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玉突然的話，讓先前僅僅是因爲嚴氏的到來而暫時不得不平復情緒的楊氏都驚訝了，關於沈家新宅子的事兒自然隨着前一段日子的鬧劇而無人不知，楊氏雖然沒見過王懷玉，可只聽着那幾句話，也不難猜出來她的身份了。

武安平倒是沒有留意那頭，一直小心看着他孃的舉動，見他孃親在瞧着裡頭，連忙回頭用力要扶起沈雲仙，低聲道：“雲仙，快起來，聽話，別涼着了。”

沈雲仙輕微掙扎了一下，卻是渾身使不上力氣，剛纔哭得太過用力，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倒是真的看着形容可憐的。

當然她不是真的不想起來，沈家的地面就是尋常的土地，這深秋快要入冬的時候，尤其從地下往上返潮氣，她今日爲了去見武安平穿得又不多，人看着是身形苗條了，可這麼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半天，膝蓋已經是被浸了寒氣，又酸又麻又冷的，她又不可能真的憑着這舉動讓楊氏心軟，咋會真的一跪不起？

“聽話，別讓我心疼，雲仙。”見她那虛弱樣子，武安平越發着急，還要小心不要叫他娘瞧見，偷偷摸摸回頭看了一眼，趕忙又壓低聲音勸道。

沈雲仙擡頭淚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臉上表情深情又心痛，咬着嘴脣小心翼翼往楊氏那裡看了一眼，趕緊害怕地收回視線，這才挨近武安平

武安平頓時心裡涌起了更多的憐愛。沒人比他更爲清楚沈雲仙是多柔弱的女孩，那樣與世無爭的性子，就算被沈雲夕那死丫頭欺負了都不肯爲自己辯解。也不會反抗，今日卻是爲了他敢下跪求他娘……

武安平深吸一口氣，手臂上用了力氣，手卻依舊溫柔地扶着他，湊近她小聲說道：“我懂，我都懂，雲仙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負你。”

沈雲夕頓時露出個悽美的笑容，看着武安平的眼裡彷彿閃着光一樣。似乎她的眼裡只有他一般，這才藉着他的力道慢慢站了起來。

這頭嚴氏卻沒搭理沈遠齡，也好像根本沒聽到剛纔王懷玉那麼理直氣壯的話一般，帶着淡淡的笑意坐在那裡。卻是突然轉頭看向了楊氏，一臉後知後覺道：“瞧我這記性，怎麼就自己過來坐了？武夫人何時來的，快過來坐。”

說着還轉頭笑着看了張氏一眼：“弟妹可莫要怪我越俎代庖了，我與武夫人談得來，早就想一同來跟找弟妹說說話了。”

張氏顯然很驚訝，也不習慣這樣的應酬，更不明白嚴氏這突然帶着些示好的話是啥意思，這妯娌兩人實在相差太多。也不會有啥話可說，更何況每次見面也着實稱不上太過愉快，她還真是沒想到嚴氏會說這樣的話。

愣了一下。見嚴氏還看着她，只得笑着點頭：“大嫂太見外了。”

那頭楊氏看了嚴氏一眼，也不知道是想起什麼來了，竟然平靜了下來，轉頭看了已經被她兒子扶起來的沈雲仙一眼，冷笑一聲。竟然真的走回去坐在了楊氏身邊，還衝着張氏也點了點頭。弄得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愣住了。

七夕也摸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怎麼覺得這些人的舉動都透着古怪，楊氏此來難道不是爲了羞辱或者收拾了沈雲仙嗎？怎麼這麼快又不氣了？而且看起來跟嚴氏似乎格外親近，至少這會兒坐在一起看着就不尋常。

還有王懷玉，不是一向都很會裝樣子嗎，她還記得好幾次看見王懷玉在沈遠齡面前表現出無慾無求的，甚至在沈承懷冷着臉的時候還在他們父子之間打圓場，這怎麼轉眼就變得這麼強勢了，一副不讓她馬上帶着孩子住去新宅子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到底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什麼了？當然不告訴她也無所謂，可是能不能讓她先走啊，之後隨他們想做什麼都好。

可顯然這會兒她不好就這麼走了，是以就看着沈家老宅不大的上房裡頭，原本兩頭人馬各自鬧着，結果就因爲嚴氏的一句話，竟然合二爲一了，說不出的詭異。

沈遠齡一衆人等都坐在那裡，包括嚴氏楊氏，王懷玉也抱着孩子在一旁坐下了，沈承懷自然陪在妻兒身旁，門口武安平依舊站在沈雲仙身邊，仔細看還能看到他不着痕跡地扶着人家，而沈雲仙一副弱不禁風哭得脫力搖搖欲墜的架勢。

