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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衣傳 - 第4章 賀蘭山 三字體大小: A+
     

      領兵分赴前日約定的東、南、北三門,而自己親自攜麻貴連同如柏、如樟、如梅三個兄弟帶兵來到西門,相比于其余三路攻城軍隊,這一路多了六百輛推車,每輛車都裝了五十只盛滿沙土的布袋,而每輛車的旁邊都放了一只盛滿水的水缸。這些車整整齊齊的共排成三排,兩百輛為一排,而最后一排車的后面則是擺放了佛郎機重炮,俗稱“虎蹲炮”。

      麻貴一看眼前這陣勢,心中暗道:“怎么把這些土袋都弄到城下了?”

      他轉頭看了看李如松,見他表情肅穆也沒敢問,于是麻貴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李如柏,輕聲問道:“李總兵這些土袋到底派什么用場?”

      李如柏攤開兩手示意自己也并不知情,麻貴便也不再多問。

      此刻李如松下令其他三門同時開始攻城,一時間便聽聞東、南、北三門槍炮之聲大作。

      西門城頭上叛軍將領正是被哱拜授以總兵之職的劉東旸,此人是漢軍將領,心思機敏、也熟諳兵法,對寧夏城城防布局自然也了然于胸。

      劉東旸在大戰之前基于經驗和直覺,敏銳地判斷出朝廷軍隊會以西門為主攻方向,當他登上城墻的時候,遠遠望見西門的攻城陣營中高高聳立著一面帥旗,上面寫了一個大字“李”,便知道主攻西門的是李如松,

      心里頓時泛起一陣莫名的緊張和興奮。要知道李成梁、李如松父子鎮守遼東多年,李成梁和“松、柏、樟、梅”早已聲名遠播,特別是李如松,這幾年聲名鵲起,在蒙古各部之間,甚至已經達到“談松色變”的地步。

      為將者于戰陣之上直面這樣的對手如何讓劉東旸能不感到既緊張又興奮。

      此刻劉東旸見其余三路明軍已經開始攻城,唯獨西門按兵不動,更加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內心緊張興奮之余又生出一股狂傲之氣,于是他站在城頭之上向著城下高聲喊道:“李如松,今日主攻既然是我西門,為何遲遲按兵不動,何必故弄玄虛呢?我劉東旸久聞你李如松的大名,都說你將門虎子,難道‘圍三缺一’這么簡單的道理你爹都沒教過你嗎?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將門虎子?我看未必,更像是將門犬子!哈哈哈!”

      劉東旸城頭上一陣大放厥詞,對李如松大加奚落,城頭上千百名叛軍隨即一起高聲喊道:“將門犬子!將門犬子!將門犬子!”聲音整齊劃一,聲勢震天!隨后便是一陣狂笑,氣焰囂張至極!

      面對城頭叛軍肆無忌憚的奚落和謾罵,麻貴心里暗想:以李如松平時飛揚跋扈的脾氣,兩軍陣前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的奚落和謾罵,豈不是要被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可當他偷眼看向李如松時,卻發現李如松眼望前方,面色沉靜如水,不禁出乎麻貴的意料。

      李如松雖然沉得住氣,可是他的弟弟們卻早已按捺不住,騎在馬上準備率隊攻城的李如樟挺起手中戰刀,指著對面城頭上的劉東旸對李如梅說道:“五弟,射這狗賊一箭!”

      李如梅應聲便從背上取下金背弓,卻聽李如松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聽將令、擅自行動者斬!”

      李如梅一聽馬上把本來已經取下的金背弓重又背好。李如松不再理會李如梅,看了看手邊的一個沙漏,估算著時辰已到,于是他高舉手中戰刀向攻城軍隊下達軍令:“澆水!攻城!”

      隨著李如松的一聲令下,每輛車旁的士兵們先是合力將水缸里的水部傾倒在車上的沙土袋上,然后兩百輛車排成第一排,便向寧夏城的城墻疾沖而去!

