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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虎望著隱沒在燈影下的楊鎬,摘下自己頭頂上的斗笠,露出一雙圓滾滾的牛眼。
“楊大人,誥命夫人淑德賢良,可是先皇冊封的,怎么到你這里就成了刁蠻任性?”
楊鎬從陰影中走出來,瞇縫的小眼睛忽然睜大,等到看清斗笠下面那張臉,大吃一驚。
“裴大虎?”
裴大虎對他點點頭,笑道。
“楊經略別來無恙。”
“你如何來···來天津了?平遼侯呢?”
沈煉林宇吳霄三人也取下斗笠,楊鎬一臉詫異望向四人。
“不知楊經略底細,不得不除此下策,楊大人休怪。近來天津衛不太平,我們幾位來接楊大人出去避一避。”
楊鎬聽裴大虎這話,便知四人來意,連忙朝魏一刀使了個眼色,周圍丫鬟立即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裴大虎沈煉四人,以及楊鎬和那個剛才被沈煉一招放倒的家丁頭子。
楊鎬向四人介紹道:“這位是老夫的心腹家丁魏昭,從小養大,算是老夫的半個養子,最是可靠,只是功夫差了些·····”
四人不失尷尬的笑了笑,對剛醒來不久的魏一刀拱了拱手。
眾人剛才和他交過手,不打不相識,算是認識了。
楊鎬將魏昭拉過來,向他介紹道:
“魏昭,他們都是平遼侯的心腹手下,裴大虎,總兵劉綎的家丁首領,現在護衛平遼侯,當年他在薩爾滸立過戰功,還是老夫親自上疏給他請功的,聽說你們剛才還動手了,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
魏昭強壓住怒火,抬頭望向裴大虎,忽然覺得此人有些面熟。
這也難怪,薩爾滸之戰前,劉綎曾在沈陽逗留,兩個家丁很有可能見過面碰過頭。
眾人寒暄幾句,裴大虎接著道:
“楊經略,事態緊急,我就長話短說了,我們兄弟幾個在京師殺了幾十號錦衣衛,燒了教坊司,犯下彌天大罪,必定株連九族,靠這兩張文貼,楊經略怕是脫不開干系。”
“什么?你們殺了錦衣衛?還燒了教坊司,簡直是·······”
那句喪心病狂差點就要說出口,最后還是忍住沒說。
然而楊鎬畢竟是殺伐決斷,見慣了官場生死,很快便平靜下來,目光掃視眾人,冷冷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可知殺錦衣衛,是要誅滅三族的,老夫為官三十年,從沒見過這樣兇殘的,讓朝廷捉拿,凌遲都是輕的,這是平遼侯的意思還是?”
沈煉走到前面,昂首道:
“是我的意思。”
“小人是魏公公結拜兄弟沈煉,許顯純害死廠公,還想殺沈某,殺裴大哥,我便把他們殺了。南北司番子都在朝天津趕來,還有五城兵馬司的戰兵,天津的備倭兵也會上門,看這架勢,他們不僅要沈某死,還要取楊大人你的性命。”
“楊大人,跟我們回遼東吧,平遼侯和誥命夫人都在等著您。”
楊鎬盯著裴大虎道:
“你們有多少人?”
“二十六人,連上三個女眷。”
楊鎬詫異道:“這種時候,帶女眷作甚?”
沈煉等人相互看了眼,都不說話。
“你們準備如何去遼東?”
裴大虎忐忑不安道:“去碼頭雇條船,今晚便····”
楊鎬打斷他話,冷冷道:“碼頭沒船了,宮里從云貴采買的楠木剛到天津,漕河那邊運不過來,調了好多福船過去。”
“你們犯下這彌天大罪,不會連退路都沒想好吧?”
見楊鎬這幅態度,幾人相互看了眼,沈煉將繡春刀舉過頭頂,遞到面前。
“楊大人,這把刀乃是先皇御賜,我用它殺過無數惡人,楊大人若是不愿走,便用這刀殺了沈某,明天一早,將首級交給朝廷,朝廷或能免你死罪。”
楊鎬聽了只覺好笑,上前扶起沈煉,搖頭嘆息道:
“沈百戶,不要年輕氣盛。老夫只是看看你們籌劃是否周密,沒別的意思。”
他輕輕推開繡春刀,回頭對家丁魏昭:
“魏昭,咱們的福船和水手何時可以動身?”
