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長的手指在石板的刻痕上撫摸，搖動的樹影在文字上跳舞。生長的根蔓從土壤爬上石板，繞過了文字在手指觸碰的高度開出白色小花。綻放的花朵勾起了女人的笑容，她回頭輕拍自己坐著的搖籃一樣的枝干，朝著身后的樹木說著話。

從遠處才能觀察到那棵奇怪古樹的全貌，它的根莖沒有深入泥土，根須的尖端是水滴型，數量眾多聚集成兩塊巨大的根系叢，支撐高大的樹木。分叉的根系上連接著蒼綠色樹皮的粗大枝干，兩條主分支極為細長，藤蔓一樣伸長到地面，其中一條托著精靈。在樹冠位置，幾條紋理明顯的毛蟲一樣的凸起組成模糊的人臉。

“艾特，你擋住我的視線了。”少女的聲音里并沒有抱怨的意思，樹人催生出的小花似乎起到了它原本的作用。

蒼老遲緩的聲音像是叢樹木內部，又像是從這片森林中傳出。

“你回來之后，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僅有的幾次假笑也像是掛在病枝上的死皮，自然女士。”

女士鼓起了嘴巴，從樹人的手臂上折下一小節樹枝隨意地戳著石板，充其量只有汗毛程度的損失被艾特忽視了。它恢復了沉靜，因為它十分了解，這個女人接下來會將心里的苦悶倒豆子一樣傾瀉出來，前精靈女王的心里裝不下煩惱。

“因為大家的關系并不好吧，凋零者和居民們的隔閡沒有消除，女王近衛和元老院互相看不順眼，而他們又隱隱在排斥克勞蒂亞。明明都是一家人，為什么要區分成好幾個部分？”

因為你的存在所維系的脆弱聯系，夢精靈社會分成幾個部分才是合理的吧。艾特用長壽給予的智慧思索著。分割派系達到王國統治的穩固，那個女人的手筆的確比女王更加高明。

“因為都是‘人’吧，人的好惡都是不一樣的。即使是我在內的森林精怪也并不是團結一體，我們只是恰好都喜愛著身為自然女士的您。”

伊拉宋恩有些頭疼，干脆躺在古樹的掌心，仰視夢境森林上方純凈的天空。

“家鄉的天空果然很美呢，彷徨之城的天空簡直和迷亂的噩夢一樣，不知道海因斯他們會不會習慣回家。”

“迷失的孩子總會找到回家的路，他們會在這里找到歸屬感的，那位大人不是已經進行了處理嗎？”

“蘇珊娜的做法嗎？用超額工作量讓雙方繁忙到沒空滋事，那并不算好的方法吧，萬一海因斯過勞死了我會愧疚的。就沒有讓所有人都喜歡到能夠一起公事和諧共處的活動嗎？放下成見彼此友好相處，那種事情連做夢都無法達成……”伊拉宋恩頹廢的側躺，像咸魚一樣翻身。

“您已經安排他們在夢境接觸了？”

“嗯……”伊拉宋恩的臉色變成失落的灰白。“女王之眼隊長的凱洛·侍刃、元老院的戰爭德魯伊查里斯·夜鶯、凋零德魯伊的海因斯·晨風。我安排他們在夢境中聚會了幾次，然后他們打了起來，互相梟首十幾次，現在已經升級到派系戰爭。本想著借助夢境消除一下彼此的矛盾，結果仇恨反而加深了。如果不是蘇珊娜干涉，現實世界已經被內戰洗地好幾遍了。要是真變成現實那就糟糕了。”

艾特看著手里的前女王陷入自我懷疑的低迷狀態，意識到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否則伊拉宋恩的哭聲會把最恐怖的執政官吸引過來。

“啊……哈……，所以這塊石板上寫了什么，您已經目不轉睛看了一小時了。”

“這個嗎？”伊拉宋恩拍著高大的石板，“這是伊梅爾特的悔過書，是克勞蒂亞的姐妹紅龍用龍語書寫的檢討書，上面講了她在矮人王國麥肯伯特的見聞，和做過的錯事。”