      劉東旸看得真切,站在城頭上也是一聲令下,城上叛軍馬上用手中的火炮、佛郎機、短銃等向城下第一批發起攻擊的攻城士兵進行猛烈射擊,一時間槍炮聲、吶喊聲大作,而槍炮如雨點般向城下的攻城士兵們傾瀉下來。

      無論是對于城頭上的劉東旸還是城下的麻貴而言,眼前的這一幕都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幾個月都是如此,在一番射擊后,便會有大批攻城士兵尸橫當場,畢竟血肉之軀又如何能抵擋得了槍炮和弓箭?然而這一次,當麻貴一陣心悸之后,劉東旸一番激動之余,兩人都發現似乎不大對勁,城上的劉東旸和叛軍們驚奇地發現,第一排兩百輛裝滿土袋的車全部順利到了寧夏城的城墻之下,而僅有兩三名士兵中彈倒地。

      麻貴仔細查看后才看明白,原來每一輛車都層層疊疊地裝滿了沙土袋,由于裝得太滿,每輛車上的沙土袋都超出了裝土車一圈,而推車的士兵全部隱藏在這超出的外檐之下,且由于每輛車都剛剛被澆透了水,火炮槍彈打上之后全然不起作用,因此對于攻城士兵而言,這便成了絕好的掩體。

      第一排兩百輛車沖到城墻下的時候,李如樟在馬上高喊道:“堆!”隨著攻城主將的一聲令下,率先抵達城墻下的士兵們開始卸下車上的土袋,緊挨著寧夏城城墻開始如砌墻般堆砌了起來!

      與此同時,第二排兩百輛車開始向城墻推進,當推進到一半的距離便停了下來,士兵們以車上的土袋做掩體,用佛郎機向城頭上的叛軍還擊。

      而第三排車隊的士兵以及排在最后的一排虎蹲炮也幾乎在同時向城墻上的叛軍開了火。

      直到此刻,城下的麻貴、李如柏等和城上的劉東旸才明白李如松全部的作戰計劃:以三段擊的方式做好兵力分配,一方面以車上的土袋逐層堆積的方法不斷提升土袋堆的高度,從而將登城的高度減到最低,另一方面第一梯隊在城下堆土袋的時候,第二、第三梯隊以及最后一排虎蹲炮在不同位置向城上還擊,這樣就會最大限度地給城上叛軍形成干擾,同時明軍以土袋為掩體,又將己方士兵的傷亡降到最低。

      麻貴猛然間才醒悟,原來李如松如此囂張跋扈是有資本的,那就是實力。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規劃好如此精巧、周密的作戰計劃,土袋堆高登城其實只不過用了一個“磚塊墊腳”這樣淺顯的道理,用于此處卻收獲奇效,且將傷亡降至最低,縱然使此次攻城未果,也勢必會在氣勢上給城內叛軍以沉重打擊,狠挫叛軍自開戰以來的囂張氣焰。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欽佩!

      麻貴側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上一輪的頂頭上司,忽然意識到剛剛見面時自己那句“誓死追隨”正在由一句官場套話逐漸變成肺腑之言。

      而城頭上的劉東旸此刻也已經知道了城下的李如松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他甚至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試圖激怒李如松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

      但為時已晚,只能打起精神指揮叛軍全力抵抗,向城下的明軍發動猛烈射擊。

      很快城墻下第一梯隊的攻城士兵便將土袋全部壘起,共一丈多高,此刻第二批兩百輛車馬上就推進到城墻下,與第一梯隊的士兵會合后繼續向上堆疊。

      而第三梯隊則馬上推進到第二梯隊原來的位置,繼續向城頭上射擊。

      城頭上的叛軍在劉東旸的指揮下繼續用火炮、佛郎機等向遠離城墻的明軍射擊。而對于已經攻到城下的明軍,由于雙方的距離已經接近直上直下的態勢,火炮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佛郎機也需要在城頭上的士兵探出身子才能向下射擊,此時城下的明軍已經抽調出一部分,站在沙土袋堆砌的土墻上有如守株待兔般向上瞄準,只要城上的叛軍剛一探出身子,便成了城下明軍的活靶子,如此一來,居高臨下反而成了劣勢。

      一時間叛軍死傷嚴重,劉東旸臨陣指揮應變極為迅速,發現了之后果斷將守城叛軍分為兩隊,一隊繼續用重炮、佛郎機等向遠處的明軍射擊;另一隊則直接用數十斤重的礌石、檑木砸向城墻下的明軍。如此一來,城下的明軍被砸死砸傷的也不計其數。一時間雙方激戰呈現白熱化,死傷都極為慘烈。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城下明軍的沙土袋越堆越高,眼看離城頭的距離不到兩丈的樣子,雙方士兵死傷人數也越來越多。

