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出身的伊面就被這一夜的場景震撼到。

  他其實已經上路，跟著荊小強去過滬戲，感受過文藝要為人民服務的道理。也看到過荊小強、米高、黑仔他們在滬海音樂愛好者中間歌唱的樣子。

  但確實沒想到荊小強都這個咖位了，依舊能夠和最普通最平凡的街頭歌手們一起，在路口、街心為這麼多路人演唱。

  而且是一晚上連軸轉的唱七八處地方，所到之處都是滿街漫樓的市民、打工族擠著傾聽。荊小強曾經告訴過他，拍什麼樣的電影會影響觀眾的價值觀人生觀。

  伊面理解了，但要讓他親眼看到這種影響並不容易。現在這些歌聲，直面普通人！

  站在旁邊的他親眼看到那麼多社會最底層、衣衫襤褸、滿臉油光的打工仔、打工妹，生活對他們來說如此艱難，眼裡卻充滿了光芒。

  每唱兩三首，荊小強都會在鋪天蓋地的掌聲和各種方言的感謝聲中，揮手告別去下個地方。

  整個下來兩三小時，荊小強全面展現了歌者，是怎麼面對面傳遞撫慰給那麼多人，又是怎麼把信仰傳遞給他。

  所以本就不愛說話的伊面，更加沉默，更加沉穩。

  埃森就不用說了，同為掌握了美聲唱法融入到流行歌曲里的徒兒，荊小強給他展現的是最高境界。

  哪怕是同一首歌，在不同地段街頭，面對不同觀眾群體，怎麼做出些許調整，針對男性聽眾和女性比例不同，怎麼抓住聽眾的心。

  絕對是無上心法的傳授。

  畢竟歌手們在錄音棚錄專輯，演唱會唱歌曲，面對的都是自己的歌迷，專屬人群。現在需要面向的是所有人，要用歌聲去打動感染所有人。

  荊小強一次次在鵬圳街頭這樣做，除了撫慰這座全國現在衝鋒在最前線，各種思潮價值觀碰撞最慘烈的城市，也是要把這裡樹立成標杆據點，讓更多滾社成員能依託鵬圳大學傳遞火炬。

  但迄今最能融會貫通他歌藝的，還是埃森。

  當晚連夜前往鵬圳到粵州之間的電子廠聚集區域時，他都興奮不已的還跟荊小強探討學習今天感受細節。

  於是第二天傍晚，在這片雲集了大量電子廠的鄉鎮企業街道上，剛剛拿了95年HK男歌手專輯銷量榜第一名，港台各大電台、電視台評選出來的最佳新人王，也學著師父的模樣，傾情演繹歌曲給成千上萬的打工人群。

  鵬圳周圍的電子廠，那好歹也是全國聚攏的焦點，就算市郊也能看見點繁華邊緣氣息，更別說日新月異的城市變化。

  單單荊小強和陳薇羽第一次來買樓時的荒涼，跟現在的市容市貌都有巨大變化。

  可這些遍布南方沿海的鄉鎮企業，那真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灰暗。

  所謂勞動密集型產業、歐美發達國家都不願保留的加工製造業，必然伴隨若海量的人都被當作機器一樣沒日沒夜的三班倒勞作。

  後世喜歡開玩笑形容的進廠打螺絲，那真是把人當成螺絲，只要工作一段時間都會變得毫無思考力，逐漸退化成腦海里只想若食堂中午飯有沒有肉，聽說這個月能發點補助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幾乎所有人的眼裡都會失去光彩。

  唯有音樂，可以點亮內心已經熄滅的光芒。

  荊小強不露面也是對的，沒有滾社成員的維護秩序，他的名聲甚至會引發不必要的動盪。還是讓埃森去唱，從鵬圳帶過來的一支滾社樂隊陪伴他演繹。

  還從未在紅磡開過個唱的年輕人，沒那麼市儈，用盡全力表現自己的免費演唱會。

  荊小強蹲在焦爸的辦公室窗邊，一邊看電器廠的擴張增產計劃，一邊傾聽下面的歌聲。焦爸也蹲旁邊聽：「這應該

  算是唱得好吧，小漪不怎麼唱歌，以前······」

  還是知道避開女兒的前男友不提。

  荊小強心知肚明：「看來今年暑假的搖滾夏令營，要把大學生樂隊擴散到更多的鄉鎮，還要把樂隊樂器、卡拉OK機這些設備普及到更多地方，也麻煩您這半年幫忙觀察下，怎麼才能讓工人們業餘生活不那麼艱苦，多點歌聲也能多些希望，再修個籃球場、搞個美食街？」

