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哪個世界，戰爭都不會像人們想象中那樣的美好。這東西本身就和浪漫沒有什麼關係，殘酷和絕望纔是主旋律。

當然了，對於戰勝國而言，戰爭可能更美麗一些，至少這份美麗，在裝點和打扮下，披着浪漫的外衣，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此時此刻，埃裡特看着面前的貝利維，終於意識到凡人帝國在他隱居的這三百多年來，究竟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的變化。

“衆神在上……我的天啊……”當他看到那個和湖泊差不多大小的彈坑的時候，當他真的看到那個因爲地下水滲出還有雨水的關係，真正成爲了一個湖泊的貝利維市中心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了所謂“不存在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和那個愛蘭希爾的軍官說的一樣：僅僅只是字面的意思罷了。

哪怕經過重建，這裡依舊還是和地獄沒有什麼兩樣。無數的屍體還有遺物被人發現，廢墟里面到處都是讓人崩潰的痕跡。

原本高大的魔法塔，現在大部分已經變成了煙囪的形狀。頂端的建築已經被摧毀碎裂掉落，剩下的半截塔身就和愛蘭希爾的巨大煙囪沒有什麼兩樣。

那些原本美輪美奐的花園，如今已經沒有人去打理，植物已經佔領了空地，一些散落在各處的生活用品記錄着這裡曾經的輝煌。

精美的銀器散落在坍塌了一半的房屋裡，屋主人的衣物從櫃子裡掉落出來，堆在地板上無人問津。

這些已經廢棄的建築物，基本上都散落在城市邊緣，而城市的核心部位，現在來看就只是一個巨大的湖泊罷了。而且，是一個規矩的，渾圓的湖泊。

一個骯髒的玩偶丟在地上，不知道它的主人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爲風吹雨淋的關係，這個玩偶早就沒有了原來乾淨的模樣，身上滿是泥土，臉上的眼睛有一個已經脫線。

埃裡克低頭伸手想要撿起那個玩偶，卻被旁邊的愛蘭希爾軍官阻止住了：“你最好別這樣做，埃裡特先生。”

“爲什麼？”他縮回了自己的手，看向了身後跟隨着他參觀“新貝利維”的愛蘭希爾軍官。

“我們的工兵部隊提醒過我們，如果進入貝利維，什麼東西都不能觸碰。一定要觸碰的話，必須穿戴手套，並且時間要儘可能的縮短。”那軍官解釋了一下。

“這裡的東西有毒？你們的攻擊會讓東西附帶上毒的屬性？”埃裡特皺起眉頭，盯着地上的那個無人問津的娃娃，開口問道。

“具體的原理我也不知道，你知道的，這方面我不是專家。但是我知道按照規定去做，就不會出問題，這是我們確保運作的方式。”那軍官開口回答道。

“這是一個好習慣……我想知道，你知道觸碰了這裡的東西，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麼？”埃裡特眼睛沒有從那個娃娃身上挪開，繼續問道。

“最近只要小心一些，戴上手套，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不過大概一個月前，如果進入貝利維，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愛蘭希爾的軍官繼續回答道。

他就是奉命來陪同這位魔法師先生參觀貝利維的，不讓這個魔法師在這裡亂跑，或者不讓他繼續深入愛蘭希爾腹地，就是他的任務。

至於說核武器的輻射問題，這不是保密的東西，他可以知無不言——其實他也不是專業的，知道的知識其實很少，都是一些來自軍方的科普，還有一些作戰規定內的說明。

“什麼代價？”埃裡特終於把眼睛從那個玩偶身上挪開，看向了軍官。

“喏……”用手指了指埃裡克的背後，愛蘭希爾的軍官用一個動作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順着愛蘭希爾的軍官手指頭指着的方向，埃裡特擡眼望了過去，那邊是一望無際的墳墓，還有一些人正在這片墳墓之中低着頭行走着。

埃裡特剛纔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片墓地，他還以爲這片墓地是那些死於核武器攻擊的遇難者。此時此刻他驚恐的看向那裡，意識到自己似乎想錯了許多問題。

於是他咳嗽了一聲，尷尬的開口問道：“你是說，這些人不是死於你們所謂的那次核武器攻擊？”

“當然不是。”愛蘭希爾軍官搖了搖頭，開口說道：“這些人都是在爆炸之後，進入這裡救人的聖魔帝國官兵。幾天的時間裡，他們就都死了。”

