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米的領域範圍，讓霜死骨龍的戰場拉得很大。

  顧辭看了好久，才終於在風雪中找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冰塊——夏稚被冰封在了領域邊緣。

  少女的附近站著姜千葉，姜千葉手裡拿著一張卡。

  顧辭走到姜千葉身邊，注視著冰塊里的夏稚，記憶中他幾乎沒見過夏稚臉上沒有笑容的樣子，現在見到了。

  少女閉著眼睛，細緻彎長的睫毛垂下，臉頰失去了以往的紅潤，雙唇乾裂發白，她應該很冷吧，即使這幅病弱的模樣，少女的容貌仍然好看，只是微蹙的眉頭裡藏著幾分堅毅，令人有些心疼。

  姜千葉裹緊身上夏稚給她的狼皮披風，開口道：「我以為你會先把她救出來。」

  顧辭輕輕搖頭：「在這件事上，我不會幹涉她的決定。」

  很明顯夏稚和他做出了同樣的選擇，用自己的身體去硬抗規則效果，從而找機會進行領悟。

  事實上，大多六階戰卡師將體質和星力提升到極限以後，都會選擇這樣做。

  他們會前往星宮戰場，與已經掌握了規則的敵人戰鬥，在生與死之間尋找一線突破之機。

  沒有和顧辭一樣強大的精神力，很難通這種方式領悟規則，但受限於天賦，他們別無選擇。

  六階到七階，比二階到三階難得多。

  可夏稚不同，少女的天賦很好，哪怕在天才雲集的星瀾學府之中也能穩居前列，很可能在提升星力的過程中，便自然而然的頓悟，然後水到渠成的成為大星卡師。

  夏稚不會不知道這點，她幹嘛要這麼拼呢？

  還不是為了自己。

  顧辭心頭輕嘆，他能猜出星舞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出夏稚的心思，本身他那天晚上自爆，就有一層告訴少女自己不在乎這些的意思，結果少女依舊每天做飯，訓練起來更不要命，比他想像中還倔。

  「150秒。」

  姜千葉掐著時間，淨化掉夏稚身上的冰塊。

  夏稚身體顫了顫，趕緊跑出凜冬領域的範圍，她腦袋原本因為長時間的低溫冰封有些發暈，但一看到顧辭，目光呆了呆，一下子清醒過來，語氣忐忑的道：「顧教練，你、你來了呀……」

  顧辭的話音聽不出太多情緒：「怎麼，不想我來？」

  「沒有沒有，只是有點意外。」夏稚連忙道。

  顧辭不置可否：「被凍來凍去是不是很好玩？」

  夏稚沒吭聲，心中打鼓，感覺自己好像要挨罵了。

  顧辭過了一會才道：「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夏稚小聲說道：「知道，我不該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顧辭：「不對。」

  夏稚：「我不該擅自做主，沒得到顧教練的允許就這樣做……」

  顧辭：「也不對。」

  「那是？」夏稚弱弱的問，除了這兩點，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犯錯了。

  顧辭道：「第一，你的做法確實非常危險，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把握，第二，是我和雷教官讓你們自由發揮的，怎麼打都可以，不用額外請示，所以這兩點都沒錯，你真正錯的地方在於，你沒叫我。」

  夏稚愣了愣。

  錯在沒叫顧辭哥？什麼意思？

  顧辭繼續道：「我不會罵你，也不會再勸你，但我希望你以後再做類似事情的時候，至少先告訴我一聲。」

  說著，顧辭牽起少女冰涼的小手，「因為你的顧辭哥可以陪你一起。」

  「陪、陪我一起……？」夏稚小臉上浮現出錯愕的表情，在訓練中一向嚴厲的顧辭的哥，這一次居然這麼溫柔。

  夏稚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手上傳來的溫度卻告訴她，這是真的，她忽然沒那麼冷了，只是腦子又有點暈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顧辭牽著走進了凜冬領域之中。

  顧辭也沒牽太久，畢竟是在訓練，走到位置後便放開少女的手，說道：「要領悟規則就好好領悟，其它的等回去再說。」

  「好！」夏稚強壓下滿心歡喜，乖巧的閉上眼睛。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在風雪中慢慢結冰。

