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弗都要塞那寬廣的城墻上。

    這個季節，大陸某些地方已經進入秋末，日照時間開始縮短，再加上要塞被峽谷兩側的斷崖遮擋，所以此時不見一點光亮。

    只有幾個還未損壞的魔法探照燈，在夜間執勤士兵的操縱下，來回掃射要塞前方的地面，防止敵人進行偷襲。

    但對于長達兩公里的城墻來說，寥寥幾個魔法探照燈不過杯水車薪。

    不是要塞舍不得消耗魔晶石，而是在之前一個月的試探性進攻中，阿瑞斯特別留意到了這些探照燈，在一次夜襲過程中將城頭上架著的它們毀了個七七八八。

    如今剩下這幾個，還是托那些魔法師的福，取些零部件修好的。

    “老大，要來點咖啡嗎？”

    要塞中的一座營房內，管理局外勤處的魔法師馬歇爾端著壺咖啡走了進來，滾燙沸水沖泡出的甜香氣息頓時彌漫整間屋子。

    當初勒斯帶著不少人來這里維護通訊臺，之后半路事發突然，勒斯只身前往帝國組織營救，這幫人就被撇下了。

    而等圖爾斯和寇費分別完成維護任務回到要塞后，阿瑞斯的進攻也開始了，于是他們便被留了下來，在城墻上協助戰斗。

    畢竟這剩下的六十多名魔法師加學徒，可是股不弱的力量，足矣分擔一些壓力，當成救火隊來用。

    圖爾斯此時剛剛結束自己的冥想，隨口道：“給我來一杯吧。”

    “馬歇爾，我也來一杯。”

    “還有我。”

    “別忘了這里。”

    隨著咖啡的香味，整個營房內的魔法師們都從床上坐了起來。

    “都有份，著什么急。”

    馬歇爾嘲笑他們一句，端著兩杯咖啡來到圖爾斯的床邊坐下。

    “給，老大。”

    圖爾斯接過鐵制的茶杯，小口抿了抿。

    “你的傷怎么樣了？”

    “有治療藥劑，早就沒事了。”

    馬歇爾笑著活動了一下左肩膀，在昨天，那里被帝國軍攻城時射來的流矢擊中，所幸先被胸甲的肩帶緩沖了力道，最后也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早就告訴過你，一定要小心謹慎，你就是不聽，這下差點沒命吧。”圖爾斯責備道。

    那一箭雖說從結果上看只是扎到了肩膀，但要是運氣不好扎到臉上，那就是個死。

    “知道了老大，下次我會注意的。”

    馬歇爾摸了摸自己的傷口，眼中浮現心有余悸的神色。

    雖說之前在布蘭提斯就因外勤部的任務而遭遇過幾次險情，但說實話，以魔法師在同級施法者中幾乎堪稱絕對防御的魔法盾，只要不傻到一定程度，很難出人命。

    而這一次，還是他首次離死亡這么近。

    不過，馬歇爾沒有任何頹廢或者畏懼的心理，他其實很喜歡這種刺激的人生。

    “老大，我什么時候能歸隊？”

    “你小子倒是很想上城墻干仗是吧？”圖爾斯沒好氣道。

    經過這些天在城墻上的戰斗，他還真有些累了。

    沒想到手底下這個馬歇爾倒是巴不得。

    “嘿嘿，學了那么多法術，用不上的話，實在有些不甘心，以前在管理局不過是抓些小嘍啰，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看把你狂的，受了傷還覺得自己這么厲害嘛。”

    “事實就是如此嘛。”馬歇爾理直氣壯。

    想這種大規模戰場，普通人士兵才是主流，但也很脆弱。

    別說馬歇爾這種正式魔法師，就算是學徒們釋放的魔法飛彈，都能輕易殺死那些士兵。

    看著那些被自己隨手一個風刃切成兩半的敵人。

    客觀來說，不少人心中確實升起了一些生殺予奪的快感或者說成就感。

    簡單點說，就是飄了。

    但圖爾斯并沒有飄，他清楚的認識到，以自己等人的實力，在這片戰場上根本就不算什么。

    這段時間下來，要不是有那些軍中騎士看中他們這些魔法師的殺傷效率而刻意保護，估計早就被敵人中的騎士強者給端掉了。

    “對了，老大，我記得您說局長閣下他們準備來要塞啦？”

    “你聽誰說的？”

    “早上我去軍官食堂吃飯時，聽那些要塞指揮部參謀說的，他們說軍團長要帶著五個兵團過來支援，那局長他們應該也跟著一起過來吧。”