“這真是魔鬼的武器……在攻擊之後竟然可以阻止敵人進去搶救傷者……”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搶救的。”愛蘭希爾的軍官聳了聳肩膀，開口說道：“我們在這裡已經統計了30多天了，能找到的有名有姓的死者，大概只有23萬人……”

“……”埃裡特覺得自己已經不願意再說什麼了，23萬人，這個數字差不多夠他殺得筋疲力盡了。

“之前貝利維的人口一直都沒有準確的統計數字，估計在130萬人左右。這次爆炸之後，我們收攏了大概35萬難民，也就是說……超過60萬人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愛蘭希爾的軍官簡單的介紹道。

他負責這裡的一些救援工作，所以和許多當地人都很熟：“有很多人註定都不會被統計出來了，認識他們的人和他們一起死了，他們的家族也沒有什麼倖存者了。”

“我們估計大概有30萬人被瞬間蒸發了，他們的屍體、衣物、曾經住的地方，都從這個世界裡徹底消失了，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統計。”軍官說起這些的時候，也有些壓抑，臉上都沒有了笑容。

“恕我直言，這種武器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聽到這名軍官說的一切，埃裡特鬱悶的感慨了一句。

“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是我堅信我們沒錯。”愛蘭希爾的軍官指了指更遠的地方，那些連綿到天際的帳篷，開口說道：“至少我們，沒打算欺壓魔法師。”

幾個小孩子從他們的身邊跑過，看到軍官身上的軍服之後都叫喊着避開。對於這些穿着愛蘭希爾軍服的大人，他們有着本能的敬畏。

兩個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墓地旁邊，用建築物碎裂的石塊壘砌成的石碑上面，有一些簡單的名字。

因爲都是當地的倖存者製作的，所以多數的雕刻都歪歪扭扭，一個一個曾經鮮活的名字下面，有些還有一個簡單的數字，有些則連數字都沒有。

“希爾頓，27”

“騎士長鮑威爾，31，死於救援開始後第2天。”

“約翰”

“里奧，21歲”

“艾倫”

“庫德斯基”

從一個一個或者斷裂，或者根本就是一個石頭臺階的墓碑上，埃裡特彷彿看到了一個一個年輕的鮮活的面孔。

“我無權評價什麼，因爲我知道，是魔法師挑起了這場戰爭。”埃裡特停在了一個上面掛着花圈的石碑，伸手想要撫摸石碑卻停在了半空中：“但是，請牢記這些代價，珍惜和平。”

“會的，我想，我們一定會的。”那名愛蘭希爾的軍官點了點頭，他每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心靈上的感悟。

不過，在暫停了一瞬間之後，他微笑着擡頭，看向了埃裡特：“如果，我們有未來的話。”

是啊，如果有未來的話——惡魔的戰爭已經開始，人類內部卻完全沒有團結一致的模樣。他們依舊在進行着世界大戰，依舊有一半的人類還在爲惡魔而戰。

傀儡帝國發起的戰爭至今還在繼續，聖魔帝國的一些地方還在抵抗着愛蘭希爾的部隊。

報復還有殺戮遠遠沒有結束，原本沒有受到任何戰爭威脅的愛蘭希爾本土，現在也不得不面對惡魔的攻擊。

“一定會有的，相信我，一定會有的！”埃裡特花白的鬍子微微顫抖着，開口堅定的對面前的凡人說道：“你要相信，有那麼一羣魔法師，他們沒有被魔法誘惑，依舊堅守着本心，爲這個世界貢獻着自己的力量。”

……

一艘船舷上滿是倒刺的戰艦撞在了堅固的愛蘭希爾渡口城的碼頭上，巨大的衝擊力撞裂了碼頭的路面，也讓這艘戰艦的船體扭曲受損。

強壯的惡魔士兵從高聳的船舷上跳下，雙腳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然後，在他的身後，更多的惡魔士兵跳下了戰艦，踢開了腳下躺着的愛蘭希爾士兵的屍體，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魔法本源萬歲！全軍前進！我們不留活口！”爲首的惡魔軍官手中握着的長劍向前一劈，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緊跟着，無數的惡魔士兵舉起了自己的盾牌，排列成整齊的方陣，衝向了已經被魔導炮炸得面目全非的碼頭街壘。

“殺入城中！不留活口！”這些吶喊着口號的惡魔越過了這名軍官，一步一步向前，身上厚重的鎧甲相互撞擊，發出了一片響聲。

那片如同廢墟一樣的防禦陣地上，一面滿是窟窿的黑色鷹旗，正在倔強的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