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看著汪言，兩眼直放光。

作為一個從小成長在親姐陰影下的孩子，他的內向有一半來自於天生，另外一半則是生生被壓出來的。

長相帥氣但性情木訥，讓他總是會有一些一見鍾情的女粉，卻總是修不成正果。

宋辰不曾抱怨過什麼，但內心裡是十分嚮往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

在此以前，他不知道「真正的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影視劇裡面的經典硬漢形象總是過於單薄，不夠生活。

直到遇見汪言，他開始被折服，漸漸生出一種崇拜。

這才叫帥啊！

什麼都要管卻總是管不到正地方的姐姐，實在太小家子氣了……

當然，我姐最漂亮，不接受反駁！

……

與之相反，宋溪在驚訝和羨慕的同時，對汪言的觀感越發矛盾。

事兒多難管的小屁孩最不可愛了！

但是，小屁孩真的很有品位、很會享受生活啊……

相比起來，理工的男生怎麼可以那麼糙！

……

亂七八糟的情緒中，汪言終於找到此行的目的地，布藝市場里的一家小鋪子。

整個一排棚內門店，一半都掛著「純手工桑蠶絲被、高檔四件套」之類的牌子，而那位毛巾大姐給指的小店，縮在一個拐角，門臉比別人家的要小一半。

看到這一幕，汪言臉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一些。

宋辰怯生生的問：「老大，這能靠譜么？」

「不知道啊。」汪言搖頭。

「不知道你還笑？」宋溪驚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汪言剛開個頭，就迎來宋溪的兇猛吐槽：「學弟啊，現在都叫酒香也怕巷子深了，幹什麼買賣的不得琢磨打廣告、炒概念？」

