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才!敢辱我軍士,你有幾個狗頭!”
周圍隱隱響起龍吟虎嘯之聲,柴國柱全身顫抖,摔倒在地。
熊廷弼暴起,對身后一眾標兵怒道:
“拿下柴國柱,捆打五十!給本官著力的打!”
身后立即轉出幾名標兵,皆是虎背熊腰,不由分說將柴國柱綁起,將他按倒在地,當眾就打起軍棍。
見柴國柱被打,副總兵李懷信噤若寒蟬,看劉招孫殺氣不減,他也有些心虛。
“依軍律,辱罵同僚,當棍杖五十,劉參將,柴國柱打仗兇猛,只是嘴巴歹毒,便打他五十,你看這樣如何?”
柴國柱得了教訓,也向自己服軟,熊廷弼又為他求情,劉招孫雖還有不滿,不過冷靜下來想想,便放他一馬。
薊鎮上萬人馬,開原目下只有三千戰兵,犯不著為了口舌之利,引發兩軍沖突。
劉招孫還未開口,康應乾便很知趣的出來打圓場:
“經略大人治軍非凡,下官拜服,吾皇英明神武,才遣大人督師遼東,攜薊鎮精兵猛將,掃薩爾滸一敗之恥,一年滅遼,當如探囊取物耳!”
康大人這幾句話頗為高明,劉招孫聽了只是暗笑。
既奉承了熊廷弼,又夸了薊鎮將官,連遠在京師的皇上都沒落下。
還順帶暗諷了前經略大人楊鎬——劉招孫應當不會在意——倒是很合熊廷弼目空一切的脾氣。
聽得幾位將官都是微微頷首,覺得頗為受用。
劉招孫卻在旁邊淡淡道:
“經略大人勿怪,末將帶東路軍從渾江一路殺來,尸山血海,九死一生。非是不肯交糧,只是城中糧草匱乏,繳獲建奴糧草,還要救濟百姓,這殺才張口就要一百石,分明是刁難末將!”
熊廷弼拎起馬鞭又要朝柴國柱打去:
“殺才!軍隊法度,都讓你等人壞了!”
見經略大人如此,劉招孫也不好再說什么,轉身繼續朝城門走去,和薊鎮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有了這個插曲,眾人臉色都不好看,不再繼續寒暄,匆匆跟著劉參將進了開原城。
開原城頭已增派了戰兵,此時都在城頭戒備,如臨大敵。
本是提防熊廷弼盜版圓嘟嘟“入其軍斬其帥”,沒曾想現在像是要搞兵變,在城頭戰兵殺氣威逼下,李懷信臉色慘白,蕭如薰亦是眉頭緊皺。
卻聽熊廷弼爽朗大笑起來:
“本官前日過沈陽,見沈陽防務荒馳,城門之中,竟還有外番蒙古、海西女真,守城兵士也不上前盤問!再看這開原城,軍士被甲執銳兵,彀弓弩持滿,火器精良,想要入城,非要參將手令才可,劉參將,”
劉招孫連忙回頭過去,擺出一副洗耳恭聽模樣。
“你治軍嚴苛,頗有幾分周亞夫風范,怪不得能數次殺退建奴!力挽遼東之頹勢!”
劉招孫:這樣也行?
此刻劉招孫很想開口說,末將秣馬厲兵,就是為了提防經略大人。
這熊廷弼腦洞真大,怪不得后來建議朝廷放棄遼東,甚至要朝廷遷都南京······
康應乾在旁邊嘖嘖嘆息,不停給劉招孫使眼色,劉招孫也覺得這熊廷弼真是口無遮攔,什么都敢說,怪不得后來禍從口出,被傳首九邊。
周亞夫和漢文帝是什么關系,劉招孫和熊廷弼又是什么關系?
李懷信粗讀些書,知道這細柳屯兵的典故,在旁邊陰陽怪氣道:
“劉大人年不過二十,便斬殺數千建奴,假以時日,在這遼東做大,自然比得上那周亞夫,只是周亞夫只有一個,也不是誰都能當的,看看遼東李家,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次李如柏要被經略大人逮拿回京,怕是兇多吉少!”
聽這話里有話,康應乾立即反駁:
“李總兵但請放心,有本監軍在,遼東出不了周亞夫,本官倒是擔心薊鎮,劉參將滅了鑲藍旗,建奴西逃,若是劫掠西虜,到時可不只虎墩兔劫掠薊鎮啦,炒花、蘇不地也要過去,李總兵當留意!”
康應乾這分明是說,自己和劉招孫是同一陣營,他還警告李懷信,劉招孫能滅建奴,也能輕松收拾薊鎮。
“如何,爾等還要同室操戈,為建奴所笑?”
