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頭頂的通道吹來。

顧青山將手從牆壁上的暗格挪開，嘆息道：

“風雨聖人能在無轉之地獨自建造一條這樣的隱蔽通道，真是不簡單。”

狐女驕傲道：“當然，整個無轉之地的堪輿都是她做的，衆多建造之所交橫連錯，地宮佈局乃至通道和法陣，諸聖各有意見，唯有她能服衆，進而一錘定音。”

顧青山點點頭，說：“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難道邪魔就一點沒發現？”

“那就不知道了，不如你用我算一卦。”狐女道。

顧青山依言取出銅錢，朝虛空一灑。

各個銅錢不停旋轉，最終齊齊顯露出朝上的一面。

“大凶，你怎麼算都是這個卦。”狐女泄氣道。

“——那就小心一點。”

顧青山不以爲意，笑着說道。

他就地一滾，化作一隻通體橘黃色大貓，又從唯尊那裏借來“玉無瑕”，身形隱沒在虛空之中。

“走？”狐女問道。

“喵！”橘貓點頭叫道。

它身形一縱便朝上飛去。

通道里滿是幽冷的風，乾燥涼爽，橘貓便沿着垂直的牆壁一路朝上飛奔。

數十息後。

橘貓減緩了速度，悄然朝上方望去。

只見一團黑暗陰影靜靜伏在牆壁上，一動不動。

“阿彌陀佛，此乃邪魔中的看守者，專門負責在無轉之地巡邏，查看各處情況，顧施主小心點。”老和尚的聲音響起。

橘貓輕輕跳至牆壁的另一端，身形一閃便越過了陰影所在之處。

它掉頭朝那邪魔望去，只見對方依然一動不動。

橘貓歪着頭想了想，給自己裝備上“虛空戰神”的名號，再次朝邪魔望去。

這一次，橘貓立刻看見了虛空中的無數符文。

它們以一種特定的方式排列組合在一起，團團圍繞着邪魔，形成了一道奧祕之術。

“你們是什麼？”橘貓暗暗問道。

所有奧祕符文涌動起來，紛紛以無音之聲朝橘貓述說着自己的力量。

須臾。

橘貓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整個通道佈滿了無形的奧祕之術，它們專門針對邪魔，令其無法察覺四周的動靜。

但若有人要查探這裏的情況，這一道奧祕之術又會徹底隱沒，令此術不被探查出來。

邪魔只知道這裏有一個隱蔽的通道，查過沒有異樣，便派人前來鎮守，卻不知根本是徒勞無功。

橘貓默嘆了一聲。

風雨聖人。

在她死後無數年，她所設置的術法還能做到這一步，實力簡直不可想象。

然而她這樣的聖人，也還是死了。

橘貓搖搖頭，繼續沿着牆壁朝上奔跑。

數息之後。

它在一個凹進去的小小露臺前蹲住。

橘貓伸出前爪，在某塊牆磚上用力觸了一下。

露臺上，頓時出現一個小小的東西。

橘貓注視着那個東西，目光中閃現出困惑之色。

——那是一個染着血跡的撥浪鼓。

當它出現的時候，覆蓋在它上面的術法悄無聲息的消散一空。

看來風雨聖人爲了保存這個撥浪鼓，頗下了一番功夫。

橘貓上前幾步，在撥浪鼓前蹲住。

——前世的時候，自己小時候喜歡玩撥浪鼓？

不對。

這個玩具——

一點印象都沒有。

橘貓沉吟着，再次伸出前爪，嘗試着去輕輕觸碰撥浪鼓。

當它的爪子剛一觸碰到撥浪鼓，突然渾身一震，腦海中一片空白。

無數光影在記憶中不斷飛舞、凝聚，最終化作一副無比久遠前的畫面。

——村莊。

黑煙滾滾，燒了大半個上午，火焰終於將整座村莊吞噬殆盡。

焦黑的大地上滿是屍體。

在一面幾近倒塌的土牆下，一具小小的屍體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個男童。

他約莫三歲左右，身形黑瘦，身上還算完好。

男童醒來之後，絲毫沒有驚慌之色，反倒仔細的打量四周。

這時候火已經熄滅。

屋頂早就被燒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光禿禿的四面牆。

房間內還有兩具屍體，一男一女。

男童瞥了一眼，便露出瞭然之色。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撥浪鼓，站起身，走到那對男女面前。

男童輕輕轉動撥浪鼓，讓它響起一聲一聲的鼓音。

咚——咚——咚——

三聲鼓響，兩具屍體上冒出虛幻的身影。

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他們身邊。

男童開口道：“你們想必就是這具身體的父母，還有你，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抱歉，我手上只有此物，且讓我度你們去重新投胎，如何？”

