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說一下具體情況。」周從文也沒耽擱時間，直接問到手術上。

  雖然相隔千里，但不管是周從文還是楚院士，似乎都不覺得有什麼古怪。

  他們像是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拉進某個莫名的空間，正在面對面的進行著交流。

  楚院士想簡單說一下自己看見的情況，可周從文卻不斷打斷他的話，刨根問底的詢問局部解剖結構甚至是一些解剖結構的顏色、形態、肌肉走形的角度。

  有那麼一瞬間，楚院士甚至有一種感覺——周從文在故意難為自己。

  解剖結構用眼睛看很簡單，可要是細緻入微的描述出來，就難於上青天。尤其是周從文詢問的還刁鑽，楚院士是內科出身。

  周從文問的就是這些個事兒對於楚院士來講，難於上青天。

  好在周從文似乎並沒有難為人的想法，在楚院士結結巴巴回答不出來的時候，他會拋出幾個備選項。

  當問答題變成選擇題，這就好了很多。

  描述完一切後，周從文爽朗的聲音傳來，「那就上台吧。對了楚院士，您用肩膀夾著手機做一步就說一步，聲音小點無所謂，我聽得到。。

  操作或許會有些不方便，但手術還是簡單的，不用過多考慮。」

  「……」楚院士沉默。

  「術中我說話的聲音儘量小一點，您要是聽不清就咳嗽一聲。」

  楚院士聽周從文這麼說，啼笑皆非，但轉念之間卻有些感動。

  自己剛剛步入臨床的時候，老師帶著查房，即使有什麼錯誤老師也不會當面說出來，哪怕回到醫生辦公室老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也不會當著患者的面給自己下不來台。

  在最開始的時候, 楚院士並不覺得什麼, 只認為是老師的脾氣比較好。

  但幾十年臨床工作下來，他漸漸明白而且又更進一步的了解這個行為背後的真相。

  醫生，在患者面前要保證權威性。

  如果上級醫生不斷否認、否認、否認下級醫生乃至於護士的操作，以後的臨床工作會越來越難干。

  至於患者的質疑以及工作難度不斷提升, 再加上上級醫生的否定會對小醫生造成多大的影響,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周從文還真是個老臨床，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只是三年級新生, 還沒拿到主治……不對, 主治醫師好像黃老給他特殊申請過了，楚院士忽然走神。

  「楚院士, 您準備好了麼？要是準備好就上吧, 我要一柄推式電刀。」周從文的聲音傳過來。

  「我這就去。」楚院士聽著周從文的聲音，聯想到前幾天手術不順利自己直接給助手、護士甩臉子的事兒，心裡莫名慚愧。

  雖然道理都懂，但落到實處卻很艱難。

  尤其是手術不順利, 整個人處於應激狀態, 線粒體高速運轉, ATP高能磷酸鍵噼里啪啦的斷裂釋放能量的時候, 正常人被那種能量與激素刺激, 情緒會偏高亢。

  想著想著, 楚院士走回手術室。

  手術室里的氣氛比較冷清, 大家都很緊張。

  尤其是那個犯了錯誤的助手, 更是噤若寒蟬。他別說說話, 連一個多餘的動作、表情都沒有，只盼著楚院士把自己徹底忘記。

  見楚院士拿著手機走進來, 似乎還在和誰聊天，一臉輕鬆的墨陽, 護士長與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這不符合手術規範！

  但楚院士地位超然，沒人敢質疑。

  最重要的是楚院士沒有板著臉, 而是一臉溫和的閒聊，所有人一瞬間都有了信心。

  「準備推式電刀。」楚院士衝著護士長微微一笑, 溫聲說道。

  護士長打了個寒顫。

  平時做ERCP的時候楚院士很嚴肅, 嚴肅到滿臉似乎都是寒霜，萬年不化的寒霜。

  那還是在手術比較順利，沒遇到大波折的情況下。

  而今天，導絲斷裂, 落在膽管里，這種大事兒楚院士會不會當場暴走都不好說。

  護士長在楚院士去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做了無數的猜測, 可就是沒想到他會對著自己笑。

  「別愣著，去準備東西。」楚院士似乎又恢復成了那位溫文爾雅、智珠在握的消化內科頂級專家。

  護士長連忙轉身去尋找推式電刀。

  因為手術沒預想到會有導絲斷裂的情況，本身連楚院士對ERCP手術都不熟悉，護士長更是不知道要準備什麼東西，備物車上根本沒有推式電刀。

  「別急麼，慢著點。」楚院士打了一個電話後格外溫和，他微笑著說道，「去庫房找，記得要奧林巴斯的。」

  說完，楚院士一隻手拿著手機，和患者說道，「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知道吧。」

  「我知道，走了好幾家醫院都說我這個病要紮好多針。」

  楚院士知道患者說的扎針是經皮穿刺的意思。

  「而且還不知道扎多少針，有個醫生跟我說，上一個患者扎了20多針都沒找到地兒。而且就算是找到辦法也不多, 能引出多少算多少，因為裡面有石頭。」

  患者老老實實的說道。

  「嗯，手術比我想像中要麻煩，但是別擔心。」楚院士笑眯眯的說道，「就保持這個姿勢就行，累不累？」

  「不累。」

  手術室里其他人面面相覷。

  本來大家猜測楚院士應該是找外援了，畢竟他兒子在世界最好的梅奧診所上班，找一個世界級別的ERCP術者指點一下，也算是親友團。

  可沒想到楚院士拿著手機走進來，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溫和的一逼。

  難道說是哪個老情人？

  能把手術失誤的暴躁情緒安撫下去，能讓已經處於要爆發邊緣的楚院士重新溫和，估計肯定不會是小情人，而是對楚院士知根知底的老情人。

  他之所以一直不放下手機，就是要通過電話感受對面的呼吸。

  哪怕只是溫柔的呼吸聲，都能讓楚院士緊張、焦慮的神經得到一定的鬆弛。

  大家都在胡亂的猜測著，有些人甚至羨慕楚院士能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

  護士長取來奧林巴斯的推式電刀，楚院士用頭和肩膀夾著手機，戴上無菌手套。

  「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