      劉東旸意識到如此下去很快便會被明軍登上城頭,那城破之時便近在咫尺了。于是一面傳令東、南、北三門火速征調援軍馳援西門,一面許諾重金組織敢死隊。俗話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一群亡命之徒便組成了一支敢死隊,由城頭守軍將一根根繩索縋下,敢死隊縋城而下在沙土袋所壘起的土堆上與攻城明軍展開白刃戰。一時間雙方喊殺聲震天,死傷更為慘烈。

      城下擔負總攻之責的李如樟看得仔細,于是親自躍上沙土袋壘起的高墻上和叛軍廝殺起來。

      李如樟自幼便在父親和兄長的調教下習武,身手自然也是十分了得,尋常叛軍士兵如何是其對手?因此轉眼間就被李如樟砍翻了兩名叛軍士兵。

      李如樟親手砍翻了兩名叛軍后,抬眼向四周看去,卻發現自城頭縋下的叛軍越來越多,這些叛軍一部分除了和攻城明軍廝殺以外,其余一部分已經開始動手將沙土袋向城下砸去,城下明軍不得不放緩了運送和堆積沙土袋的速度。

      李如樟情知如此下去難免功虧一簣,因此稍加思索便看準了戰機,抓住了身邊一根自城頭縋下的繩索,幾步便登上了城頭。

      李如樟上了城頭后,守城的叛軍頓時一陣騷亂,而李如樟雖以寡敵眾卻絲毫不懼,如狼入羊群一般便提刀向城頭的上叛軍沖了過去,轉眼間又砍翻了幾個叛軍士兵。

      李如樟殺得興起,卻不料就在離自己不遠處,一雙眼睛正陰森森地盯著自己,此人正是哱拜的義子、任叛軍副將的土文秀。

      土文秀生性陰險狡詐,他在城頭上暗中觀察了多時,當李如樟上了土堆砍翻了兩名叛軍士兵后,他便悄悄地拿起了手中的火銃瞄準了李如樟,怎料李如樟沒做片刻停留便又攀著繩索縱身躍上了城頭,與叛軍廝殺在一起,土文秀見狀趕緊后退了幾步,躲在數名叛軍身后用火銃瞄準了李如樟的后背開了一槍,恰逢此時李如樟身子向左一轉,要害部位雖然躲過,卻被一槍正打中右側肩頭。

      土文秀一擊得手,更不留絲毫喘息機會,他將短銃扔在一旁,抄起砍刀便嘶吼著撲向李如樟!

      李如樟只覺肩頭突然一下劇痛,身子一震險些握不住手中馬刀,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耳后有嘶吼聲和兵刃破空的風聲傳來,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偷襲,要想轉身招架已經為時已晚,情急之下一面身體折向左側,一面左手持刀反向背后格擋,只聽“錚”的一聲發出金鐵交鳴之音,知道總算格擋開了對方的偷襲,但也覺得左手虎口險些被震裂。李如樟知道偷襲自己之人武功之高絕不在自己之下,卻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先是背后用火銃將自己打傷,繼而又背后偷襲,不禁大怒,待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軍官,此人身材瘦削,臉色灰白,雙眼眼仁黑白渾濁,令人望而生厭。

      年輕軍官此刻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陰狠笑意,又握刀撲向自己,李如樟盛怒之下奮力抬起手中馬刀招架,卻如何抵擋得了土文秀使出全力的一刀。

      兩人兵刃相交后,濺出幾顆火星,李如樟被震得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土文秀一招得手,又怎肯罷休?飛身上前一招泰山壓頂舉刀自李如樟的頭頂劈下。

      李如樟覺得眼前金星縈繞,幾欲昏厥,見勢大力沉的一刀自自己頭頂劈下,咬牙用盡最后一分力舉刀向上格擋,這一招架雖然將土文秀的刀架住,卻被土文秀抬起一腳正踢到前心,李如樟只覺自己身子被踢飛出了城墻,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李如樟被土文秀偷襲得手后又被一腳踢中胸口,自寧夏城四丈多高的城墻摔下,雙方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叛軍歡聲雷動,氣焰大漲!而攻城明軍見主將自城頭摔下,不免氣勢受挫。

      雙方氣勢此消彼長,眼見明軍此戰敗局已定。

      李如松在遠處看得真切,情知今日取勝無望,于是下令鳴金收兵,并吩咐李如柏、李如梅帶領精銳部下將李如樟搶回。

      李如柏、李如梅見李如樟自城頭上摔下,生死未卜,早已是心如油烹,但未得大哥將令,也不敢擅自出陣前去解救,此刻一聽大哥下令,二人急忙翻身上馬,疾馳出陣,向寧夏城墻下奔去,然而斜刺里沖出一人,反手將一把奇形怪狀的兵刃拿在背后,飛身也往城下疾馳而去,

      竟快逾奔馬。

      李如梅大驚,問身邊的李如柏道:“二哥,這是誰啊?”

