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債轉什么股？國內有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法律上行不行得通？操作上又有大的可行性？對眼前的當務之急又能不能起到滅火的作用？如要操作，具體步驟上又該怎么安排？

    林淼簡簡單單三個字，引出的問題卻有大一堆。但饒是如此，兩個半小時之后，康知府最終還是無奈點了頭，暫時拍板同意了林淼的解決方案。至于原因，站在康知府的角度上，說到底還是主政一方的政治責任，要遠大于經濟上的考量。具體來說，可以歸結為以下三點。

    首先是時間節點不對，且時間緊迫。

    從節點上看，眼下東甌市的金融工作還處在國家的嚴密監控中，這時東甌市農村合作社遭遇擠兌，面臨倒閉，責任肯定不能推給社會，絕對是要歸咎于相關部門對上級的督導不夠重視，沒有風險防范意識，沒有做好事先準備，所以才會釀成這樣的群體性事件。

    而且現在已經是九月底，第三季度臨近尾聲，接下來就是全市上下要抓漏補缺填短板，馬上要向上級匯報工作成果的關頭，可現在預防金融風險這塊最大的短板不但沒填上，反倒還尼瑪的跟人間大炮似的崩了，這讓監管單位情何以堪？這不是打上級部門的臉嗎？讓上級監管部門也連帶著要一起背工作不力的鍋了嗎？

    還有更關鍵的是，像東甌市這樣以工商貿易為主要經濟支撐的沿海城市，老百姓的路子是非常野的，金融問題一旦滾雪球，影響的就絕對不止東甌市那么簡單。

    如果不能及時解決問題，東甌市各企業很可能會爆發性地搞出跨省乃至跨國的經濟糾紛。在中國正要尋求機會加入全球貿易系統的當口，萬一這些突發情況對國家的對外談判工作造成直接的負面影響，真的捅出貌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大簍子，那這個責任算誰的？上面當然不可能怪東甌市的老百姓不懂顧全大局，這口鍋要背也只能是康政德來背！

    因此站在康政德省常委的格局上看，東甌市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問題，對內對外對上對下都是刀刀見血，招招要命的，在如此可以預判的后果面前，如果真是林淼導演的，那他絕對不會輕饒林淼。不過現在這個答案成謎，他也沒功夫再去計較所謂的真相，在這么危急的關頭，能早一分鐘想出辦法來，就能早一分鐘拯救大局。

    所以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腦補的，在康政德心里，現在最最關鍵的就是兩個字：要快！

    不僅辦法得快點出，而且執行上也必須立馬到位。

    已經沒有時間慢慢論證了。

    項目最好今晚就擬好，明天就上馬，然后一邊上馬一邊向上級報備，相信在這么嚴峻的情況下，上面也一定會先顧全大局，先讓項目通過。哪怕以后真有什么不對的，到時候再慢慢修補好了。沒有眼前的安定，哪有將來的希望。戰略考量再重要，也得先活下來才行。

    康知府在最重要的“天時”上，就根本拿不住林淼。

    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能是林淼說什么，他就先答應什么。

    很被動，很不甘，但也無可奈何。

    誰讓林淼兜里有十幾個億，誰讓林淼有讓事態平息下來的辦法？

    更不用說在“天時”之外，康知府在“地利”和“人和”這兩項上，也沒有任何能跟林淼討價還價的籌碼。東甌市農村信用合作社雖然前頭有農村兩個字，但問題是東甌市的地方實在太小，合作社的網點實際上大多是開在城郊結合部甚至就是市區范圍之內，眼見今天的儲戶們已經集體喪尸化，失去理智連銀行網點都敢掀，那保不齊過兩天就會到市行政中心去鬧，那么到時候，市里作為理虧的一方，對這些受害群眾到底是攔呢，還是不攔呢？

