,凌遲處死,讓所有人都知道,背叛大清,是什麼下場!」

    ~~~~~~

    鰲拜帶領麾下十多騎馬甲兵,徐徐經過北門甬道,朝鮮副將姜佳仁遠遠迎接,見三個開原兵已被俘虜,不由拍手大叫道:

    「鰲拜將軍果然驍勇,這一出手,便將齊賊一網打盡,寬甸有清軍在,賊人不敢擅闖一步····」

    鰲拜打斷朝鮮人吹捧,吩咐他道:「我今日來是來拿康光緒和朱家皇帝的,不是來給你們守城的,劉招孫人馬或許還在四周,你等當小心守城,別讓人家摸到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

    鰲拜說罷,頭也不回的往兵備道衙門走去,身後十多騎馬甲,皆策馬狂奔。

    姜佳仁聽說齊軍就在附近,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追上去想要挽留鰲拜留下。

    ~~~~~

    寬甸兵備道衙門廂房,三人被五花大綁,扔進廂房裡,門口把守著一隊清軍白甲兵。

    康光緒見又多了三個獄友,心情大好,又開始向江流兒三人介紹他爹是誰。

    江流兒把頭扭到一邊,不搭理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

    老錢聽說這人是康首相的公子,連忙湊到康光緒身前,一臉真摯道:

    「這位公子一臉貴相,原以為你父親必是瀋陽城中的民政官吏,沒想到竟是首相大人,我家就住在瀋陽西邊大清宮旁,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去年得了肺癆,去張真人那裡求了幾道符咒,燒成灰合水喝了,後來也不見好,沒錢請郎中,我這才出來當戰兵,去了庫頁島一趟,也不知上頭能發多少餉銀,咱們探險隊上官跑了一個,傷了一個······」

    康光緒聽得不耐煩,大咧咧道:

    「老錢,不要啰嗦了,等我回到瀋陽,讓爹賞銀子給你,給你兒子請郎中,再去喬一琦(負責監斬犯人)那裡取些人血饅頭(註釋1),喬一琦每日都在殺人,人血管夠,那玩意兒肺癆最好,你兒子保管好。」

    老錢聽康光緒竟直呼喬尚書其名,不由對這少年更生敬畏,同樣是當爹,人家這爹隻手遮天,人血饅頭想要就要,自己這爹為給兒子治病,差點讓羅剎鬼抓去就著饅頭吃了。可見這爹跟爹是完全不一樣的。

    老錢還在感傷,房門忽然被從外面撞開,鰲拜帶著一群白甲兵衝進來,大聲喝道:

    「走!上路!」

    五個人又被從衙門裡押出來,在二十多個白甲兵的看守下,往北門而去,北門瓮城提前安排好了五架囚車,一人一輛囚車。

    囚車在清軍看守下,很快駛出寬甸城,一路向西,吱吱呀呀前進。

    江流兒望著鴨綠江畔一座座毀壞的村莊,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壓抑湧上心頭,甚至比他在庫頁島時還要難受。

    一直走到天黑,那些廢棄村莊中也沒見到一個活人蹤影。

    最開始時,康光緒還是像往常那樣,沒心沒肺的聊他在瀋陽、在寬甸花天酒地的生活,生怕別人不知道康應乾這些年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銀子。

    可是到天快黑時,四處寂靜無聲,鴨綠江上不時飄下來一兩具餓殍死屍,周圍散發著陰森可怖的氣息,康光緒不再說話。

    血紅的夕陽落在鰲拜粗壯的後背上,他翻身下馬,來到江邊,用長刀挑起一具漂到岸邊的屍體,將屍體調轉過來,面部朝天,看頭頂鬆散的髮髻,是個漢女,女屍身上的衣衫不見,雖是深秋時節,屍體隱隱發出臭味。

    鰲拜啐了口唾沫,回頭對囚車裡的囚犯笑道:

    「是大清皇帝在撫順屠戮的漢民,當日我們正黃旗殺了一萬多人,屍體都投入鴨綠江中,不想現在漂到了這裡。」

    鰲拜說罷,惡狠狠瞪著江流兒。

    「當年開原兵在赫圖阿拉屠城,我全家被尼堪殺死十幾口人,這就是報應。」

    一縷夕陽灑在巴圖魯臉上,將刀疤映照成血紅色。

    「巴克嚴、吉爾吉木,帶人去砍木頭,生火做飯,今夜在此紮營!晚上江邊露水重,別把戰馬傷著了,還要留著對付瀋陽尼堪。」

    兩個白甲兵答應一聲,立即抽出長刀長斧,喊上三五個包衣,拽步朝江邊密林中走去,

    江流兒默然無語,當年震動遼東的赫圖阿拉之戰爆發時,他才只有十歲,並不知情。

    剩餘的包衣阿哈與真夷忙著打水造飯,江流兒被曬了整整半天,早已口乾舌燥,嘴唇都裂開了皮,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包衣拎水經過,忍不住道:

    「水,水····」

    瘦子包衣聽見江流兒呼喊,猶豫片刻,停住腳步,四處張望,見主子在江邊圍著篝火烤肉吃,沒人注意到他,便偷偷將手裡羊皮囊一歪,壺嘴傾斜,甘冽的江水從羊皮囊里汩汩溢出,滴到了江流兒嘴邊。

    江流兒趴在地上,把腦袋探出木柵欄,像狗一樣嘴巴大張,伸長舌頭貪婪的吮吸。

    瘦子包衣咧嘴一笑,低聲對他道:「別嗆著,待會兒給你拿塊兔子肉····」

    江流兒愣愣的望著這個奇怪的包衣,微弱的光線中,包衣頭頂錚亮,金錢鼠尾辮下面的那顆腦袋看起來有些熟悉。

    江流兒想了好久,忽然想起,這人就是瀋陽街坊王二叔。

    「二叔,你咋當包衣了,給韃子做事。」

    王二叔嘿嘿一笑。

    十幾步外篝火旁響起弓弦震動聲,一支大箭直直朝囚車飛來,江流兒久經戰事,神經質的縮起身子。

    站在囚車前的王二叔半天不動,身子軟軟倒下,大箭穿透胸腔,只留箭羽在他後背。

    「糊···口飯吃啊,皇帝死了,沒人管咱···」

    江流兒眼睛睜大,江邊山林傳來一聲虎嘯。

    註:

    1、舊時候的人們迷信,認為人血可以醫治癆病,出自唐時陳藏器所編撰的《本草拾遺》一書。說是處決犯人的時候,就有人向劊子手去買沾過人血的饅頭治病。清代袁枚編撰的《子不語》中,也有用人血饅頭治病的記載:「楊竟負約,又記人血蘸饅頭可醫瘵疾,遂如法取血,歸奉其戚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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