      李如柏大聲道:“大哥的侍衛,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和我一起去河套探路的那個小子。”

      李如梅贊道:“好快的身手,功夫果然了得!”

      轉眼間如柏、如梅兩人便沖到城下李如樟墜落的位置,見到緊靠城墻的一個角落里,李如樟身子斜靠在一個沙土袋上,雙眼緊閉,生死未卜,窖生手持“斬犬”護住李如樟,三個身形高大且赤裸著上身、手持巨型鐵棒的壯漢呈犄角之勢將窖生圍在當中,四人激斗正酣。

      另有一名同樣赤裸著上身的大漢站在三名壯漢身后抵擋住外圍的明軍,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條碗口粗細的鐵鏈,揮舞起來發出呼呼聲響,竟然方圓兩丈之內讓人無法靠近,聲勢極為駭人,周圍的明軍手中的刀槍與鐵鏈相碰即飛出數丈之外,而人被鐵鏈掄到也十有八九即刻殞命。因此城下明軍人數雖多,一時間竟無法沖破那大漢的阻擋。

      這四個大漢都是蒙古人,分別叫作查干巴日、哈日巴日、呼和巴日、忽日巴日,翻譯成漢語分別是白虎、青虎、黑虎、黃虎。

      四人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自幼便天賦異稟,不僅身材高大魁梧,且天生神力,據說這兄弟四人從小遭逢奇遇,自小被一只母狼哺育,喝狼奶長大,成人后也經常生食牛肉,兄弟四人以打獵為生,后來被一個隱居于天山之下的武林高人看中,傳授了兄弟四人一身武藝。一次偶然機會被著力兔部蒙古貴族發現,視如至寶,因此便收在身邊做貼身侍衛。

      明軍圍困寧夏城多日,哱拜以重金相賄,著力兔便派出這四兄弟帶領兩百名蒙古騎兵先行馳援哱拜。哱拜見四人勇猛異常,便交由義子土文秀統領,協助劉東旸駐守西門,剛剛土文秀將李如樟踢下城頭之后心有不甘,于是喚來這“蒙古四虎”,交代四人務必到城下取得李如樟的首級,隨后安排士兵將四人自城頭縋下。

      由于四人太過沉重,繩索不堪其重,于是土文秀命人取來鐵鏈將四人分別縋下,然而四弟忽日巴日性格過于暴躁,縋到城下后一時間沒解開綁在身上的鐵鏈,突然蠻性大發,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竟然直接拉住鐵鏈用力一扯,可憐城頭上手執鐵鏈另一端的兩名叛軍士兵,被拉下城頭活活摔死。

      兄弟四人下了城墻一眼便看到李如樟跌落在一個角落之中,于是便嚎叫著揮舞手中鐵棒直奔李如樟,周圍早有明軍士兵趕到李如樟身前想搶先解救主將,可尋常士兵如何能抵擋得了這“蒙古四虎”。擋者即刻殞命,這兄弟四人轉眼間便殺到李如樟身前。

      查干巴日看著躺在地上兀自神志不清的李如樟,咬牙舉起手中鐵棒便要當頭砸下,卻不料被窖生斜刺里殺出,手持“斬犬”將“四虎”攔住。

      窖生猛然見到“四虎”也暗暗吃驚,心想哪里來的這幾個傻大個竟然如此勇猛。眼見這幾個人手里的鐵棒太過沉重,不敢貿然用“斬犬”與之相碰,于是心下打定主意,使出少林破戒刀的“刺”字訣和“削”字訣,與“四虎”纏斗在一起。

      窖生勝在身手敏捷、刀法精湛,而“四虎”卻倚仗力大勢猛,因此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周遭的明軍一見來了窖生這樣一個硬手,膽子也便大了起來,各持兵刃聚攏上來欲圍攻“四虎”。