魏昭不假思索道:“回老爺,隨時都可以走,不過最早還是要等到天亮才行,這幾天海上結了冰,黑燈瞎火的容易撞到浮冰。”
楊鎬大手一揮,沙啞的嗓子忽然高亢了許多。
“立即去準備,天亮就走,準備好糧食和水,連夜把老夫的銀子都搬到艙底,做壓艙石,上面堆上貨物,福船打天津水師的旗號,天亮后光明正大的出港,不會有人查的。”
魏昭答應一聲,連忙轉身離去,剛走兩步,就被楊老爺叫住。
“等下。”
“老爺請吩咐。”
眾人一臉茫然的望著楊老爺,被他剛才這番操作弄得莫名其妙。
只聽楊老爺吩咐道:
“福船的事我讓別人去做,你現在先去一趟浙江會館,找到徐子先(徐光啟),還有那個紅毛夷,叫什么金尼閣的,把他們兩個請到府上來。”
魏昭顯然認識這位徐老爺,他站在原地想了會兒,吞吞吐吐道:
“老爺,要是他倆不來咋辦?小的怕打不過那個紅毛夷。”
魏昭見過這位金尼閣,這紅毛夷雖然羽扇綸巾仰慕天朝文化,張口耶和華,閉口孔孟之道,中西兩開花,其實身高九尺,胸口長著兩寸多長的紅毛,拳頭比沙包還大,一拳可以把水牛打死。
“要不我和這幾位錦衣衛一起去抓他?”
楊鎬聽了怒道:
“老爺我有說把他抓來嗎?金尼閣是本官好友,他是神的仆人,萬里迢迢來大明傳播福音,他服膺儒教,動輒引經據典,對他動手,簡直有辱斯文。”
“告訴他倆,老爺我昨日待水營堵截倭寇,收了個寶物,一個西洋杯子,內壁刻著黃金,邊緣刻有十字,還有些什么珍珠、綠寶石、紫水晶之類的裝飾,幾個島原來的倭寇說是神跡圣杯,你讓他倆趕緊來看看,多備些銀子,晚了老夫就賣給弗朗機人了······”
楊鎬讓魏昭把這段話復述了兩遍,確定無誤后,揮手讓他趕緊去會館找人。
裴大虎吳霄兩人呆呆的望向楊老爺,林宇張大嘴巴,連沈煉也被鎮住,不知該說什么好。
楊鎬捋了捋下頜幾根稀疏的胡須,若無其事道:
“老夫去年便開始籌劃準備了,福船、糧食、水手,一應俱全,為的就是隨時離開天津衛,回遼東,襄助你們的劉總兵。
“話說你們這位劉總兵,真是不讓老夫省心,殺袁應泰不說,連衍圣公都給殺了,如何不知韜光養晦,哎,連累老夫在天津衛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四人聽了都沉默不語。
吳霄忍不住問道:
“這位徐子先又是何人,還有什么金什么閣?楊老爺抓他們作甚?給咱們當人質嗎?”
沈煉久在京師,在鎮撫司眼觀六路,當然知道徐子先底細,連忙解釋道:
“就是徐光啟,萬歷年間的進士,現任兵部主事,他的事兒,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長話短說,此人擅長西學尤其是火器和城防。老奴起兵后,他便不斷上疏,請求朝廷推廣火器,裁汰九邊冗兵,尤其是裁撤遼鎮兵馬,建議多多招募火銃兵和炮兵,后來不斷被人彈劾。上個月,徐光啟索性托病辭官,帶著他的友人,就是這個金尼閣,來天津衛休養。”
說到這里,沈煉拍了拍自己腦門,抬頭望向楊鎬,忍不住贊道。
“楊大人這時候還能想到為平遼侯招賢納士——雖然是綁人——沈某一路亡命過來,哪里記得這事,果然是做過遼東經略的,佩服佩服!”
吳霄喃喃自語:“這才是大明好丈人啊。”
楊老爺揮手對四人道:
“好啦,不說啦,走吧。”四人異口同聲道:
“走吧?去哪里?”
楊鎬也不說話,從屋中取出串鑰匙,在手里搖了搖,鑰匙發出清脆叮當聲。
“去武庫拿家伙啊。什么三眼銃鎖子甲三棱重箭,火藥火油,對了,還有兩門佛朗機小炮,都搬到碼頭上。”
見四人呆立不動,楊鎬催促道:
“你們才二十多人,對面少說也三五百人馬,幾位不會想著,赤手空拳保護老夫去遼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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