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和黃老、周從文散去後回到酒店，楚院士心神不寧，他拿出手機琢磨了半天，眼前滿滿都是會場上黃老霸氣的模樣。
後來還是把電話打給楚雲天。
「爸，怎麼了？」楚雲天問道。
「雲天，你幹什麼呢？」楚院士的聲音略有嘶啞。
「爸，你的聲音有點不對勁兒啊。」楚雲天疑惑, 「你不是說去波爾多開會了麼，是倒時差有問題？要說你老胳膊老腿的，還是輕點折騰。」
「不是。」楚院士很嚴肅的說道，「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古怪，我說說你幫我參謀一下。」
楚雲天一怔，隨即安安靜靜的聽楚院士講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雲天，你說學術鬥爭這麼殘酷麼？」楚院士問道。
「爸，咱國內講的是花花轎子人抬人，講的是以和為貴, 很少有這種鬥爭。」楚雲天沉思片刻後說道，「國外不一樣。」
「嗯？我怎麼覺得國外應該更包容呢。」楚院士疑惑的問道。
「包容個屁。」楚雲天直接罵道，「我……先說兩個牛逼到了極點的人吧。」
「你說。」
「胡克和牛頓，你知道吧爸。」
「知道。」
「牛頓在年輕的時候被胡克壓制的夠嗆，是純粹的學術戰鬥，把對方當做是生死仇敵來看的。」楚雲天道，「等胡克老了, 牛頓的系統成熟，就徹底反過來壓制胡克。」
「不光是在學術上, 皇家科學院裡，牛頓甚至把胡克的所有痕跡都抹去。要不是胡克的確牛逼, 估計咱們都不知道這個人。」
「！！！」楚院士不知道這裡面的種種八卦, 他詳細問了一下。
楚雲天簡單解釋, 說了兩件事, 最後楚院士啞然無語。
沒想到學術界的戰鬥竟然如此殘酷。
牛頓,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宏觀物理學的奠基人, 在愛因斯坦出現之前，牛頓就是物理學界的神！
沒想到牛頓這種人在學術戰鬥中竟然一點都不手軟，不光是碾壓胡克，更用手裡的權利把胡克在英國皇家科學院的所有痕跡都抹去。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句話，你知道吧。」楚雲天問道。
「知道，這是牛頓謙虛的話。」楚院士心不在焉的說道。
「什麼呀。」楚雲天不屑的說道，「爸，那是牛頓為了貶損胡克說的。」
「啊？」
「牛頓很多科學原理都是在胡克的研究基礎上弄出來的，所以他才說巨人。而胡克是個矮子……」
楚院士哭笑不得。
「所以說這事兒吧，學術上的事情也和商場、戰場一樣。很少開戰，可一旦開戰，就是你死我活的戰鬥，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楚院士結語。
「沒想到黃老竟然那麼早就研究食管的內膜剝脫手術。」楚雲天畢竟是搞業務的人，他對學術之間的戰鬥不是很感興趣，而是把注意力放到手術術式上。
他的語氣很是有些感慨。
「雲天，你上次去帝都，黃老有沒有流露出怨恨。」楚院士謹慎的問道。
楚雲天一怔，馬上想到自家老爺子是什麼意思。
他剛想笑，但一下子想起父親描述的今天發生的戰鬥內容。
一個ESD手術，波爾多中心醫院的洛朗醫生質疑，這裡面肯定有些問題。
按說洛朗醫生在業界的地位不低，至少是頂級期刊審稿專家的水準，不會對父親投的稿子這麼重視，甚至還做了一個28頁的PPT，在學會上專門批駁。
而黃老肯定不是為父親出頭，他是為了ESD術式出頭。
黃老把這件事兒看的很重要，當做是學術戰鬥，從一開始就下了死手。
首先，在學會上把洛朗醫生的PPT逐字逐句的批評了一遍，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然後黃老借題發揮，直接讓波爾多中心醫院董事會的董事把洛朗醫生現場解僱。
最後，黃老還沒有結束的意思，而是做了患者、患者家屬的工作，直接做了公開手術。
他把ESD手術術式展現給來自世界各地的消化內科醫生看。
用事實堵住所有人的質疑。
霹靂手段，莫過於此。
仔細琢磨今天發生的事情，楚雲天后背起了一層的白毛汗。
洛朗醫生不過是質疑一下和黃老「沒關係」的ESD術式，就遭到如此決絕的反擊。
黃老不光要洛朗醫生丟臉，還要他丟了工作，更是用一台壺腹癌的ESD手術封住悠悠眾人之口，把洛朗醫生釘死在恥辱柱上。