      “四虎”中的老四忽日巴日見狀發了蠻勁,將手中鐵鏈掄圓了抵擋包圍上來的明軍,兩名明軍被鐵鏈掄到立時斃命,其余明軍也嚇得逃之夭夭。

      便在此刻,李如柏、李如梅拍馬趕到。兄弟二人見到四個赤裸著上身的巨人也不禁驚訝,李如梅仔細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忽日巴日,扭頭對李如柏說道:“二哥,這四個人好像是蒙古人。”

      李如柏點頭答道:“好像是,但這么大的個子便是蒙古人中也實屬少見。”

      忽日巴日一看又來了兩個騎馬的將官,咧開大嘴對三個哥哥用蒙古語說道:“又來了兩個當官的!我去把他們倆的腦袋砍下來拿回去換牛肉吃!”

      他說著便提著手中鐵鏈朝李如柏、李如梅奔來。

      要知道李氏兄弟二人自小在遼東長大,這些年追隨父兄和不斷侵擾邊境的蒙古人大仗小仗打了無數,對蒙古人早已司空見慣,對蒙古語自然也是十分熟悉,此刻兩人聽眼前大漢這么一說,不禁大怒,李如梅便要挺槍縱馬上前直取眼前的蒙古大漢。

      李如柏素來老成持重,此時在一旁看得真切,對李如梅喊道:“五弟,不必近前與他廝殺,用你的金背弓招呼他。”

      一句話點醒李如梅,他心中暗想幸虧有二哥在旁提醒,不然自己貿然上前,面對這樣一個大漢確無必勝的把握,何不用金背弓料理了他好趕緊救回四哥,卻為何與這莽漢在此無謂糾纏,自己真是可笑至極。想到這,他一手取下斜挎的金背弓,一手自箭囊中摸出三支透甲箭,極為迅捷地連珠射出,三箭竟似同時射向忽日巴日的前心。

      忽日巴日雖然魯莽且時而大發蠻性,卻并非愚鈍,一見李如梅在遠處馬背之上拈弓搭箭對準自己便知道不妙,忙彎腰自地上撿起了一個沙土袋護在自己的胸前。

      這袋中裝滿了泥沙,且在攻城之前又澆了一遍水,按理阻擋住弓箭應是綽綽有余,但李如梅自幼對弓箭情有獨鐘,不僅在兄弟幾人中射術最精,便是在整個遼東鐵騎中也是名列前茅,且李如梅慣常使用的是金背弓和透甲箭,這威力豈是尋常弓箭可比。

      因此饒是這沙土袋厚實,卻也只攔阻了兩支箭,另有一支透甲箭射穿了泥土袋,正好射中忽日巴日的左肋,疼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后他扔掉了手中麻袋卻絲毫不退,急速向李如梅奔去,同時揮動手中鐵鏈向李如梅迎面砸下。

      李如梅萬料不到對方竟如此兇悍驍勇,稍一愣神一條鐵鏈已迎面砸來,情急之間趕緊側頭躲過,然而胯下坐騎卻被鐵鏈抽個正著,偌大一匹戰馬竟被抽得轟然摔倒!李如梅也隨著被摔到地上,又滾出一丈多遠。

      忽日巴日左肋中了李如梅的透甲箭后又用力揮出手中鐵鏈,便覺中箭之處劇痛難忍,便向后仰面栽倒。

      李如柏和“三虎”都看見自己的兄弟受傷倒地,一時之間都顧不上殺敵,而是各自跑去查看傷者的傷情。

      李如柏策馬來到李如梅身前問道:“五弟,你哪里受傷了?”

      李如梅翻身坐起,拂了拂臉上的沙土說道:“我沒事,只是可惜了我的馬。媽的,那個蒙古人好生厲害!”

      李如柏稍稍放心,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李如梅:“沒事就好,你去把如樟帶出來。”

      李如梅應了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策馬奔李如樟而去。

      李如柏則來到窖生面前,急切地問道:“窖生,你胳膊上的傷沒事吧?”