  「沒想到顧大師還是個傲嬌。」

  姜千葉歪著腦袋，看著顧辭和夏稚被凍成冰塊。

  雷猛怕她一個人淨化不過來，也走了過來，嘴裡還在嘀咕：「大瘋子帶小瘋子，都是瘋子。」

  雖說邊上有人看著，不會出問題，但也無法改變這樣做是在拼命的事實，萬一他們忘了，沒及時給到淨化怎麼辦？

  「天才和瘋子本就只有一線之隔，雷教官要不要也上去試一下？」姜千葉道，「我可以叫紙鳶他們來幫忙。」

  雷猛擺手：「我試這個做什麼。」

  姜千葉：「難道雷教官不想重回大星卡師，去找自己的老婆嗎？」

  雷猛神色一僵，轉頭看向姜千葉。

  他想問姜千葉為什麼知道自己的事，卻又突然記起顧辭告訴過他，這少女可能是姜會長的孫女。

  協會高層的人，知道部隊上發生過的事情再正常不過，雷猛便把話咽了回去，換了兩個字：「不去。」

  姜千葉：「何必騙自己呢？」

  雷猛還沒開口，姜千葉又道：

  「你也看到夏稚在用傷害自己的方式逼自己領悟規則，但卻沒阻止，說明你內心是贊同，甚至佩服她的勇氣和努力的，因為你當了夏稚一個學期的教官，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追上顧辭的腳步。」

  「夏稚跟我說，你是個非常好的教官，經常鼓勵她，告訴她以她的天賦，成為大星卡師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其實你心裡更清楚，夏稚和顧辭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你知道她需要鼓勵，於是你就鼓勵她。」

  「你認為顧辭和夏稚很合適，你和夏稚的處境也差不多，所以你希望夏稚能做到你自己不敢做的事，這樣你心裡也會感到欣慰，對嗎？」

  「但事實上，他們在一起後，你可能會更難過，更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沒能像夏稚一樣勇敢一些，人一生中最後悔的事，也往往是自己曾經想做卻不敢做的事，而不是做錯的事。」

  雷猛意識到，這個少女知道的事情遠比他以為的多得多。

  「雷教官，你也不想蘇將軍孤獨終老吧？」姜千葉又看向夏稚，「還是你願意承認，自己連個小女孩都比不上？」

  雷猛正要反駁，卻再次被姜千葉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這不一樣，顧辭是教練，夏稚是學生，他們私下裡本身也是很好的朋友，至少目前為止，身份上還沒出現難以逾越的鴻溝，而你和蘇雲渺，一個是被迫退伍的老兵，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將軍，你已經配不上了。」

  「可你和蘇小煙都不知道的是，蘇將軍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向聯盟遞交了辭呈，並和協會申請了星瀾城護城戰卡師的席位。」

  「不出意外，她下一步就會去星瀾學府找校長，要一份教官的任職書，而根據履歷來看，蘇將軍大概率會成為你的新任頂頭上司，你很快就能看見她了。」

  雷猛瞳孔縮了縮，接著反應過來道：「這不是胡鬧嗎！哪有將軍跑來當教官的？說卸任就卸任，她的兵怎麼辦？星宮戰場怎麼辦？部隊比學生更需要她！」

  「是的，部隊需要她，可是她需要你。」姜千葉道。

  一句話差點給雷猛整破防。

  姜千葉還在說：「你不想拖累蘇將軍，覺得自己配不上，那蘇將軍便不要這個身份了，來星瀾城陪你，在你心裡，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拖累嗎？」

  「站在聯盟和協會的立場上，我不希望蘇將軍卸任，站在個人的立場上，我希望你面對自己的內心，最後，看在你鼓勵過夏稚的份上，我也鼓勵鼓勵你吧。」

  姜千葉道：「不想上將軍的兵不是好兵，雷教官，你是個好兵。」

  雷猛：「？？？」

  姜千葉：「抱歉，錯了個字。」

  雷猛：「……」

  是的，錯了個字，但卻讓他心頭的郁燥和壓抑消散了大半，也讓他本身難以抉擇的事情變得輕鬆簡單。

  雷猛突然笑起來：「我發現你和顧老弟很像。」

  姜千葉歪了歪頭：「是嗎？」

  雷猛點頭，看向顧辭：「換做他來勸我，應該也會在最後插句渾話轉移我的壓力，你們都很會聊天。」

  確實，顧大師也很會聊天，一句話就能把天聊死。

  比如「我只是怕你把座椅弄髒」，又比如「這是好個習慣，打群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姜千葉也不在意顧辭這些直男發言，從某種角度來講甚至可以說是有趣，相比之下，她更在意另外一點。

  「我比他聰明。」姜千葉道。

  雷猛表現出了略微的護犢子：「那可不一定。」

  說完，並不打算和少女爭論這個話題，他拿出星卡，把凍成冰塊的顧辭和夏稚都淨化了出來。

  然後自己也加入到隊伍中。

  蘇小煙注意到這一幕，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她本身就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笑起來自然更好看了，只是她的性格和夏稚剛好相反，高高冷冷的不怎麼愛笑，屬於能和深田永信掰頭撲克臉的那種。

