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長街燈滅,寂靜無聲。
屋內。
莫求盤膝跌坐,手捏印訣,一呼一吸間周遭空氣都為之震顫。
他的身形並不壯碩,更談不上龐大。
但盤坐於此,卻猶如一座巍峨山巒,穩穩鎮壓着一方天地。
識海內。
諸多書卷翻滾。
有陰山君多年積攢,也有雲山二老所述法門,更有這幾日自靈郡衙門所得。
法門有高有低,有簡有繁。
雖然最強不過能修至鍊氣圓滿,卻也能從中看到不少東西。
此界武技、法術,迥異外界。
多涉及人之神魂,乃至三魂七魄,更加符合此處洞天的規則。
而在外界。
涉及魂魄之法雖然不是沒有,卻也極為罕見,難以入正統。
唯有進階道基,乃至成就金丹后,才會接觸有關此類的法門。
畢竟。
魂魄乃元神之基。
欲成元嬰真人,定然需要魂魄凝實、結成玄胎,方能有成。
對於普通修士來說,參悟還早。
「有趣!」
莫求睜眼,目光閃動。
只是此界有記載的歷史,就有近萬年。
其間武道、術法延續至此,就算精妙不如外界,也有獨到之處。
不說其他。
若是有遭一日他能成就金丹,這些積累都能化作再進一步的資糧。
即使受限於此界修行之人的境界,對魂魄之法的理解較為淺薄。
但量變可化質變。
只要能入手足夠的法門,莫求自己,就可推演出更好的法門。
「不過,現今入手的法門品階太低,遠非此方洞天最好的功法。」
「唔……」
「來了!」
他抬起頭,朝上看去。
雖然有屋脊阻隔視線,卻能清楚的『看』到,那一個個閃爍著寒光的箭矢。
箭尖成六棱形,後有血槽,寒光隱隱,箭桿上更有陰血刻畫的符文。
箭矢漫天,猶如從天而降的急雨,朝着郡府衙門傾瀉而下。
…………
「洪大人。」
城南望月樓上,庄恨玉朝着一位身着蟒袍的男子拱手開口:
「這幾日我與那人有過數次交談,在屬下看來,此人心性淡薄,不貪名利,也非十惡不赦之人,倒像是一位一心求道之人。」
「屬下覺得,無需與之為敵,坐下談談未嘗不能化解雙方的怨念。」
「唔……」洪大人身高馬大,雖已老邁,身上虎威卻不減當年,聞言冷冷開口:
「庄大人。」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剛才所言,放在三十年前,就是死罪!」
庄恨玉面色一變。
「太乙宗的人,必須死絕!」洪大人聲音一肅,身上殺機湧現:
「此話,乃陛下親口所言。」
「當年,就連陛下自己的姐弟,都因此誅殺,你覺得自己是個例外?」
庄恨玉心頭一寒。
她委實沒有想到,自己只是發表一下意見,竟然會如此嚴重。
難怪……
這麼多年都無人敢提太乙宗,當年的老人,更是避之如虎。
「罷了!」
洪大人擺了擺手,道:
「時過境遷,今夕不同往日,看在你父輩份上,剛才的話我就當沒有聽見。」
「多謝大人。」庄恨玉急忙躬身,更是暗暗鬆了口氣。
待到抬起頭,看向遠方朝衙門移動的身影,又忍不住開口:
「大人,衙門裏還有不少人在,此番……」
「無妨!」洪大人皺眉,道:
「不必多言,靜觀其變就是。」
「……是。」庄恨玉咬了咬牙,朝後退了一步。
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在州府也不低,但面前這人的身份更是特殊。
他是陛下七妹的丈夫,當朝第二品的武將,本身也是位武道高手。
目視遠方,庄恨玉唯有心中一嘆。
看來。
此番難以善了。
…………
「放!」
黑暗中。
一人大手猛揮,隨即身旁弓弦震顫,百餘道寒光斜斜劃過天際。
箭矢如雨,從天而降。
「彭!」
「噼里啪啦……」
在這疾箭之下,磚瓦、椽木被輕易洞穿,深深扎入地面之上。
「什麼東西?」
「誰?」
「啊!」
一時間,偌大衙門亂成一團。
「敵襲!」
「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衙門裏放箭,爾等想死不成?」
伴隨着一聲大吼,插在地上的箭矢轟然爆開。
無數道細碎的勁氣,裹挾著鐵屑,朝着四面八方瘋狂掃蕩。
「轟……」
平地響悍雷。
庭院內,房屋、牆壁、假山、流水……,轟然碎裂,更有諸多慘叫聲夾雜其間。
混亂中,僅有少數地方安然無恙。
在箭矢掠空之際,陳明河就從睡夢中驚醒,持劍躍出窗外。
田綺、田敬一也都是和衣而睡,接連奔出房屋。
「錚!」
長劍躍動。
至剛至陽的純陽劍,此即在陳明河掌中,竟已是陽極生陰。
勁氣渾然天成,猶如太極,盤旋數丈方圓,把一應鐵屑盡數掃飛。
那數丈之地,好似與外界徹底隔絕,自成一方天地。
武道至此,已入化境,再進一步,就是以武證道的駐世真人。
幾日前。