      窖生此刻將手中“斬犬”拄在地上,稍微平復了一下氣息搖了搖頭道:“沒事,就是這幾個大個兒可不好對付。”

      這邊“三虎”也一起來到兄弟忽日巴日的身邊,大哥查干巴日仔細查看了弟弟傷勢,見刺入弟弟左肋的透甲箭并不深,于是高聲喊叫二弟哈日巴日準備按住四弟的傷口,哈日巴日小心地在地上攏起一小堆較細的泥土捧在手里,大哥查干巴日抓住箭桿猛一使勁把透甲箭拔了出來,疼得忽日巴日慘叫了一聲,哈日巴日趕緊用手里的泥土按住弟弟的傷口將血止住。兄弟三人合力將弟弟抬到角落內躺好。

      大哥查干巴日兄弟情深,此刻見弟弟傷勢不輕,不禁覺得心如刀絞,他怒視著手里的透甲箭,又抬頭去尋找李如梅,看見此刻李如梅已將李如樟扶上馬后自己也上了馬正準備回營,于是扭頭對二弟哈日巴日說道:“你留下照看四弟,三弟和我走,去給四弟報仇!”說罷一手持鐵棒,一手拿著那支透甲箭起身直奔李如梅。

      三弟呼和巴日也緊隨其后撲向李如梅,李如柏和窖生見狀各持手中兵刃將二人攔下,李如梅趁此機會策馬載著李如樟回了大營。

      窖生以“斬犬”攔住“四虎”中的大哥查干巴日,李如柏則和老三呼和巴日纏斗在了一起。

      哈日巴日在旁一邊照看著弟弟一邊關注著戰局,一會兒的工夫就發現,三弟和敵手一時之間還難以分出勝負,而大哥獨自對戰對面那個又黑又瘦的小子卻已經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于是對躺在地上的忽日巴日說道:“你躺在這別動,我去幫大哥!”

      忽日巴日低吼道:“二哥我沒事,你快去幫大哥!”

      哈日巴日看了一眼弟弟,吼了一聲便轉身加入了戰團,和大哥一起雙戰窖生。

      窖生一見呵呵笑道:“剛才三個憨大個,本來就不夠吃,眼下少了一個,就更加吃不飽了。”別看窖生嘴里說得輕松,手上卻絲毫不敢怠慢,“斬犬”如一條靈蛇般飄忽,將“少林破戒刀”的“刺”字訣發揮得酣暢淋漓。

      這一來雖然“二虎”雙戰窖生,卻絲毫賺不到便宜,被窖生手中的一柄“斬犬”殺得手忙腳亂。而一旁的呼和巴日雖然不至像兩個哥哥這般狼狽,但獨戰李如柏卻也占不到絲毫上風。

      五人分為兩處越斗越緊,窖生自出師以來第一次遇到堪稱勁敵的對手,因此殺得興起,到后來手中“斬犬”寶刀竟然似一團黑色霧氣將“二虎”籠罩其中,他們對周遭變化卻已渾然不覺了。

      李如柏則心細如發,心中惦念窖生安危,不時分心察看一旁的戰局,無意中瞥見寧夏城城頭上一個將官模樣的人正和幾個士兵朝著自己這個方向指指點點。他先是一怔,心念電閃馬上明白過來,手上加緊連使幾招殺招將面前的呼和巴**退兩步,一面閃身向后狂奔一邊聲嘶力竭地吼道:“小四川,不要戀戰,要命的跟我跑!”

      窖生和“二虎”鏖戰正酣,本不想輕易便撤,卻聽到李如柏聲音有異,不禁一怔。

      李如柏回頭看出窖生有些猶豫,急得張嘴罵道:“狗日的小四川,信我就快跑!”

      窖生和李如柏朝夕相處這幾日,兩人逐漸熟識,李如柏穩重練達,氣質儒雅,談吐有禮,頗有些儒將的風采,渾不似李如松整日罵罵咧咧,一副活土匪的模樣。

      此刻窖生一聽,“狗日的”都從這個儒將嘴里出來了,自是危急萬分。也顧不上多想,撒腿跟著李如柏便跑,留了“三虎”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李如柏和窖生剛跑出幾丈遠,忽聽身后宛如炸雷在平地響起,兩人回頭看時,只見是幾顆佛郎機重炮的炮彈從城頭上急射而下,不偏不倚轟在了剛剛與“三虎”打斗的地方,可憐“三虎”被炸得粉身碎骨,當場殞命。

      窖生被驚得愣在原地,卻被李如柏一把拉住胳膊向著大營狂奔,窖生一面跟著飛奔一面喊道:“如柏哥,你怎么知道城上會開炮轟我們?”