    攔的話，就必須得出動警力，場面萬一鬧大，東甌市班子的執政能力就要受質疑，整個班子的人的前途全都多多少少要受影響。可如果不攔，任由老百姓沖擊政府，那政府的權威和臉面又要往哪兒擱？他自詡“一心一意為人民”的康政德的臉又得往哪兒擱？東甌市的老百姓將來會怎么看他？同事們又會怎么看他？上級領導又會怎么看他？怎么對得起組織這么多年的培養？怎么兌現他在上任之初對東甌市整個體制系統和全市900萬老百姓的承諾？

    康知府難啊，可越難就越要忍。

    只能一整晚聽林淼這個小崽子，在他面前逼逼逼逼逼……

    “東甌市這么大一個地級市，至少有1200個科級單位，每個單位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點小儲蓄。現在年關快到了，年終考核就在眼前，每個月單位的工作量一上去，接待量就會跟著上去。阿公，接待費都是民脂民膏啊，與其這么白白吃進肚子，還不如市里臨時向下面借錢，大一點的單位借十萬不嫌多，小單位借一萬不嫌少，不用太多，能湊出三個億就行。

    湊夠錢后，交給東甌市國資委或者金融辦，我再出兩個億，咱們公私合營，算上我那五個億的債務，我就當入股70%，咱們在原有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基礎行，新成立一個銀行。銀行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東甌市農商銀行。

    我出錢多，我來當董事長，市國資委和金融辦選出監事會，理事會成員我們互相提名，銀行決策的投票權五五開，市里有一票否決權，決策層面上，你們不讓干的，我發誓堅決不干。十年之后，市里可以按銀行估值，每隔兩年無條件向我回購銀行股份，每次最多回購數額不超過5%，直到市里的股權大于我個人的股權，這樣就跟我們的經濟制度不沖突了。”

    夜里十一點半，林淼說到這里時，屋子里又多了好幾個人。

    市審計局的人來了，監察局的人來了，幾個大佬的秘書也來了，連丁少儀都來了。每個人跟前都擺著紙筆，記錄了厚厚一疊的內容。康知府快刀斬亂麻，直接把其中幾條無須爭議的條款答應下來，剩下的細節，表示過幾天再繼續討論。

    現在的主要問題根本不在于銀行要怎么辦，而是怎么抓緊把老百姓的情緒安撫下來，怎么讓東甌市的金融秩序恢復正常，怎么預防這場金融火災向其他方面蔓延。

    12點出頭，這場臨時會議終于開完。

    大一群人烏泱泱下樓的時候，不少人才反應過來，今天開會的地方，居然是在林淼家里。

    買下一整棟居民樓，半工半住，夠牛逼的。

    送走康知府，林淼也總算松了口氣。

    原本好端端一個周末，本該是好好休息的日子，結果反倒比正常上學的時間睡得還要晚，晚了足足兩個多小時，連和小蘿莉的電話時間都錯過了。

    帶著滿腦子的過度興奮感，林淼這晚上直到凌晨1點左右才睡著。短短不到5個小時后，他就被鬧鐘吵醒，強撐著爬起來刷牙洗臉，然后無比困倦地出門上學。

    9月29日，又是一個新的周一。

    下了樓，昏昏沉沉地坐進車里，車后排的小燈一亮，黃清清就遞上了可能兩個小時前才剛剛印出來的《東甌日報》。日報頭版頭條上，赫然登著東甌市農商銀行馬上即將成立，要取代東甌市農村信用合作社的新聞，呼吁信用社的儲戶不要著急，該銀行由我市著名神童企業家林淼入股，錢不是問題，銀行最慢半個月內就會開啟營業。

    沒有經過任何上級部門的同意，甚至可能沒有打過半聲招呼，這么個地方銀行項目，說上馬就上馬了。更可怕的是，擠兌的風波昨天下午2點才開始，傍晚5點左右才鬧大，可才只過了12個小時，市里馬上有了大動作。千好百好，不如穩定兩個字。