那男女對望一眼，點點頭。

女子將那道小小的身影抱在懷裏，無聲的說着什麼。

男童聽了數息，點頭道：“我借他身軀一用，本當助你們在來生再續前緣。”

女子頓時跪下來，朝男童行禮。

男童避讓着，口中說道：“不必多禮，此是我分內之事。”

他輕輕搖動撥浪鼓。

咚咚咚咚咚——

鼓聲密集，漸漸帶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去投胎吧，等你們一家人再次團聚，這個世界應該就已經恢復了安穩。”男童說道。

那三道虛影衝他點頭致意，化作流光飛上虛空，消隱不見。

男童目送他們離去，好一會兒，慢慢收了撥浪鼓，朝房屋外走去。

他在斷壁殘垣之中徐徐前行，偶爾看到屍體，便輕輕搖動撥浪鼓，送對方轉世投胎。

正午的時候，男童終於走出了這座毀滅的村莊。

他站在道路邊，回望殘村。

“想不到洪荒已亂成這樣，連凡人都不得安寧。”

“看來我要快一點成長了。”

男童面色如霜，肚子卻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咕咕聲。

他頓了頓，突然發現自己有更多迫在眉睫的事情要解決。

“要找吃的東西……三歲的衆生吃什麼？”

他閉上眼，略翻了翻這具身體的記憶。

這具身體的記憶只有三年，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太少，但對於吃的東西還是有些印象。

“有了——西邊坡下的靈果正合適我吃。”

孩童沿着土路一直朝西去，果然在坡下發現了一片紅燦燦的果子。

印象中，這果子乃是村莊最寶貴的東西，逢年過節才採摘一些供孩童老人食用。

他便順着土坡慢慢爬下去，走到低矮的果樹前，摘下一個吃了起來。

“蘊含些許靈力，可滋養身體，開發智慧，延年益壽。”

孩童邊吃邊評價道。

忽然，一道聲音從樹林深處響起：

“你這小娃娃，知道的還不少。”

孩童吃完一個，又摘了一個，一邊用衣服擦拭果子上的灰塵，一邊問道：“林中是何人？”

只見一道魁梧的身影從林中走出來。

卻是一名留着大鬍子的勁裝男子，背上揹着一張弓，腰間挎着兩柄佩刀，手裏抓着靈果，大口大口的吃着。

男子看了看面前的幼童，又朝遠處的村莊看了一眼。

“只有這個孩子還活着……嘖……”

男子走過來，在孩童身邊蹲下，說道：“吾乃殺人魔王林長風，每常生吃人肉，痛飲人血，手下無數亡魂，你怕不怕？”

男童搖頭道：“不怕。”

“不怕？爲何不怕？”男子奇道。

男童指着他手中的果子，又指指他背後背的葫蘆，說道：“你吃的是果子，葫蘆裏有水聲卻無血腥氣，所以你剛纔在說謊。”

林長風一滯，悻悻然道：“現在的孩子都這麼聰明瞭？你是不是從小吃靈果長到如今的？”

“我吃的可比靈果更好。”孩童道。

“難怪。”

林長風一拍大腿，頓時想通了。

這時一陣遠風徐徐吹來。

林長風傾聽數息，臉色一變道：“小傢伙，後會有期，我先撤了。”

話音落下，他身形一閃，頓時朝遠空飛掠而去。

下一瞬。

他忽然又折回來，落在男童身邊。

只見他跺腳道：“該死！該死！把你留在這裏只有一條死路，我怎麼就正好碰見了你！”

“死路？”男童不解道。

卻見林長風跳起來，自己扇自己一耳光，口中罵道：“叫你又多管閒事！”

他將男童抗在肩膀上，一溜煙朝遠方遁去。

果林恢復了寂靜。

一息。

兩息。

三息。

忽然，一道威嚴的聲音充斥天地間，似乎在朝着億萬衆生髮出昭告：

“諸界無窮，唯尊洪荒。”

“紀元的大劫即將來臨，混沌即將重開，降絕世之力拯救蒼生。”

“——諸位聖人一定要撐住戰局。”

“其他人，去不周山！”

這道聲音響徹整個世界。

孩童安安靜靜呆在林長風肩膀上，似乎也沒有什麼害怕之意，只是好奇的聽着這句話。

他拍了拍林長風，稀奇的問：“那些人到不周山附近來，是要幹什麼？”

林長風哼了一聲，隨口解釋道：

“據說有一位從混沌降臨的先天至聖，將會出現在不周山附近——不過我覺得這都是騙人的——既然是先天至聖，何不直接去聖宮中，指引諸聖與邪魔戰鬥？”

孩童點點頭，再次恢復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