“這個符號是什么意思，像一個兩足站立的云杉樹人。”艾特指著石碑上一個出現頻率最高的符號。

“啊，那是【欺凌】和【偷竊】的組合龍語，意為【仗勢欺人者】，對五龍來說，這個符號特指萊爾，是新的龍王祭司，一個相當有趣的孩子。”

“……我想我已經對他有些了解了。”樹人艾特對素未謀面的萊爾有了一個深刻印象，“所以他做了什么，會被反復提及？”

“嗯……誘惑驅使火元素和矮人攻占元素位面，差點將元素位面顛覆，然后將所有罪責推到紅龍身上……上面是這么說的。”

森林跟隨伊拉宋恩的話語陷入了沉靜。

這不是超危險的嗎，艾特在心里對萊爾打上了新的標簽，絕對不希望和如此危險的人接觸。

“決定了，我要去求助萊爾，讓他幫我解決夢境森林的麻煩！”

剎那間，像是刮起了一場詭異的風，樹葉在顫抖，發出哭嚎一樣的聲響。突然的變化嚇了伊拉宋恩一跳，她瞇著眼睛看著高大的樹人艾特。

“剛才的是……惡作劇？”周圍的景物突然變化，唯一能夠造成這些異象的只可能是身邊的樹人德魯伊艾特，作為自然的化身，它對環境變化有著一定的調節能力。也因此，它的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周圍的自然環境也會做出相應的反應，就像現在這樣。

艾特看著面前的石板，那個和自己外形近似的龍語符號再也沒有最開始親切的感覺，大量的反復重現讓艾特產生了不安，就好像那個代表萊爾的細長鬼影已經出現在了自己周圍，替代了樹林將自己團團圍住。哪怕現在還不了解萊爾的身份，艾特已經感受到了虛假的惡意。

“伊拉宋恩陛下，我們自己的麻煩應該自己解決，麻煩朋友是不對的！”

綠龍祭司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突然嚴肅起來的艾特。

“萊爾很擅長處理這種麻煩啊，而且他作為龍王祭司在在職能上本身就被我們依賴，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請示上級沒什么問題啊。”

“可是……我們有執政官大人，對吧……她的手段雖然直接了一點。你這樣做，相當于表達對于執政官大人能力的不信任，這會傷到她的，在求助之前，女士，你是不是應該先和執政官大人商議片刻，反復思量，三思而后行。”

“唔……艾特說的有道理，那我就……”

“我同意了哦。”清冷的聲音從艾特背后傳來，熟悉的刺疼感覺讓艾特意識到了身后的來者。夢精靈執政官劃開草地，走了過來。

艾特將伊拉宋恩從手中放下，邁動根系走到一旁，一種悲傷的感覺油然而生，但他還是抱著最后的期望。

“執政官大人，你的意思可以解釋一下嗎，是有什么新的政策需要推行嗎，我們會緊跟您的步伐，遵從你的指令，畢竟夢境森林沒有你解決不了的麻煩嘛！”

蘇珊娜移動到了石板面前，從頭盔內部露出的笑容和伊拉宋恩一模一樣，她好像也能辨識龍語。

“艾特，夢精靈很久沒有迎接客人了，我們也需要溫習一下，以免夢精靈在以后失了禮儀，被定義為粗鄙的種族。伊拉宋恩，你去求助吧，克勞蒂亞那邊出了一點小問題，我想咨詢一下可靠的萊爾先生。”

得到答復，伊拉宋恩帶著微笑離開了，留下樹人艾特和蘇珊娜停留在原地。

“大人，那個萊爾，可不是什么溫和的存在。”

“萊爾是邪神幼體。”

“什么？！！那您怎么還要放任他來侵蝕我們的森林？”

蘇珊娜看著密林深處光芒無法透入的幽暗，轉身離去。

“以毒攻毒而已。哪怕失敗了，翡翠夢境很大，關兩個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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