    康知府對上頭的精神，可謂領悟得相當透徹了。

    “整個報社的人，估計昨晚上都通宵了。”林淼中氣不足地淡淡說道，然后就閉上了眼。

    黃清清昨晚也跟著林淼熬到12點多，原本心里還是有點小情緒的。

    但是見林淼累成這狗樣還堅持上學，那點小不爽，就不由自主地散掉了。

    小豆丁的日子，確實不容易啊……

    兩天之后，由于東甌市政府的出手果斷，在安撫了絕大多數人后，又抓了幾個帶頭砸銀行的。隨著部分合作社網點的重新營業，加上包括林淼的兩個億在內，源源不斷注入信用社的現金，老百姓聽說有林淼為銀行做擔保，而且錢也取得出來了，一場醞釀中的金融危機，總算解除。康知府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抓緊直接去京城跑了一趟。匯報完工作后，便從相關部委里頭，拿到了特事特辦的牌照——也幸虧東甌市在經濟方面一向有先斬后奏的傳統，再加上這回確實是非常之秋，加上曾經提拔康知府的大佬的面子，不然這件事不可能辦得這么容易。

    10月2日早上，《東甌日報》刊登了兩則和林淼有關的消息。

    第一條是昨日上映的《鴉片戰爭》，林淼作為所有36個投資方中投錢最多的，在片頭出品人的排序中，排在第一個，非常給東甌市長臉。第二條是銀監會正式批準東甌市成立公私合營的東甌市農商銀行，林淼以7億的出資額，擔任銀行董事長。

    消息一出，舉世震驚。

    9歲小孩白手起家開銀行……

    什么美國夢不美國夢的，在這種玄幻事件面前，那就是渣啊！

    一時之間，國內外大量財經媒體朝東甌市蜂擁而至。

    但可惜，全都被東甌市教育局辣手隔離。

    整個十月份，林淼把銀行的事情全權交給了從滬城趕回的老林處理，自己則繼續埋頭苦讀，準備東甌中學高三的校內模擬高考，也就是全省八校一模之前的“零模”。

    十月中旬，此生不懼大場面的老林不負林淼的期望，死咬住底線，給林淼帶來了一個好好消息——雖然理事會11個名額老林只弄到2個，監事會9個名額老林連半根毛都沒弄到，但林淼70%的占股，以及十年后市里有權無條件按前一財年銀行估值，每隔2年回購不超過5%的股份，直至市國資委占股超過50%的條款，老林卻談了下來，而且更更關鍵的是，老林還給他爭取到了“一票決策權”，只是林淼每年至少有一次機會，可以越過“銀行事務決策委員會”，開啟一項新的銀行關聯業務，如出現虧損，則由林淼個人承擔。

    與此同時，江洋那貨則默默地出了兩千萬，吃下了此前被零件廠逼債了20家小作坊，將觸手伸向了低端機床制造業。不知不覺的，江洋已經開始躋身東甌市企業界的中層圈子。雖然和王包機那種級別還差得遠，可增補為甌城區工商聯副理事長和東甌市青聯委員，這兩個頭銜就已經很能證明一些東西。據小道消息稱，明年開春，應該就要掛上市政協委員的牌子。

    林淼兩耳只聞一點點的窗外事，整個十月份惡補完畢，11月3日，10歲生日這天，東甌中學模擬考開考。三天之后，分數揭曉。分數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林淼語文116，數學102，英語149，文綜258，總分625分。

    排名全段第46……

    這個絕對算不上差，但也絕對不值得高興的分數，讓學校領導們一陣沉默。

    沒過幾天，林淼的期中考分數根本藏不住地不脛而走。

    不少守在東甌市沒事干的財經記者像是聞到了味兒，一時之間，全國不少媒體紛紛把之前林淼在央視節目里提出的賭約，又挖墳翻了出來。被林淼告上法院賠了不少錢的《羊城南方報》頓時仿佛打了雞血，登出一個偌大的標題——《留給“神童”的時間不多了》。

    報道中這樣寫道：“在距離明年高考僅剩不到8個月的時候，林淼向全國關注他的人，交出了數學102分的答卷。這樣的成績，顯然與他之前在電視上的豪言壯語相去甚遠……”

    有些媒體斷章取義，更無恥的甚至“斷分取義”。

    但林淼經歷得多了，早就已經古井無波。

    高三的數學他壓根兒都還沒開始學，考102分，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