他遠不能做到這等地步,而今卻能把劍法施展的出神入化。
這,自是得益於莫求傳法之功。
幻辰寶典有夢中傳道之術,號稱能一夢千年,指點劍法自是輕而易舉。
「明叔,這是怎麼回事?」
田敬一慌亂之下,竟然還抱着個被子,迷迷糊糊沒能回神。
「走!」
田綺反應更快,一把扯下田敬一懷中的被子,道:
「明叔,我們衝出去。」
「嗯。」陳明河點頭,只是幾日修行,就有如此威能,也讓他豪氣大增。
再加上前輩賜予的法器,即使面對真人,短時間也是無懼。
當下大吼一聲,持劍在前,護著身後兩人朝衙門外面衝去。
其他地方,但凡回過神來的人,都各自護住身子,朝外狂奔。
後院一角。
莫求所在房屋被重點關照,早已七零八散,而他盤坐之地數丈,卻是安然無恙,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場,偏移了來襲攻勢。
「嗡……」
空氣輕顫。
夜幕之下,再次多出百餘道寒芒,此番卻是盡皆罩向此地。
莫求眼泛火焰,眸子裏映襯出上方的場景。
與上一批不同,這次的箭矢根根長達近丈,足有兒臂粗細。
箭尖寒芒閃爍,上有幽光遊走,好似一條條吐信的毒蛇,猛然撲至。
「嘩……」
一層虛幻火焰憑空而生,籠罩周遭。
「彭!」
箭矢撞上火焰,幽光閃爍,似乎要有什麼變化,卻瞬間化為灰燼。
更多的箭矢,落在地上。
莫求眼神掃過,感知中能清晰察覺,一股股詭異氣機在那長長的箭矢上涌動。
「轟……」
身旁的一根箭矢陡然炸開。
奔涌而出的卻非烈焰,而是一股黑煙,黑煙中夾雜着狂暴的鐵片。
「轟……」
「轟!」
接二連三的爆炸,覆蓋幾十丈之地,無數黑煙、鐵片在其間肆虐。
眨眼間,此地好似就化作一處絞肉場,滅殺着內里的一切活物。
黑煙翻滾、捲動,就像一個個漩渦,與地面接觸,瞬間浮現一片寒霜。
極致的寒意,讓大地捲起、凝固,如同花紋一般的冰痕四下蔓延。
「啪啪……」
堅硬的山石、堅鐵,在這寒氣侵襲之下,竟是相繼自行裂開。
莫求眯眼。
狂轟亂炸的鐵片,讓他身周烈焰急速顫抖,而蔓延過來的寒氣,才更加致命。
為了抵抗外面的寒意,支撐九火神龍罩,他體內的法力正瘋狂消耗。
「嘩啦啦……」
背後一物冒出,幡面如黑雲迎風招展,瞬間止住周遭的寒意,正是閻羅幡。
「上!」
黑暗中,兩批隊伍咆哮衝出。
其中一隊盡皆身披戰甲,頭盔罩首,僅有一雙眸子露在外面。
他們刀槍前舉,氣勢凝然,衝鋒之際整齊劃一,一望即知是百戰精兵。
另一伙人卻較為混亂,手中兵刃各不相同,但威勢卻有強無弱。
他們每一人,都身纏怨魂,雙目怒瞪,渾身煞氣與體外怨氣凝聚。
一個起伏,就是數丈。
每一位,都堪比武道好手!
「定!」
虛空中,一個悠揚之聲響起。
這聲音勾連天地氣機,悄然落在莫求身上,直攻心神識海。
就如一個鎖鏈,欲要封鎖神念。
奈何……
施法之人實力有限,落下來的鎖鏈,對莫求來說幾可無視。
如螻蟻撼大樹,根本起不了作用。
「唔……」遠處,慧元師太面色一沉,再次掐訣念咒,遙遙一指:
「定!」
佛門真言咒。
此法乃佛門南宗嫡傳,威能無限。
此即見困不在對手神魂,法力轉而勾連天地,止住一方氣機運轉。
「咦?」
莫求眼眉微挑。
他能感覺到,原本涌動如潮的天地元氣,陡然變成了一塊磐石。
雖然還可藉助其中之力,但原本的十分之力,現今僅剩一分。
「有趣!」
在外界,壓制他人施法,這等能力唯有高境界朝低境界施展。
此方洞天,竟有如此秘法。
「了不起!」
輕贊一聲,他背後閻羅幡一震,無數裹着烈焰的陰風刀已是席捲四方。
藉助天地元氣施法,確實有諸多便宜,法術之威能成倍增加。
但莫求卻顯麻煩,歷來不怎麼用,更多的還是依仗自身的神通。
「小心!」
「快躲!」
面對來襲刀焰,撲來的眾人急急大喝,真正躲過去的卻寥寥無幾。
「噗噗……」
「嘩……」
霎時間,一根根衝天火柱,出現在廢墟之中,照耀一方通透。
「阿彌陀佛!」
慧元師太面泛悲憫,赤足輕踏,整個人瞬間掠過百丈之遠:
「邪魔,受死!」
「哎!」
在她身旁,青松道長隨之嘆氣,輕撫拂塵,晃身沖向莫求。
「太乙宗,本就不該出現在世間。」
「今日就送閣下上路!」
「太衝動了,應該再試探一二。」遠處的屋脊上,亢金龍眉頭皺起:
「兩個老傢伙,還是心境修為高深的一僧一道,此番竟如此衝動?」
「看來,當年的事,對他們打擊很大。」
搖了搖頭,他手提雙鐧從高處落下,不論如何,他得了好處,總要比劃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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