汪言不想跟女生爭什麼，因此就不以為意的笑笑，溜溜達達走向那家名字都沒有的店鋪。

宋溪撇撇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點憋屈。

然而，宋辰是個不會聊天，但又控制不住好奇心的人，勁勁的追問：「老大，怎麼回事？你別只說一半啊……」

汪言只好和他解釋，閑聊似的溫和敘述。

「需要打廣告的，都是同質競爭比較激烈的行業或者店鋪。」

「然而在任何一個行業里，都有最為高端的那麼一小部分產品，受限於產能不足，供不應求，所以根本不需要把錢花在推廣上。」

「相當多的高端奢侈品其實是不打廣告的，比如高訂西服——當客戶抵達那個層次、實際擁有那種需求以後，自然而然的就會找上門來。」

「在類似的領域裡，口碑的效力就足以消化掉稀少的產能，一塊面料只能做幾套、十幾套，何必打什麼廣告呢？」

「而且這種行為還可以樹立逼格，提高品牌溢價、服務溢價，客戶不但不惱，反而會維護品牌方。」

「就好比眼前這家店，被擠在角落裡卻正常的活著，只有兩種可能。」

宋辰被汪言一番分析炫得頭昏眼花，跟著問出一句廢話：「哪兩種？」

「要麼就是特別黑，開張一次吃一個月。要麼就是特別正，靠口碑就能擺平高端客戶。」

談笑間，汪言推開小店大門，很紳士的等在一旁，讓女生先進。

宋溪頓了頓腳步，然後緊走兩步衝進去。

經過汪言身旁的時候，很不好意思的垂下頭，蚊子似的說了聲謝謝。

把汪言都給弄一愣。

小姐姐，你臉紅什麼？

我沒怎麼著你……吧？

汪言沒理解狀況，其實宋溪是有點害臊。

要死了，真丟人！

勁勁兒的在人家面前裝成熟，結果人家幾句話就把你懟得啞口無言……

宋溪啊宋溪，這回知道人外有人了吧？

直到進店，宋溪仍舊有點沒緩過來，故作好奇的看著四周的環境，不理會汪言。

小店裡其實沒有什麼環境可言。

當中一台縫紉機，四周堆滿各種被品，一個表情木訥的阿姨坐在裡面的小床上。

看到來了客人，她忙不迭的起身，卻只是憨厚的笑笑。

「客人想看點兒什麼？」

「有沒有百分之百真蠶絲的被？」

聽到汪言的問題，阿姨很驕傲的笑：「當然有，我們家就是專門做這個的。」

「您能保證是正品嗎？」宋溪有點兒不信。

那阿姨什麼多餘的解釋都沒說，轉身指著西側架子上的那一摞被，面向兩個男孩兒。

「孩子，那架子上都是真蠶絲被。你們隨便抽一條下來。」

汪言對宋辰點點頭，小舅子就顛兒顛兒的去抽下來一條。

阿姨接過被子，三下5÷2把外面的被套兒摘下來，拎著被瓤，從後門走出去。

「來，小姑娘，跟阿姨過來看。」

小店的後門直接通向市場外面，是一塊兒停滿自行車，摩托車，三輪車的小空地。

阿姨讓宋熙幫忙，把被子展開，在陰涼處晾給大家看。

自然光下，被瓤雪白雪白。

「行啦！現在你們上手隨便摸。」阿姨驕傲的一笑。

宋溪摸上去，只覺得手感柔軟無比，一丁點硬塊兒、疙瘩、起球都感受不到。

汪言知道這是分辨桑蠶絲和柞蠶絲的辦法，桑蠶絲色澤雪白，而柞蠶絲特別黃，在自然光下，一眼就能分辨的出來。

「我們家的材料，都是最好的雙宮繭長絲料，單絲長度超過1000米。我家男人親自從桐鄉進來的。你們滿市場找去，不會有第二家用這種等級的料子。」

阿姨難得說出一大串兒話，那氣勢，堪稱目中無人。

「孩子，你們有打火機沒？」

宋辰和宋溪搞不懂阿姨要幹嘛，面面相覷。

汪言倒是猜到一些，可惜，不抽煙，沒得火機。

阿姨見狀，捧著被子回到店裡，拉開被瓤的紗罩，小心翼翼自邊緣拆下來一小撮。

然後，打開一瓶84消毒水，倒在一個小杯子里，將那撮蠶絲扔進去。

宋辰姐弟愈發懵逼。

汪言解釋道：「真的蠶絲是動物蛋白，而非植物纖維，84消毒液裡面含有大量的強鹼，會將動物蛋白溶解。」

說話間，那撮蠶絲漸漸消失，最後完全溶於消毒液內。

「哇……」

姐弟倆發出不明覺厲的驚嘆。

「所以說，阿姨家的被子是真的桑蠶絲？」

「是。」

汪言點點頭，表面上鎮定，其實心裡也在嘀咕。

肯定是真桑蠶絲沒錯，但是，究竟是不是雙宮繭長絲，我確實分辨不出來了……

其實問題不大，光憑剛才的手感和色澤，就知道品質奇高。

材料好、手藝夠用，一床好被的關鍵要素就這麼倆，看樣子對方都能滿足。

「多少錢？」宋辰迫不及待的替汪言問出價格。

「一斤1500。不管你做幾斤的被，手工費我只收1000。」

阿姨開口的時候超級淡定，宋辰和宋溪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然後汪言用更淡定的語氣回道：「您這兒有現貨么？」

「現貨有，不過尺碼就幾種，你可能沒得挑。」

「有就行，我不挑。」

汪言咧嘴笑笑。

今天能找到這麼一家店，已經很不容易了，抓緊買才是正經的。

學校發的被就一套，冬夏都用一款，那張大厚棉被糊在身上，簡直悶死個人。

「2斤夏被、4斤冬被各來一套，給我挑那種不太大的，寢室里是單人床。另外，您家能訂製吧？」

「能！」

「那成，2米×2米4大小的夏被和冬被各來一套，您覺得應該多重，就做多重的。」

「喲，那麼大，夏被得3斤，冬被6斤吧！」

「總共15斤，至少得8套床單被套……都用最好的吧？」

「嗯。」

「零頭給你抹去，總共2萬8。」

總價出來，兩姐弟又是一愣。

汪言卻立即刷卡交錢，一絲猶豫都沒有。

「十五天以後過來取被，拆開隨便檢查，有一根絲不是雙宮繭長絲，我退你錢，外面的牌子你砸掉。」

阿姨特別利索的給汪言挑東西，做成一單生意，情緒很好，話稍稍多了些。

汪言啞然失笑：「我砸您牌子幹嘛？只要東西好，蓋的舒服，每年都光顧您生意才是真的。」

阿姨忙著給被子裝袋，隨口應付一句：「行。」

看，這就是不愁賣的好貨，不在乎你一句便宜話。

拎著大包小包出門以後，宋溪突然問：「所以說，這家店算是又黑又正？」

汪言想了想，搖頭。

「不黑啊！像這種級別的東西，放到大品牌家紡里，賣上五倍十倍的價錢很輕鬆，你把它的那些噱頭都拆開，其實舒適程度真的不如手工蠶絲被。」

宋溪的思路突然跑偏：「看來你是用過嘍？」

汪言回憶一下，香記總統套的被子好像是一個義大利品牌，填充物是埃及長棉，吹得很厲害，但是睡起來的感覺也就那麼回事吧。

遠不如Dave弄到的那套蠶絲被舒服。

於是點點頭，謹慎道：「我個人感覺，是真蠶絲更加貼身、輕薄、透氣。」

宋溪沒再吭聲，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當然，汪言壓根就沒琢磨，轉頭就忘到一旁。

「拎著這麼多東西，小辰，咱們回寢室再吃飯吧……宋姐，要不然你給我個機會，表達一下謝意？」

「我回校。」

汪言請客的誠意不算足，主要是沒時間，宋溪聽得出來，乾脆拒絕。

宋辰終於沒有再坑姐，顯然也是知道，讓姐姐跟一大幫男生聚餐不合適。

兩所學校的方向南轅北轍，就沒坐一趟車，汪言將宋溪送上第一輛出租，遞給司機50塊錢，也沒管宋溪的拒絕，揮手後退。

目送大姐走遠，宋辰拎著大包小包，跟著大哥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