前前後後的一切，黃老做的毫無破綻，甚至可以說純熟老辣無比。
洛朗醫生只是針對術式，而自己呢？
當年生生拒絕了黃老的邀請，態度極其不客氣。這都不說，黃老可能微微一笑，就把這事兒揭過去。
但去年自己以為自己已經天下無敵，回去參加年會，試圖挑戰黃老。
結果黃老都沒出手，周從文就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臉皮都快摩擦起火。
要是黃老認真起來，梅奧診所能保得住自己？
楚雲天愕然。
「雲天，問你話呢。」楚院士聽電話對面沉默下去，焦急的問道。
這事兒之前楚院士和楚雲天溝通過，但今時不同往日，從前可能一笑而過的事兒是因為作為背景的黃老一派和藹慈祥。
但今天楚院士見識到了黃老的實力與霹靂手段，心生畏懼，所有事情都要重新考量。
「我……」楚雲天猶豫了一下，「黃老當時沒說別的，就是拉著我聊天，說新術式來著。」
「真沒生氣？」楚院士慎重的問道。
「我覺得沒有。」楚雲天道，「要是有問題，周從文那人多小氣啊，還能跟你一起做ERCP手術？」
楚院士對楚雲天的描述哭笑不得。
周從文小氣……的確是。
不過之前周從文只是把宮本博士按在牆上摩擦，而黃老的手段接二連三，把洛朗醫生的學術地位、工作都化為煙雲。
相比之下，周從文還是年輕，他要想做到黃老所做的一切，至少還需要十年到二十年的時間。
這不是拿到一兩次世界第一就能行的，黃老的江湖地位是一次次手術、一次次看患者積累起來的。
尤其是涉及很多新術式的研究，更是如此。
「沒事就好。」楚院士把所有的雜念拋到一邊，「雲天啊，有時間回來去912看看黃老。」
楚雲天沉默。
過了足足一分鐘，他才說道，「我知道，爸。過幾天我回去，給黃老帶一身新的鉛衣。」
楚院士真是怕楚雲天不懂事，浪費了自己一片苦心。
但沒想到楚雲天真的長大了，這種低下頭去送禮的事兒他都能直白的說出來。
「那就好。」
「爸，黃老說是什麼時候開始研究ESD術式的？」楚雲天問道。
「好久了，據說國內第一個纖維胃鏡都是黃老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督促生產的。」楚院士說道。
「……」
「研究ESD手術，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兒，而且黃老手頭有一定量的術後跟蹤數據。」
「難怪周從文會做這類手術。」楚雲天喃喃說道，「不過奇怪的是周從文沒跟著黃老做什麼，怎麼會的呢？」
楚院士連忙阻止兒子順著這條路想下去，他繼續敲定，「雲天，你一定要當真，找時間回來去看看黃老。」
「我知道，爸。」楚雲天認真說道，「黃老沒你想的那么小氣，要是真想做什麼，最遲今年年初也就做了。」
這事兒楚院士知道，不過涉及自己兒子，他總要認真。
「的確是我當年年少衝動，自以為天下無敵，沒想到……」楚雲天苦笑，「爸，你放心，我會和黃老處好關係的。」
「還有周從文！」楚院士提高音量，和楚雲天說道。
周從文……楚雲天一想到那個年輕人就腦瓜仁疼。
年輕，精力充沛，這都是能想像到的。關鍵是周從文表現出來的特製讓楚雲天有些絕望。
不管什麼手術都會做，而且還是頂級水準。
再有就是他和黃老的配合更是默契到了極點，不說遠的，光是老摩根右上肺動脈里的那根針和父親剛說的兩柄熱活檢鉗的配合，就足以說明一切。
有時候楚雲天午夜夢回，想到周從文和黃老配合取針，都會有一種幻覺——周從文和黃老就是一個人的年輕與蒼老的結合體。
這種想法的確荒謬，可楚雲天卻相信這就是真的。
「雲天，真的不能驕傲。或者說傲骨應該有，但不能傲氣啊。」楚院士頗有感悟的說道，「這件事兒我做的也不對，是周從文教我的手術，我卻想發表文章。」
「要不是黃老趕來，怕是這次就丟了大人。」
楚雲天忽然笑道，「爸，當時周從文邀請你去做手術，你為什麼不去。」
「我這點水平，自己心裡有數，誰敢啊。」楚院士苦笑道，「黃老也是尊重我，跟我客氣一下。而且我估計黃老並不準備染指這一塊，想要交給我來做。」
楚雲天沉默了幾秒鐘，「爸，黃老真的很厲害。」
楚院士沒多說什麼，楚雲天現在說的厲害，和之前說的厲害是兩回事。
這一點，他懂。
這一夜，父子二人說了很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