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這是第一次和丁蕓在一起吃飯，雖然她在柳青面前表現的蠻不在乎的，可是在丁蕓面前，還是很矜持，矜持得甚至帶著那么一點驚惶。

    吃飯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以至于滿足的美食都沒有用心的品味。

    不過叫她品味，也品味不出多大的區別來，她還是習慣了重油重鹽的江湖口味，而不是這種偏清淡的美食。

    吃完飯后，他們還坐在廳里面聊著天。

    其實小雯很想跟柳青一起去領略羊城的夜景，而不是陪著這個怪有錢的老太太聊天。

    可盛情難卻，只能坐在那里陪聊。

    ——從那一個兒子被蘇綺她媽撞死后，丁蕓也就沒有了可以聊天的人了，一天天的其實也挺孤單的。

    能夠和一個晚輩聊聊天，了解一下這個跟她兒子關系挺不錯的小姑娘的人生，對她來講也是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丁蕓問起小雯家里的一些事情，小雯倒是沒有欺騙她，直接說了自己家里的情況，就是不想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給一個中年離異男人，這才一個人出來打工。

    她也說出了自己的志向，就是盡快的給她父母二十萬，給完之后就一刀兩斷，再不會有任何瓜葛。

    現在的她其實也跟家里沒有什么瓜葛了，每個月就是寄錢回去，打到銀行卡上就是了，連電話都沒打一個回去過。

    她父母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手機號碼，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丁蕓雖然是身家幾百億的富婆，可她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聽到小雯的講述，對這個小姑娘倒是多了一些佩服。

    ——換作是她，她是不會這么做的。

    都自己跑出來了，還給家里寄什么錢？

    不過她也知道人跟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有的人就是不想欠人。

    坐在一邊的她的兒子柳青，家里遭遇到那樣的情況，她當時又拋下不管了，就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當時也是輟學了回家照顧父親，一直到他父親去世。

    根據她所了解到的，柳青欠了親戚幾萬塊錢，出去打工后，也陸陸續續的將那幾萬塊錢給還了回去。

    這也是讓她對柳青感覺愧疚的原因之一。

    孩子太懂事，更襯托得她做的事情特別的惡劣。

    她問小雯：“你還掉了那筆錢后，就真的能做得跟他們再無瓜葛嗎？”

    “當然能，”小雯肯定的說道，“我都跟他們說好了，二十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還完了大家一刀兩斷。”

    “他們要再找你呢？”丁蕓問。

    小雯道：“他們找不到我，我沒給他們留下我的任何聯系方式，我跟那邊的同學也都斷了聯系，手機微信都沒有，他們從哪里找我？”

    “你就不會想他們嗎？畢竟是血肉親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割舍得下的。”

    說這話的時候，丁蕓還忍不住看了一眼柳青。

    柳青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他知道丁蕓想要表達的是她終究還是割舍不下對他這個兒子的親情。

    然而他心里想的卻是：“當初你要走的時候，那可是說舍就舍了。”

    小雯冷笑了一聲：

    “血肉親情，不存在的，他們生我養我，只不過是一場投資，等我長大了，就要回本。這里面可沒有什么親情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放學回家，就要做飯給大我那么多的哥哥吃，那個時候，我就沒感覺到有什么親情在。我跟他們只有債務關系，沒有親情。我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就不是那個家的人了。”

    丁蕓還是沒有忍住，問道：“為什么還要還那二十萬呢？直接不還，不更好嗎？反正他們也找不到你，你也不想見他們了。”

    “我不想欠人的，”小雯道，“尤其不想欠我很討厭的人的。”

    丁蕓夸贊：“有志氣。”

    被一個幾百億的富婆夸贊有志氣，小雯害羞了：“哎呀，算不上多有志氣，就是一點做人的基本原則啦。”

    丁蕓嘆息了一聲：“做人的基本原則……”

    每個人做人的原則都不一樣，有的底線很低，有的底線很高。

    對于不同的事情也有著不同的底線。

    她知道，自己屬于底線比較低的那種。

    在各方面的底線都屬于比較低的那種。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

    好像完成了當初的夢想，已經擁有了一切。

    但是擁有一切之后，卻發現那一切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老是擔心著別人要對她謀財害命，老是懷疑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是圖謀她的錢財，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兒子，包括她娘家的那些親戚。

    蘇毅在的時候，什么事都要討他的歡心，日子過得小心翼翼的。

    蘇毅不在了，老是擔心別人會害自己，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要小心翼翼。

    唯一的一個兒子，和自己還是有著那么大的隔閡。

    對商業運作一點都不懂，還得硬撐起架子來，隔段時間去公司轉一圈，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大多數時候就是呆在這棟漂亮的房子里面，跟著保鏢或者是傭人聊聊天，生活好像也不過如此。

    而且，還背負了一輩子的愧疚。

    對兒子的愧疚還有機會補償。

    對那個男人的愧疚，卻是永遠都沒有機會補償了。

    突然間情緒有些低落。

    又笑了笑，對柳青說道：“現在時間還早，也不讓你們陪著我這個無趣的老太婆聊天了，你跟小葉帶著小雯出去玩去吧，不過記得不要玩太晚了，早點回來。”

    打發那三個人離開后，一個人坐在廳里面，倒是回憶了很長時間的往事。

    她跟蘇毅的認識其實更早，兩個人是同一個村子的，她算是村花，而蘇毅只不過是一個其貌不揚的泥水匠。

    如果不是后來遇見蘇毅，她都不知道比她大十來歲的蘇毅竟然暗戀了她幾年時間。

    她長得漂亮，還沒到十八歲，求親的人就絡繹不絕（那時候農村很多人不到結婚年齡就擺結婚酒，只不過不辦結婚證而已，有的還會改出生年齡以圖早日結婚）。

    美女有選擇權，她那個時候選擇的是一個跑貨運的司機，也就是柳青的父親。

    她嫁過去后，蘇毅也離開了家，去遠方討生活，漸漸的變成了一個包工頭。

    嫁給柳青的父親，日子過得還是挺幸福的。

    貨運司機那時候都是有錢人。

    夫妻也恩愛，她也一直被寵著，沒有嘗過生活的艱難。

    一直到那一天，發生車禍。

    她的世界突然崩塌。

    幸福美滿的生活被撕裂，這個世界突然向她亮出了獠牙，將她撕扯得遍體鱗傷，苦不堪言。

    不久之后，變成了房地產商的蘇毅出現在她面前，給了她一個擺脫泥潭的機會。

    但，只給了她一個人擺脫泥潭的機會。

    她接受了那一份交易。

    將苦難甩在了身后，將丈夫和孩子也甩在了身后。

    換來了現在的這一切。

    ——漂亮的寬敞的房子，多得用不完的錢，無數人羨慕的目光。

    還有，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的孤獨、無助，以及惶惑。

    “值嗎？”

    坐在黑暗中的她，突然低聲的問自己。

    沒有答案。

    沒有人能夠給她答案。

    她自己也沒辦法給出一個答案。

    時間再來一次，她會如何選擇？

    她不知道。

    她不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