沈遠齡沉默着，見妻子並不接話，就有些猶豫要怎麼回兒媳婦的話，畢竟當初那話是他親口說出來的，一直沒有兌現他也覺得有愧，可又跟七夕有着同樣的不解，不明白兒媳婦怎麼會突然發作了。

“喔喔，不哭不哭，孃親一下……”安靜中王懷玉哄孩子的聲音突然傳來，抱着從剛纔開始就小聲抽泣的孩子，王懷玉低頭溫柔地在孩子臉上親了一下，這才抿脣微微笑着道，“乖啊，明天咱們就搬去新家住了，那屋子可大了，你爺說給你挑個好屋子，保管冬天住着又暖和又安靜，咱指定不待生病了，不哭不哭啊，你爺疼你呢，看家裡誰都沒去住呢，就疼你這個最小的了。”

聲音溫柔可又夾雜着心疼，說着話一下一下輕輕親着孩子的小臉蛋。

沈遠齡臉色頓時就有些變了，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也嚥了下去，神色複雜地看了王懷玉一眼，接着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孩子身上。

沈遠齡也不是傻子，能在外頭摸爬滾打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是讓人輕易糊弄得了的，先前之所以願意相信兒子兒媳婦，那是因爲他願意，當然也是因爲他要用以表明態度給嚴氏看，可不代表他看不出來這個兒媳婦心裡頭有着小九九。

但要說先前還有什麼疑惑，那這會兒他也不願意再去想了，或許是心心念唸了這麼多年，沒有後繼之人的心結好不容易解了，他這一顆心就都在孫子身上了，這會兒聽着說孩子身子不好，家裡若是沒有新宅子也就算了，可明明是有，怎麼能委屈了孩子，大人難道還要跟個孩子爭什麼不成？是以想着就算知道王氏會有些私心，但她總歸是孩子的親孃，就算爭什麼也是給他孫子的。

孩子被孃親輕哄着，哭泣聲小了些，可還是細細碎碎地傳來，聲調抽抽噎噎的，聽得人心疼，也讓人不由得心軟。

七夕皺了皺眉頭，剛纔沒瞅見孩子是啥樣的，可一聽孩子哭得聲音弱而無力，就能聽出來身子不咋好，有些不明白那麼精心照顧着的孩子咋會身子這麼不好，她當時給王懷玉瞧病的時候，到後來是徹底治好了的，是以就算是孩子是王懷玉自個兒喂的，也不至於會讓孩子體弱啊？

“懷玉……”沈遠齡這次沒有再去看妻子的眼神，儘管他沒法忽視那似笑非笑的打量，直接衝着王懷玉開口道。

“爹……”王懷玉卻先打斷了他，一開口就讓沈遠齡和沈遠德都愣了一下，畢竟還沒有正式認祖歸宗之前，私下裡叫叫也就算了。

可王懷玉沒介意，伸手掖了掖包着孩子的小被子，緊了緊懷抱，這才擡頭看着沈遠齡繼續道：“我看爹這裡也還有事兒，我跟承懷就抱着孩子先回去吧，人多一吵孩子就老哭，這幾天本來就睡得不好，我跟承懷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的。爹放心，我倆屋裡也沒啥東西，自個兒就能忙得過來，不用找人幫着搬，不過怕是得明兒個一早再搬了，孩子的東西多，我得回去再收拾收拾。”

沈遠齡原本是想好了要點頭應下的，結果面對王懷玉一番自說自話，反倒是一時沒有答話，只是沉默着。

“爹，那我們就先過去了。”王懷玉似乎也沒等他的答案，手一邊輕輕拍着懷裡的孩子，一邊站了起來往外走，只是衝着幾個長輩笑了笑，甚至連嚴氏沒有落下，但並沒有跟屋裡人說什麼。

直到都快要走到門口了，才聽見身後傳來沈遠齡不大但是很清晰的聲音：“好。”

王懷玉腳步頓住，站在那裡好半天，這纔回頭看了沈遠齡一眼，露出個有些動容的笑來：“謝謝爹……我、替孩子謝謝爹。”

隨後把孩子遞給一旁跟着的沈承懷，竟然衝着沈遠齡大大地鞠了個躬，看起來真的是極爲真心，因爲等擡起頭來的時候，瞧見她的眼眶都紅了，這才又小心地抱過孩子繼續往外走，還慢慢把自己的臉在孩子的臉上又貼了一下，腳步看起來異常堅定。

剛纔好像是愣住的沈承懷，這纔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追上去媳婦的腳步，從進門到跟着媳婦走了，都沒有跟他爹說一句話，但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他必然是什麼都聽他媳婦的。

那夫妻倆來去匆匆的，就像是專門來宣佈這麼一件事兒，說完了就走了，沒給屋裡人留下反應的時間。

然而這顯然不正常，就算王懷玉的話再怎麼突然，這都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