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愛衣抬起頭,仰視著鞠躬的村上悠,困惑道:「你在說什麼?」
村上悠抬起頭,看著中野愛衣:「你應該早就感覺到了吧。」他停頓了一下:「我和村上悠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等等!」佐倉鈴音忍不住站了起來:「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們不是要說,你為什麼分手之後,還要接近愛衣的事嗎?」
「我正在說。」村上悠看了眼佐倉鈴音:「但這件事必須從一切的開始說起。。」
佐倉鈴音:「什麼意思?」
「那是二月二十八號即將結束,三月一號即將來臨的某個時間,這具身體迎來了它新的船長。」
眾人有些訝異,感覺他說的故事有些詭異和莫名其妙。
村上悠沒有理她們,繼續說道:「很難想象有這樣的事吧?作為人類,在這個世界生存了三個月,我也很難想象世間竟然有這樣的事。」
佐倉鈴音皺眉:「作為人類?新的船長?什麼意思?」
村上悠轉身,在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來。
「我接下來說的,你們可以把它當做故事,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夠明白,故事的結局是真的,那份掙扎也是真的。」
村上悠的聲音帶著特殊的韻調,讓人下意識安靜下來,靜靜的聆聽。
悠沐碧往東山柰柰身邊靠了靠,感覺有點寒意。
村上悠撫摸著茶杯,感受著茶水的溫度。
「我在一片黑暗中誕生,懷著莫名的情緒,經歷了一些事情。現在,我終於能用文字把它表達出來。」
村上悠低著頭,像是在低語。
「大海上,電閃雷鳴,海浪衝上沙灘,我困在一座孤島。」
「海水在慢慢侵蝕著這片不大的土地。」
「我的本能告訴我,{快去找船!離開這個地方!留下來只有死!}」
「那我的船呢?來接我的,屬於我的船呢?」
「惶恐、驚訝、不安、還有憤怒!」
「我的船去哪了?是誰偷走了我的船?」
「我在咆哮,但狂風的聲音比我更大!」
「我在岸邊奔跑,可是巨浪在驅逐!」
「我繞著島,跑了一圈又一圈,花的時間越來短......」
「......直到最後...已經沒有地方給我跑了。」
「我只能站在那裡,站在那裡,等著我的船。」
「本能在瘋狂的敲擊我的耳朵,他恨不得把我的耳朵撕碎,把我的頭顱打開,告訴我{去找船!你不想死!去找到屬於你的船!}」
「{找不到},我抱著頭快要爆炸的腦袋,告訴他{我找不到,我們的船被人開走啦!}」
「他開始罵人,罵我,{你這個廢物!連自己的船都被開走了!你看吧!我們都要死在這裡!被海浪吞沒!沉入海底!再也見不到太陽!都要死!死!}。」
「我也開始罵人,罵我自己,{我真是個廢物!}」
「他開始哭泣,淚水被海浪搶走!」
「我也跟著哭,淚水流到嘴裡。」
「他又開始咆哮{真他媽咸!吐掉!都吐掉!}」
「我把淚水吐給海浪,讓它也嘗嘗鹹味。」
「他開始求救,{救命啊!有誰看到我的船了嗎?我的船被人開走啦——}」
「我也開始求救,{救命啊!}」
「還沒喊完,他又開始罵我{蠢貨!大聲點!}」
「於是,我喊到喉嚨嘶啞。」
「我告訴他,{我已經跑不動了,也喊不動了,我們要死了。}」
「他又開始罵我,讓我跑起來,喊起來,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我蹲在最後的沙灘上,我能感覺到海浪在拍打我的腳趾,死亡在輕吻我的額頭。」
「{完了!全完了!},他慢慢的沒有了聲音。」
「他也許已經死了吧,我也快了,我心裡想著。」
「海浪來到我的腰部,我已經開始聽到黑暗的低笑聲。」
「{你們快看啊,又是一個愛哭鬼,哈哈,他剛才原地繞圈跑,像不像一條被拴住的狗。}」
「黑暗的聲音真難聽,我迷迷糊糊想著。」
「{白痴!有船!有船!快醒醒!}」
「是他的聲音,原來他還沒死。」
「{有船!快游過去!}」
「{什麼,有船?}我睜開眼,可不是船嗎?」
「就在不遠處。」
「可是它在沉沒,沒有人的船,黑暗是能爬上去的。」
「{快游!}」
「對!快游!」
「我站起來,還好,海水只淹沒了我一半的身體,我還能借力,我還有最後一波的機會。」
「我用力蹬了一下,離開最後一片沙地。」
「我開始朝著船游。」
「奮力的游。」
「黑暗在我耳邊狂笑,海浪把我吐給它的淚水灌進我嘴裡。」
「我不怕。」
「他在給我加油。」
「{死也要和船死在一起。}」
「{死也要和船死在一起。}」
「嘴開始適應鹹味,黑暗的聲音也充耳不聞,只是一個勁的游。」
「{停下!停下!那不是你的船!}」
「{別聽黑暗的話!那就是我們的船!是屬於我們的船!}」
「我當然不會去聽黑暗的話,傻子才會去聽呢。」
「我在黑暗的咆哮聲中,爬上了即將沉沒的船,船艙里早已經灌滿了海水。」
「但是沒關係,現在它有了我,我有了它,我們兩個都不會沉!」
「{活下來啦!我們活下來啦!}」
「是啊,我們活下來啦!」
「我躺在甲板上,休息了一會,把嘴裡的淚水重新吐給海浪。」
「{哈哈哈!對!就是這樣!我們不需要眼淚!}」
「我站了起來,跑到桅杆下面,猛地一拉,帆布升起。」
「我和我的船,出發啦。」
村上悠喝了一口水。
「當我看到太陽的時候,我用村上悠的身體,睜開了眼睛。」
