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仙小小年紀竟然會這麼狠心又狠毒，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記得自己剛離家出去的時候，只是憑着一口氣加上不服輸的念頭，可一開始還是吃了不少虧，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他還狠不下心來。

而沈雲仙不過是個在鄉下長大的小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她竟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突然他就知道當初爲什麼明明看着沈雲夕那小丫頭是沈家最特別的，他卻從沒動過要跟她合作的念頭了，因爲那小丫頭太重情，即便再聰明他許以再多的利誘，也不可能爲他所用。

可沈雲仙不同，打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沈遠齡就看出來，這孩子心裡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她纔是個最知道自己要什麼的，爲了達到目的她可以做到常人難以想象到的程度，雖然她現在不過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你……要怎麼做？”沈遠齡看了沈雲仙好一會兒，就像是在判定她的話是否可信一般，然後纔開口道。

沈雲仙頓時就露出個好看的笑容來，輕聲笑着道：“大爺爺這是答應了對嗎？”

表面的平靜之下，沈雲仙其實剛纔真的是提着心的，手心都不由自主地出了把汗。

沒錯，她是對自己有信心，而且也覺得應該可以說服沈遠齡，可到底這事兒不到最後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而她卻已經輸不起了。因爲她最大的籌碼已經拿了出來，從她對着武公子展開一抹笑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所以若是今日沈遠齡拒絕了他……不。他已經答應了，在他問出口的時候，沈雲仙就知道，他已經算是答應了，不然他該義正言辭拒絕才是。

果然，沈遠齡看着她，這次沒有太過遲疑。而是很快微不可察地點了頭，接着道：“你說說吧。”

“好。”沈雲仙笑容加大。痛快應下，對於沈遠齡這麼快就決定了表示很滿意。

隨後書房就安靜了下來，外頭等着伺候的下人一定以爲沈家小姐過來找書看，自家老爺書房藏書很多。沒有想到沈家那個在鄉下長大的小姐竟然也是個識文斷字的，怪不得能得了老爺另眼相看呢。

豈不知那裡頭的兩人所說的每一句話，若是叫人聽了去，都會覺得極爲不齒，一個舍下了一切只爲了嫁入富貴之家的女孩，一個爲了家產可以連親生女兒的名聲都棄之不顧的人，這兩人當真算得一丘之貉了。

整個沈雲仙訴說的過程中，沈遠齡都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聽着。

其實沈雲仙也沒說多少。不過已經叫沈遠齡聽得清楚了，沈雲仙向來不是個做事莽撞的人，她可以爲未達目的不折手段。但每每行事之前都會考慮周全，這樣的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的。

相比起她來，於氏那樣沒有腦子只會衝動行事佔個小便宜的，當真是不夠看了。

伴着沈遠齡後頭無意識敲擊桌面的聲音，沈雲仙住了口，隨後就看向沈遠齡。等着他的態度。

沉默了不知多久，沈遠齡擡頭：“好。你先回去吧。”

沈雲仙頓時鬆了口氣，成了！

她知道沈遠齡這就算是徹底答應了，不用說太多，那個“好”字就說明了一切，沈雲仙似乎看到了目的達成的那一天，她風光嫁入武家，她幫着沈遠齡霸住沈家，沈家也成爲她的靠山，然後，她終於可以成爲讓人豔羨的人，她可以像是想了無數次那樣，在三房那三姐妹面前挺直腰桿了。

心裡的喜悅彷彿要溢出來一樣，即便是搭上了武公子的那一刻，她都沒有這樣高興過。

可到底是沈雲仙，除開後頭跟七夕撕破臉的時候，面對任何人面對任何情況，她都可以儘量掩飾自己的真正情緒，可以讓自己至少面上看起來平靜鎮定。

“多謝大爺爺，大爺爺放心，雲仙不會讓你失望的。”沈雲仙微微頷首，語氣堅定地道。

自然不會讓他失望，因爲她首先不會讓自己失望，付出了這麼多，她根本就輸不起，所以不管要做什麼，誰都不能阻止她。

彼此要做什麼，剛纔沈雲仙已經都說得很清楚，既然沈遠齡已經應下了，自然也就沒必要再多留，沈雲仙就打算要走了，當然她並不會擔心沈遠齡會反悔或者回頭不承認這事兒，她沈雲仙是什麼樣的人想必沈遠齡很清楚，如今賭上一切來做這些，若是沈遠齡會出爾反爾，就必然要面對她的報復，想必他不會樂意看到那樣的情況的。