  而看見她笑，已經習慣了她冰山模樣的徐團團心中驚艷之餘，擺出了一副見鬼的樣子：「蘇鐵樹開花了？」

  蘇小煙：「？」

  少女的匕首狠狠刀在霜死骨龍的骨頭上，擦出大片火花，然後借力轉身脫離戰場，留下一句清清冷冷的話：「糰子，晚上切磋。」

  「好勒！」

  徐團團非但不怕，反而積極得不行，明顯從顧大師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姜千葉則把紙鳶等人喊了過來幫忙，自己搬了根凳子下來，一邊看小說，一邊給顧辭三人計時。

  顧辭和夏稚都沒問雷猛也來挨凍的原因，因為他們都聽見了姜千葉和雷猛的對話。

  冰塊可以封住人的行動，但封不住思維和感官。

  幾步路的距離，姜千葉的聲音也沒有刻意壓小，該聽到的和不該聽到的，他們都聽到了。

  顧辭也明白那天晚上去雷猛家為什麼黑燈瞎火沒人答應了，雷教官把「我有一個朋友」升級了一下，變成了「我有一個老婆」。

  顧辭有些好笑，但不準備戳穿，很快再次進入狀態，繼續領悟「冰霜」規則。

  規則對於制卡師來講並非越多越好，多了容易亂，也沒那麼多精力，通常都是領悟一兩道，便可以開始著手制卡，加深對規則的理解了。

  顧辭自然不同，他精神力強，不怕亂，反正都要陪夏稚挨凍，過程中能做點事情，當然要做點事情。

  而且夏稚如果成功領悟到了「冰霜」規則，那他以後給少女製作的卡，肯定也最好是帶有「冰霜」規則的傳說+級六階星卡，這樣才能發揮出少女最強的戰鬥力。

  霜死骨龍兩億三千萬的血量，就這樣一點一點被學生們慢慢磨掉。

  總耗時87分32秒，算下來團隊總秒傷4.4萬左右，人均2200，遠低於五階戰卡師隊伍該有的傷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霜死骨龍技能多，寒冰骨刺跟不要錢一樣的放，時不時還來個組合技，學生們必須全程走位，再加上凜冬領域的限制，有大半時間都在跑路，在超過百米距離的反覆拉扯中能打出2200的秒傷，已經挺不錯了。

  戰鬥進行到80分鐘的時候，夏稚如願以償的領悟到了「冰霜」規則。

  冰塊一化，少女便興奮的告訴顧辭：「顧辭哥，我好了！」

  顧辭眨了眨眼：「這麼巧，我也好了。」

  瀟灑劍客感慨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三個人里只有雷猛沒悟到，留給他的時間太少了，夏稚比她多挨了一個鐘頭的凍，顧辭就更不用說了，跟妖怪沒啥可比的。

  雷猛心裡也不在意這道「冰霜」規則，原因很簡單，不適合他的打法，他更喜歡硬一點的規則，之所以湊上去和顧辭兩人一起挨凍，不過是表明自己的態度罷了——他也要開始努力了！

  霜死骨龍身上的珍稀材料在藏在四肢的骨頭裡，敲碎後有冰藍色的骨髓流出。

  其他骨頭就沒什麼用了，顧辭讓學生們每人敲了一塊，拿回去當紀念品。

  一個平均等級不到六階的團隊，依靠自己的能力和默契戰勝了半隻腳進入七階的BOSS，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哦對了，接完骨髓的骨頭不要扔。」顧辭道，「那麼粗的棒子骨，燉湯估計很香。」

  打掃完戰場，返回空艇，這一次的星宮之行和學生們的訓練，到此便算是正式結束了。

  大半夜的，學生們打了一架反而打精神了，洗完澡來到餐廳，嘰嘰喳喳打起了牌。

  星宮裡又沒信號，玩不了手機，打牌就成了他們這兩個月以來唯一的娛樂活動，大部分人一開始都是衝著獎勵去的，可後面養成了習慣，打著打著發現……嘿，這玩意還挺上頭！

  一天不玩兩把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等下等下，我還沒出完呢！我要直接攻擊玩家……」

  「什麼攻擊玩家，你剛才下的怪，下一回合才能動！」

  「睜大你的老瞎眼看清楚，我是火車王！」

  「那也不能打我，我有栗子球！」

  顧辭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學生們，心裡十分滿意。

  都這麼會打牌，想拿下世界盃的冠軍不是輕輕鬆鬆？

  夜色下，空艇靜靜飛過無冬森林，載著眾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