      李如柏一邊拉著窖生狂奔一邊頭也不回地對窖生訓斥道:“你個愣頭青!上了戰陣就光顧自己殺得過癮,其他都不管不顧,你以為是勇猛?狗屁,你這就是嫌命長!記住了,上了戰場,只要你想活著下來,就別把眼睛和耳朵放一個地方,聽明白沒有?”

      窖生急道:“可是剛才還有那幾個大個啊,他們連自己人都……都炸?”

      李如柏側頭看了窖生一眼喝道:“小子,你記住!戰陣之上是最見人性的地方,有龍虎般的英雄,也有豺狼似的小人,你回頭看,記住城頭上那個將官,那就是活脫脫的一只豺狼。”

      窖生回頭看時,兩人離寧夏城城墻已遠,遠到已看不清人臉,窖生卻依稀看見,城頭上一片大亂。

      此刻城頭上確是一片大亂,原來城內叛軍總兵劉東旸在城頭上看見“三虎”同時殞命于己方的火炮之下,不禁大怒,馬上命人把土文秀喊了過來。

      劉東旸以手中馬鞭指著土文秀怒喝道:“土文秀,你他媽的在干什么?誰讓你下令開炮的?你沒看見‘四虎’在城下呢嗎?”

      土文秀故作一臉的誠惶誠恐道:“劉總兵,屬下這么做可都是因為你呀,剛才“四虎”是都在城下,可同時李如松的三個弟弟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也都在城下,如果剛才能一舉將他們都轟了,勢必會讓李如松陣腳大亂,到時擊潰圍城明軍,你劉總兵豈不是頭功一件?眼下雖然李氏兄弟僥幸逃脫,但是著力兔大人一向對此‘四虎’青睞有加,勢必會不顧一切為‘四虎’報仇,與明軍血戰到底。如此一來,對于干爹他老人家而言,你劉總兵不照樣是首功一件嗎?”

      無衣傳劉東旸怒火更甚:“你放屁!現在不僅僅是李如松那幾個弟弟逃離的問題,而是你把著力兔那視若珍寶的貼身“四虎”一炮轟死了三個,卻讓主上和我如何向他交代?”

      土文秀微微躬身向劉東旸抱拳施禮道:“總兵大人此言卻讓屬下不解了,‘三虎’確實是慘死于火炮之下,不過卻是死在圍城明軍的炮擊之下!我軍將士在你劉總兵的指揮下奮力將明軍擊退,才讓‘三虎’的尸首免受攻城明軍的戕害,著力兔感謝總兵你都還來不及呢,又何來你向他交代一說?”

      劉東旸聽土文秀如此說,往左右使了個眼色,親兵隊長一揮手,所有士兵都退了下去。

      劉東旸向前走了兩步,湊近土文秀的臉凝視著他的雙眼輕輕地問道:“想嫁禍于人?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還是都是瞎子?在場這么多士兵,你敢擔保不走漏風聲?即使他們守口如瓶,那‘四虎’現在還在城下呢,難道他也不去向著力兔說明真相?”

      土文秀目視前方說道:“‘四虎’忽日巴日雖然躲過了攻城明軍的虎蹲炮,卻被李如松那幾個弟弟亂刃分身,尸骨無存,死得比他三個哥哥還慘上百倍。”

      劉東旸看著土文秀的臉,特別是他黑白分界不明的雙眼,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土將軍了。好,就按你說的辦,此事就勞煩你親自料理明白,不要留下后患。”說完便轉過了身,不再理會土文秀。

      土文秀趕緊抱拳應道:“屬下遵命,這就帶人出城料理!”說完抬頭看著劉東旸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惻惻的笑意。

      只是他不曾想到,此刻,背對著自己的劉東旸,臉上的笑意更冷,眼神更鋒銳。

      土文秀轉身下了城頭。

      此時,攻城明軍已經有序撤退回營,土文秀帶領一隊親兵出城,來到剛剛窖生、李如柏與“三虎”打斗的地方,見“三虎”都尸橫當場,卻唯獨不見了“四虎”忽日巴日,土文秀對親兵喊道:“你們趕緊四處仔細搜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忽日巴日找到,找到后勿必將其處死,聽明白沒有?”

      眾親兵應了一聲便散開四處搜尋,但搜尋了多時卻始終找不到忽日巴日。

      土文秀不禁傻眼,只好硬著頭皮回到城內去向劉東旸復命。

      這一次寧夏城之戰以李如松所率領的明軍攻城失敗而告終。

      窖生和李如柏、李如梅護送李如樟一起回到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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