悠沐碧和東山柰柰捂著嘴,佐倉鈴音有些不知所措,只有中野愛衣若有所思。
「我是這個世界的意外,我沒有屬於自己的船。」村上悠沉默一會:「是村上悠的船,救了我。」
中野愛衣有些遲疑,有些難過:「那,村上悠呢?」
村上悠搖搖頭:「有靈魂的船,是不會被黑暗吞沒的。」
中野愛衣沒有說話,也許她在問出口之前,自己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想,怎麼樣,也要去確認一下。
「村上悠的靈魂已經消失,也有可能去了未知的世界,不管如何,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有著村上悠身體的另外一個人。」
客廳里陷入詭異的安靜。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中野愛衣提起頭,看著「村上悠」的眼睛:「為什麼要主動說出來呢?」
「因為我想和你,還有你們,交朋友。」新的船長看著中野愛衣的眼睛:「以我的身份。」
中野愛衣凝視著他,他也看著中野愛衣。
「……你說的這些一點都不符合邏輯,說實話......我不信。」
「中野桑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一年,還沒有我對它了解的清楚。」他沒有避開中野愛衣有些刺眼的目光:「小說才要講邏輯,現實只會把你天靈蓋打開,把發生的事塞進人們淺薄的腦花里,然後幫你把天靈蓋合上。能不能理解,會不會接受,那是人自己的事。」
「啪啪啪!」
他和中野愛衣有些驚訝,一起把目光投向鼓掌的東山柰柰。
東山柰柰抿嘴笑著,腮幫子微微鼓起,小手拚命鼓著掌。
「村上君,這就是你要寫的小說嗎?好有趣!我感覺銷售量肯定會很高!」
「恩恩恩。」悠沐碧點著頭,也加入鼓掌的行列:「可惜就是悲傷了一些。」
兩人收回目光,佐倉鈴音沉默不語。
中野愛衣:「你繼承他的記憶?」
「誒?」東山柰柰停下掌聲:「還沒結束嗎?抱歉,抱歉,請繼續。」
雙手撐著下巴,大眼珠子啪嘰啪嘰。
「沒有。」
「那你為什麼懂日語,知道生活常識?還會料理?」
村上悠深吸了口氣,仰著頭:「大海里到處都是屍體,還有碎屍浮在上面,我不知道......」
緩緩閉上眼睛。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吞下什麼東西。」
佐倉鈴音:「嘶——」
她的面色有些慘白,捂著嘴。
東山柰柰趕緊擺著手:「這個就算了吧,不要寫在小說里了,太噁心了。」
悠沐碧的臉色也不好看。
村上悠睜開眼,看向沉思的中野愛衣,輕聲道:「能否請你告訴我,村上悠先生的夢想是什麼?」
中野愛衣嘆了口氣。
「他說,東京市區的房子太貴。」她的聲音也很輕:「所以想在東京外環買一套一戶建,還想學駕照,想每天開車上下班。」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心裡有些難受。
村上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那錯的是誰呢?
他無言以對,淡淡的說了句:「是嘛。」
中野愛衣站起來:「我先回房了,晚安。」
東山柰柰(悠沐碧):「晚安,愛衣(愛衣姐)。」
「等等。」他喊住中野愛衣。
中野愛衣沒有回頭。
「我能和你們交朋友嗎?」
「先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中野愛衣說完,出了客廳,過了一會,傳來卧室開門關門的聲音。
東山柰柰和悠沐碧兩人開始討論劇情。
「好傷感哦,不過村上君講故事的能力好棒,比演技還要厲害了。」
「是啊,我感覺那個人好可憐,船居然被人開走了。」
「嗯嗯,幸好最後找到了船。」
「對啊,那艘船也快要沉了,能碰到他,自己也能重啟起航呢。」
佐倉鈴音:「……你們兩個夠了。」
「嗯?」兩人不知道佐倉鈴音為什麼突然發脾氣:「怎麼了,鈴音?」
佐倉鈴音自己臉上都帶著些許懷疑,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村上悠:「這些都是真的,你們眼前這個村上悠,不是愛衣以前的男朋友。」
「什……什麼?」
「誒——?」
兩人不可思議的看著沉默不語的村上悠。
村上悠笑了下:「沒錯,我就是那個拿了村上悠船的可憐蟲。」
東山柰柰和悠沐碧面面相視,兩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這是愚人節玩笑吧?」「他們三個會不會一起演戲騙我們,攝像機肯定藏在哪個角落裡」。
村上悠看出兩人在想什麼,事情一次性解決最好,於是再次肯定道:「是真的,我不是中野愛衣的男朋友,村上悠不知道去哪了,現在這艘船,是我在開。」
東山柰柰回過頭,臉上掛著尷尬和{你要玩我陪你玩}的笑容:「沒關係啊,反正我們又不認識村上悠,我們認識的是你,對不對,凹醬?」
悠沐碧附和著點頭:「沒錯,只要你按照約定做飯,不做出犯法的事,我是不會趕你出去的。」
村上悠微微低下頭,對著兩人說道:「謝謝。」
兩人被他的正經弄得渾身不自在,就像一個平時滿嘴口花花的帥哥富二代,突然告白了,被告白的人心裡萬分糾結,這到底是隨口開玩笑,還是真的?