  老實說，八九十年代的右岸特別在意這種人文氣息，這也是他們跟內地打交道時候一直最驕傲的地方。

  其實是他們的工業化成果享受得更早點，等到內地追趕上來就沒什麼優越感了。

  所以荊小強這種態度一說，焦爸明白點頭：「這也是我反覆考量擴大發展的重要原因。」

  最早生產電熱杯，採用了從焦盆進口的陶胎施釉雙層技術，說白點就是裡面做陶瓷，耐熱高溫又絕緣，實際上就是高端馬桶的工藝，釉面跟瓷碗差不多。

  外面再塗一層含玻璃纖維的樹脂殼防摔。

  這樣造型美觀、頗為方便有新意的「KING金牌方便麵電熱杯」上市後，輕而易舉的賣爆。

  先是方便麵廠那邊每箱配一個硬推廣給各地，引來不少小賣部詢問怎麼才能進貨銷售，蔣桂章他們再通過各種供銷渠道推銷配貨。

  焦漪自己親身上陣的包裝封面、廣告海報貼得到處都是。荊小強當然也給拍過宣傳照做海報。

  這宣傳力還不生產多少賣多少？！

  這剛開始的一年左右產銷超過二十萬隻，今年理順生產流程擴大招人，爭取產量過兩百萬，還能擴展出不同大小型號。

  年產值就幾千萬過億了。

  九十年代其實只要能注重價廉物美的品牌意識，很容易供不應求的迅猛發展成為後來的超級品牌。很多國內家電巨頭，都是從這個階段萌芽發展壯大。

  利潤也很不錯。

  因為被壓抑太久的消費力，哪怕全家人存一年的錢也要買台電視來看，還沒有太多商品房購買意識的全國普通家庭，對購買家電有極其強烈的渴望。

  但老焦也是從看到荊小強在鵬圳火車站廣場演唱才決定跟隨的，五十多歲的年紀更明白荊小強想什麼。

  更有女兒各種敲邊鼓，沒有把賺大錢當成主要目標。

  反而在這片鄉鎮企業密布的區域，想擴大生產線並且把工廠和工人宿舍規模都做成現代化的首屈一指，來帶動整個區域的鄉鎮企業擺脫這種低級、破爛、只能吞噬壓榨生產的狀態，朝著更好的方向改變。所以之前賺的那點根本不夠擴大投入。

  荊小強內心早就歡呼點頭了，但怕被理解成女婿義務，儘量沉穩的否定了增產計劃裡面的電磁爐、電炒鍋，因為動不動就是兩三千瓦高功率。

  換成別的：「你可能不知道現在內地發展很不均衡，很多地區供電都成問題，更別說帶動這麼大的能耗，所以我們的電熱杯才強調五百瓦，一步步來吧，先上七百到一千瓦的微波爐，小功率電飯煲，然後小洗衣機、小冰箱這些很容易改變生活品質的家電逐漸推出，我們會全力支持你擴大規模，就這事兒·····」

  兩人之所以蹲在窗邊，就是因為這裡有棵奄奄一息的發財樹。

  據說這已經是焦爸換的第六棵發財樹了。

  別人以為的商戰是，觥籌交錯，運籌帷幄，在這片粵東的土地上，周圍廠家的老闆都是親自上陣，半夜過來給對方的發財樹澆百草枯！

  從二十萬產能不斷擴張十倍，既有頂級明星代言宣傳，還有成熟完整的全國銷售網絡支持，金牌電子的廠區門口每天都是越來越多的貨車排隊拉貨，自然也引得周圍廠家眼紅不已。

  這一片的開發規模有多大呢，這僅僅是粵東省靠近省會的一個市，下轄28個鎮之一。

  憑藉地理優勢和敢（ai）為（xiang）人（zou）先（si）的招商政策，受到許多港資、台資企業的青睞，大小工廠、工業園區密集湧現。

  全鎮現在就有兩百多個工業區！

  是每個村都有幾個工業區，然後工業區里又有好多工廠！

  既有港商、台商，也有腦子轉得快的當地人跟港台親戚朋友合作建廠。

  以這邊的民風傳統做不出來破壞生產線、謀財害命的陰毒手法，卻認定這一定是風水財運的優勢。打著拜訪旗號來看過幾次，確認焦老闆那盆朝著東方的茂盛發財樹就是陣眼所在，那就一定要破壞！先是借著來辦公室談事，一群人分工合作帶開注意力，有人悄悄澆小瓶農藥。

  後來更是發展到直接半夜翻窗下手。

  甚至不惜用上聲東擊西帶開廠區保安和大狼狗的計策。

  聽說還有方圓好幾里的各家各戶鄭重其事的聚集開會商討戰術！

  偏生來自右岸的焦爸也特別信這，他這辦公室里的風水更是請人設計過，拼命咬牙抵禦，一盆接一盆的發財樹換不停！

  商戰激烈得要命！

  焦漪帶著白老闆和潘雲燕從門外經過，看見兩個男人蹲在牆角的發財樹前琢磨，根本忍不住笑，花枝亂顫的差點從外面樓梯欄杆滾下去。

  白蓮婷問清楚緣由猛翻白眼，男人怎麼都這麼幼稚呢。可這麼幼稚又有錢的男人才特別可愛吧。

  荊小強思來想去，這年頭走什麼官方渠道也管不住這種地方風俗的荒唐事。索性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