    “是，我昨晚跟局長聯絡過了，咱們的人都要過來，估計是要打大仗。”

    圖爾斯舒了口氣。

    雖說他也獨自領導管理局外勤部很長時間了，但如今這種局面，他還真有些吃力。

    這二十名魔法師加上四十多名學徒，一直在聽他的指揮來參與城墻上的防衛戰。

    如今已經死了十幾個人，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壓力，生怕有什么錯誤命令，而導致更多的同僚死掉。

    而等局長大人過來接管后，他也可以放下擔子了。

    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已經凌晨四點半，圖爾斯穿上管理局的風衣外套，起身對營房內的眾人吩咐道：

    “時間差不多了，大家趕緊穿好衣服，上城墻把寇費那幫人替換下來。”

    要塞城墻上必須時刻有施法者守著，以防阿瑞斯方面搞什么小動作而難以察覺，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圖爾斯和寇費各帶一半的人手輪流換防的。

    就算敵軍攻城的時候，兩人也會盡量留出時間給魔法師和學徒們休息，恢復精力和魔力。

    ……

    此時的要塞城墻上，用于照明的火把突然多了一些，不少在墻垛邊站崗的士兵，以及四處巡邏的小隊，紛紛露出一絲喜悅的神色。

    因為這些多出來的火把，代表著送早飯的伙夫們來了。

    城墻上士兵日夜換防的時間是早上六點鐘，因為大部分站了一夜的士兵早已困乏，所以基溥中將等高層決定，在四點半到六點這段時間為他們提供早飯。

    這樣，等城墻上這五千士兵吃完飯以后，便可以直接從城墻頂部的樓梯下到城墻內部的宿舍直接睡覺，而原本在墻內睡了一夜的士兵也直接上來換防，并開始吃早飯。

    現在，這些吹了一夜風的站崗士兵們，就等著吃口熱乎的食物填飽肚子，然后等待換防時間的到來。

    “比伯，你說這場仗什么時候能夠結束。”

    城墻邊，一名正喝著肉湯、吃面包的士兵對同伴問道。

    他和身邊那位士兵是一個小組，負責觀察城墻外的敵情，防止敵人悄悄摸上來。

    而像他們這樣的小組，每隔十五米就有一個，將兩公里長度的城墻完全守住。

    “鬼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不打仗，這關我什么事情。”

    “難道你不怕死嗎？”

    “當然怕。”

    “那為什么……”

    “我想跑，我從來到弗都山脈這邊，知道要跟帝國打仗的第一天就想要跑了，但自從新軍團長上任，你也看到了，逃跑很大可能死的更快。

    既然跑不掉，那我也就沒什么別的想法了，反正就算跑掉了，估計我也很可能找不到工作，然后餓死，還不如留在這里混飯吃。”

    這個名叫比伯的士兵毫不在乎的說道，然后狠狠啃了一口手里的面包。

    剛才提起話題的那位士兵見此，也沒有繼續話題的興趣了。

    不知道是像比伯一樣認命，還是覺得兩人根本溝通不來。

    像他們這種第二軍團的底層士兵，在當初參軍的想法上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為了吃飽飯。

    第二軍團原本駐扎在王國西部，提防來自凱隆的威脅。

    這些士兵，自然也都是從貧瘠的西部地區征召的，也算是為了解決既不產糧又沒有礦的西部貧困問題，收束這些無業的青壯年群體。

    但這些年下來，凱隆王國基本沒有對諾亞有過什么覬覦和挑釁，第二軍團自上而下就開始不斷墮落了。

    沒有威脅的情況下，將官們操練士兵的積極性就會不斷下降，下面的士兵也更加沒有戰斗意志。

    逐年下來，第二軍團的戰斗力自然就變得十分堪憂。

    阿瑞斯人能在攻城戰中打出接近一比一的戰損比，其中有很多因素。

    比如敵人的超凡騎士數量很多，每個小隊長都有三級騎士的實力。

    再比如敵人的戰斗經驗在內部領主傾軋過程中已經磨礪的很好，遠勝于第二軍團這幫孬兵。

    但最關鍵的，還是第二軍團士兵本身的這種‘過一天，是一天’、‘能吃飽就行’的心態。

    箭射不準、號令不能馬上執行、身體素質差，這些都不算什么左右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