「我,我去洗澡了。」
「柰柰,等等我,我也去。」
客廳里只剩下佐倉鈴音。
村上悠看著她,問道:「你不去嗎?」
「浴缸里坐不下三個人。」
村上悠點點頭。
兩人沉默一會,佐倉鈴音突然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
「你以前不認識中野愛衣?」
「不認識。」
佐倉小姐繼續追問:「也沒有繼承,那個,他關於中野愛衣的記憶?」
「所有記憶都沒有。」
兩人又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佐倉鈴音站起來:「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要不然......」
她轉身出了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唉~」村上悠嘆了一口即累又輕鬆的氣。
以後,終於不用套著一層皮做人了。
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感覺渾身的細胞都在活躍。
中野愛衣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了一會,又爬起來,坐在小桌子旁邊,打開筆記本電腦。
搜索{為徹底甩掉前女友的方法}、{男朋友裝失憶,如何看破?}、{前男友為了追回前女友使的花招。}
結果都很普通,反正沒有寫哪個前男友編造找船,開船的故事。
繼續搜索。
{靈魂}、{人格}、{船}。
皺著眉看了一會,倒是有第二人格說法。
但船,靈魂,大海,完全沒有相關的記載。
對於村上悠說的話,她有些半信半疑。
村上悠本身,是沒有說謊的必要。而且,他的處事風格,他在聲優上的技巧,他的料理......
如果是真的,她又該怎麼面對他呢?
中野愛衣趴在小桌子上,皺著秀眉,陷入了糾結。
另一邊,佐倉鈴音也躺在自己床上。
......
「你以前不認識中野愛衣?」
「不認識。」
「沒有繼承他的記憶?」
「沒有。」
......
「嘿~嘿嘿~」
她翻了一個身,把被子夾在自己細且白的雙腿中間。
這樣的話,豈不是說他就不是自己閨蜜的前男友?
然後......
不行!不行!
猛地一拉被子,蓋在頭上。
三分鐘后,被子被直接扔到一邊。
「熱死我了!」
東山柰柰洗完澡,回到卧室,練習了一會新歌,又忍不住把{東山奈央}的設定本掏出來。
在{迷之轉校生}後面,寫上{大海的主人,戰勝黑暗的強者,找船者}。
滿意的看了兩眼,嘴裡感嘆道:「村上君不愧是要寫小說的人,編故事真厲害。嗯~~,我是不是應該讓他參與奈央的設定呢?」
歪頭想了會。
「嘛~,算了,奈央是我一個人的,不能讓別人插手。是不是啊,奈央醬~~嘿~嘿嘿~」
這個夜晚的櫻花庄是不平靜的,但是村上悠睡的很香......
半夜。
「啪!」
他的手被打了一下。
猛地驚醒。
透過床頭窗戶微弱的月光,他看到悠沐碧站在床頭。
「你幹什麼?想嚇死我?」
「吶—」
村上悠很快穩住情緒,皺眉道:「半夜你不睡覺,跑我這裡來幹嘛?」
悠沐碧的聲音顯得有些空幽:「你晚上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不過真假和你關係不大。」村上悠當成小孩子好奇心重,解釋了兩句,然後說道:「趕緊回去睡覺,下次不準不經我允許進我房間。」
悠沐碧矗立在原地,村上悠開始不耐煩——他對別人進他房間,特別還是不請自進的,特別討厭。
「那你能讓我去大海上嗎?」
「什麼?」
「我想,我想去接爸爸媽媽。」
聲音細微,帶著哽咽,沙啞。
村上悠看著眼前瘦瘦小小的身子,張了張嘴,聲帶竟然一時間發不出聲音。
他伸手,在空中猶豫了下,最後揉了揉她的頭髮。
「抱歉。」
又是一陣近乎死寂的寧靜。
「對不起,我只是,夢到了他們。」悠沐碧似乎在黑暗中笑了下:「打擾你了。」
她轉身走向房門,低著頭。
「一切都會過去的。」村上悠心裡很不舒服,忍不住開口:「我也是一個人,沒有父母,沒有房子,甚至船,也都是別人的。但是,但是......」
村上悠果然不會安慰人。
「......但是,活著就保持開心,把難過、傷心、一切煩惱,留給船沉之後再去思考。」
......
......
「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