作為客軍,李懷信當然不怕這監軍,康應乾的尚方寶劍斬不到李懷信,他也學做文人腔調,繼續罵道:
“呵呵,爾等南兵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本是客兵,卻在開原盤桓不走!到底想做什么,當真以為我等不知嗎?”
劉招孫冷冷一笑,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當年三千戚家軍在薊州被屠,現在薊鎮又欺負上門了。
不過此時,他懶得再去爭這些口舌之利,公道自在人心,他相信,自己走的才是大道。
熊廷弼見兩邊吵個沒完,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帶薊鎮援遼,這些軍頭處處想撈好處。
經略大人對這些人也是深惡痛絕,若非眼下無人可用,早打發他們回去了。
“說夠了沒有!讓爾等來遼東,是來上陣殺敵的,不是看你們來斗嘴皮子的,”
“有那力氣,給本官多砍幾個建奴!文官紙上談兵,妄談兵事,武將不知行伍之事,整天舞文弄墨,附庸風雅,個個都將自己當成馬林,混賬之極!”
熊廷弼說到這里,飛快望向蕭如薰,咳嗽一聲,表示上面說的沒你。
“當本官尚方寶劍不鋒利耶?本官能斬了遼鎮將官,也能斬了你們!”
這熊廷弼也真是口無遮攔,劉招孫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短短兩三句話,便得罪了三四個人,這情商也是沒誰了。
李懷信不敢說話,把頭扭到一邊去。
蕭如薰見兩邊不可調和,便帶李懷信等人先行出城,臨行前,蕭如薰走到劉招孫身前,微微嘆息:
“劉參將英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劉招孫連忙拱手朝他回禮,望著這位儒將領著一群薊鎮悍將緩緩出城,劉招孫心中升起莫名的淡淡哀傷。
“一代名將,凋零至此啊!”
好在李懷信等人離開后,世界安靜了很多。
開原為遼北重鎮,臨近蒙古、朝鮮、女真,因此城中各族雜生,尤其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為集日,城中有遼東馬市、女真馬市和韃靼馬市等三馬市,為明與女真、蒙古貿易的重要場所,永樂年間,朝廷便開原設安樂州,專門負責管理馬市。
今日恰逢休市,劉招孫不用擔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則又要向這位經略大人解釋半天。
須知熊廷弼在沈陽時,是堅決主張殺外番、殺降夷,若讓他看到這些外番商人,怕又是一場暴怒。
劉招孫帶著熊廷弼在城內巡視。
熊廷弼騎在馬上,抬頭四處張望。
這幾日他和喬一琦閑談,聽聞這劉招孫非等閑之輩。
此人總能想常人不能想,為常人所不能為。
此人在渾江血戰時,便豢養了一名朝鮮美姬。
當然,有傳聞說是美人原為姜弘立歌姬,被劉招孫少年英雄所吸引,于是紅拂夜奔,連夜去了劉參將帳中。
喬一琦是有名的大嘴巴,在薩爾滸時便是如此,把東路軍所有秘密都一股腦告訴了姜弘立,好在姜弘立早早就掛了。
劉招孫和他成了朋友便也沒了秘密。
熊廷弼四顧茫然,眼前只有兩名劉參將的家丁,其中一個還是個滿臉虬髯的大漢。
“哪里有什么美姬?喬一琦可是胡說,”
經略大人聽喬一琦說過,說那朝鮮美姬近身格殺不在武將之下,平日與劉招孫形影不離,保護劉參將·····
前段時日,這位劉參將還和京師來的中官拜了把子。
熊廷弼舉目四望,但見開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街道上還殘留些建奴圍攻和兵災留下的痕跡。
燒毀的店鋪重新開張,一些百姓在城中修葺屋頂,靠近城門的民房墻壁上,還有些佛朗機轟擊的痕跡,一些受傷的戰兵住在百姓家中,和百姓在一起,其樂融融。
短短數日,戰火之后的開原城便恢復的七七八八,沒有熊廷弼想象的血流成河雞犬不寧,他越看越覺得欣慰。
出了山海關,熊廷弼經過無數州,衛所,百姓見到他麾下標兵就無不像見了鬼一般躲避。
可是眼前這開原城,百姓對明軍并無懼怕,可見劉招孫治軍有方,在遼東頗有人望。
“唉,若是遼東皆如此,奴賊何愁不滅!”
怪不得楊鎬那廝要將女兒嫁與此人。
“猛將起于卒伍,宰相發于州郡,”
看來此子不僅懂得打仗,也能守牧一方,做好一個父母官,”
熊廷弼望著眼前身材挺拔,器宇軒昂的劉招孫,微微頷首,心中默道:
“紅佛夜奔,結拜中官,陣前一怒,奴酋喪膽,如此不矜名節,不慕名利,儒釋貫通,大有魏晉人風度,此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