    沒有一個戰士該有的心態，才是第二軍團士兵戰斗力薄弱的根本原因。

    這不是隆拉克靠一時的胡蘿卜加大棒能改過來的。

    大肆處決違紀士兵，只能讓大家畏懼，讓他們強制聽從命令，但卻給不了士兵們戰斗的信念。

    吃完了早飯，兩名士兵打了個飽嗝。

    該說不說，諾亞在后勤供給方面絕對是比帝國軍強多了的，只要不浪費，頓頓都可以讓士兵們吃飽。

    “你先守會兒，我去后面拉個屎。”名叫比伯的士兵拿起墻垛上插著的火把，然后也不聽對方答復，直接往城墻內側走去。

    三十米寬的城墻，設施上已經非常完善了，頂部也有茅房。

    “馬上就要換崗了，你就不能晚點去，被督查隊的人看到，咱倆都……”

    比伯背對著同伴揮了揮手，道：“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很快就回來。”

    急于上廁所的比伯，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話并不是一種留白。

    此時的他，已經靜悄悄的離開了人世。

    死因，氣管破裂。

    峽谷內不大不小的氣流，完美遮掩了他最后努力呼吸的掙扎。

    一道渾身散發著恐怖氣息的身影立于這名死去的士兵旁。

    這身影有著人形的大體樣貌，但卻很難讓任何人覺得這東西和自己是同類。

    因為它的皮膚呈黑色，赤身裸體，雙手和雙腳都異于常人的比例，更加修長，也帶有利爪。

    最恐怖的是它的臉，沒有任何毛發，甚至連眼皮、嘴唇和鼻子上的肉都沒有，一雙血紅的眼睛配合著尖利的牙齒，顯得極為猙獰可怖。

    這只人形怪物在原地站了片刻，血紅的雙眼能為它提供迥異于人類的視野，讓其在黑暗中也能清楚感知到獵物的存在。

    在確定了下一個距離十五米外的士兵后，它剛要轉身憑借自己悄無聲息的步伐前去偷襲，卻突然聽到一聲大喊。

    “敵襲！”

    出聲示警的人，正是那準備去廁所卻因為忘了帶紙而回返的比伯。

    而這聲示警，也立刻引起了大量士兵的注意。

    一隊又一隊人馬手持長槍圍了過來，火把將整片區域照得雪亮。

    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地上那個血泊中的戰友尸體，也看到了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這個怪物的容貌。

    “這……這是什么……”

    “是……是魔鬼！”

    “趕緊殺了它！”

    “對，大家一起動手！”

    這個時代的蒙昧特性，讓所有趕來并見到漆黑怪物的士兵心中涌起恐懼的情緒，所有人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卻沒有人敢于貿然進攻。

    直到一名正式騎士大吼著命令道：“所有人，立刻進攻！”

    在這吼聲中，最前排的長槍兵彼此對視一眼，紛紛大喊這刺出了手中的長槍。

    無論如何，只要能捅死它，就不用害怕了。

    然而，這只黑色的可怖怪物卻異常的敏捷，就在圍成一圈的長槍即將刺中它的時候，直接朝前一撲，在長槍還未聚攏的縫隙中穿過，直接撲到了一名士兵的身上。

    隨后一聲慘叫響起，那名被撲倒的士兵頓時被那怪物的利爪撕開了肚子，隨后消失不見。

    一看怪物不知道躲哪去了，在場的三十多名士兵立刻慌了神，他們下意識的湊到一起，靠著之前學過的軍陣圍成一圈，抵御來自任何角落的攻擊。

    但，在這昏暗的環境下，黑色怪物的潛藏能力實在太強了，它絲毫不費力的尋找軍陣的漏洞，很快就憑借那常人無法捕捉的速度沖入人堆，并揮舞起自己的利爪！

    剎那間，鮮血四濺！

    有幸存的士兵見事不對，連那幾個騎士等級的巡邏隊長都被瞬間殺死，猛然間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趁那怪物還在獵殺同伴，飛快跑向城墻后側的位置。

    那里掛著一個警鐘，可以直接對要塞內部的大部隊示警。

    “鐺！鐺！鐺！”

    三聲急促的鐘音響起，要塞內的士兵們立刻意識到不對，城墻內部正在宿舍睡覺的士兵們也在上級的命令下準備沖上城墻。

    那名搖響警鐘的士兵靠墻看著遠處那被戰友們砍了數刀而不死的怪物，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殺了我們這么多人，但你也會死吧。

    可他沒有看到的是，就在要塞城墻外，數百道與這個怪物一樣的黑影，已經悄無聲息的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