“怕是要從大爺爺這裡借兩本書了。”沈雲仙站起來，微微歪着頭語氣俏皮地說道，就像真的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女一樣。

沈遠齡點頭：“隨意。”

當時過來書房假借的名義就是沈雲仙時常從他這裡借書看，如今出去自然不能兩手空空，而沈雲仙也還真的起身過去認真挑書了。

她這不是假裝的，沈家女孩說起來比一般鄉下人家的孩子幸運多了，至少她們有機會識文斷字，好比沈雲仙，跟沈家女孩一樣都認了字，而且因爲老沈頭對沈敬博的重視，大房的書尤其多，她看得也多。

都是花了銀子買回來的書，對於沈家這樣的農家來說何其珍貴，可偏偏沈敬博那個草包根本不是讀書的料，結果那大部分的書都叫沈雲仙冬日在家不出門的時候看了。

是以認真說起來，沈敬博如今的學問怕都不如沈雲仙這個小姑娘，這也是沈雲仙爲何想要然自個兒顯得談吐不俗之時也不會露怯的原因，她是真的唸了不少書。

挑好了幾本沒看過的書，沈雲仙小心拿着告辭，沈遠齡擺了擺手，對這些都不是很在意，且顯然心思不在這個上頭，還在微微皺眉想着什麼。

臨出門之前，沈雲仙走到門口突然停住了。

背後沈遠齡自然沒有起身相送，怎麼說沈雲仙都是他的小輩，即便兩人在計劃這樣的事兒之時，那所謂的長輩該有的尊重其實他早就不配享有了，誰叫這兩個人都是自私自利之徒。

這會兒他就坐在位置上看着沈雲仙頓住，隨後慢慢回過頭來，輕輕歪着頭道：“大爺爺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或者會有些唐突。”

知道唐突還問？

不過沈遠齡沒有不快的意思，而是挑了挑眉示意沈雲仙有話就說，剛纔已經說了那麼多，現下還有什麼不能說說的呢。

沈雲仙抿了抿脣，掩飾了眼底的複雜情緒，笑着開口很是隨意地問道：“我只是想問問，若是我最後做到了，兩位姑姑沒法子招上門女婿，她們……”

問到這裡沈雲仙停住了，看了看沈遠齡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不過這就已經夠了，看着沈遠齡瞬間變了的臉色，想必他已經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是啊，等沈雲仙順利加入武家，隨後用手段壞了沈茹沈芊的名聲，讓她們沒法子招上門女婿，讓嚴氏如意算盤落空，那之後呢，沈遠齡要對兩個女兒的親事作何打算？

他到時候必然是如意了，沈家真正成爲沈家，說不得那時候沈承懷一家三口也成了沈府的主子，他有兒子有孫子，嚴氏僅有的兩個女兒也指望不上了，到時候自然也沒法跟他抗衡了。

可沈茹沈芊怎麼辦，不管他跟嚴氏如何爭奪，沈茹沈芊到底都是他的女兒不是嗎，兩個人在那時候會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境地，沈遠齡可有想過，要怎麼給兩個女兒尋一個好的出路？

沈遠齡和沈雲仙，兩個剛剛謀劃完堪稱完美措施的人，一個坐在位置上僵着沒動，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一個站在門口背對着門外透過來的一些光亮，臉部形成一片暗色，看不清表情。

無聲站了一會兒，沈雲仙突然輕笑了一下，沒有再等着沈遠齡答案，而是微微施了個禮，就像是先前的問題沒有問過一樣，極爲知道規矩的大家小姐一樣告辭：“大爺爺我先走了。”

隨後沒等沈遠齡開口，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炙熱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好像驅散了剛纔的陰影，可其實未必，沈雲仙牽起嘴角，眼中俱是嘲諷之意。

原來所謂的慈父也不過如此，跟她窩囊的爹有什麼不同，她爹沒本事爲她謀劃什麼，所以她怨恨，她想要什麼都得爲自個兒爭取，可沈遠齡呢，他明明什麼都有了，他完全可以給女兒她們想要的一切。

可其實呢，他在親手謀奪女兒們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只爲了他想要爲自己爭取，想要爲他的兒子孫子爭取。

所以多可笑啊，原來身爲女兒就要這麼可憐嗎？

離開沈家大房的宅子，沈雲仙拒絕了沈遠齡要派車送她回去的好意，出門自個兒僱了帶車廂的馬車，專門吩咐繞道去了三房的鋪子。

馬車停在鋪子對街，沈雲仙還是做在馬車裡頭，並沒有下車，只是掀開車簾朝裡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