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楠認真的傾聽了萬長生傳達的意見，居然不意外：“昨晚我回去認真的想了想你說的道理，是對的，既然這件事有危險，那就我來，我沒什么好怕的。”

    萬長生甚至都不需要跟蘇沐楠長篇大論這個美術評級有什么意義。

    這姑娘就非常清楚自己該怎么，也許對人情世故她不太精明，但在藝術教育上她有顆執著的心。

    馬上開始著手準備工作。

    反倒是蜀川美術學院美術考級辦公室的成立在院領導之間產生了分歧。

    那位伍書記明確提出不太贊成這種以賺錢為目的的評級發證行為，認為這會大幅度降低蜀美的含金量。

    幾位系主任和副院長都有點遲疑，因為這個證確實一點份量都沒有。

    所有孩子熱衷于考證的事情，都是跟小升初、初升高、高考的應試教育有關。

    家長們一邊抨擊應試教育，一邊又只投資在跟應試教育有關的項目上。

    要這個有什么用啊？

    大家都覺得很費解，還擔心這種無用的證，會導致蜀美的名聲進一步下滑。

    畢竟全國在這么搞的，除了國立美院，就沒有其他人了，確實很容易在藝術圈里被扣上貪錢的帽子。

    連郭槐生也不太同意：“江州和浙東不一樣，人家是書香門第的傳統身后，這邊應該沒有那么大的量，真搞起來沒多少孩子報名，小鳥兩三只，我們蜀美就被啪啪打臉了。”

    趙磊磊推卸責任：“國畫系的萬長生和蘇沐楠搗鼓出來的，我叫他們來解釋？”

    郭槐生哼哼：“是雕塑系的學生啊，暫時借調到國畫系當助教而已，連講師都沒資格。”

    眾人哄笑，那位暫代國畫系主任工作的楊博士趕緊跟著輕笑，不敢說話，他這種外來戶要融入原來的局面真的很難。

    伍書記對萬長生也還是認可的：“那就叫他倆過來當面解釋下，那小子能說，我看能說服我們不。”

    眾人就東拉西扯聊藝術創作和招生了，結果又繞不開萬長生：“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今年這批藝考生怎么樣？”

    “那得問萬長生啊……”

    又哄笑：“這王八犢子搞得我們年年報考人數下降，報名費下滑，他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才想另外填補學院收入，免得被開除！”

    郭槐生大力鼓掌：“哈哈哈，有可能！現在蜀美也不那么好考，報名人數下降以后，一年要少幾百萬，好像確實應該叫他補上這個漏洞，憑什么學院受損失！”

    于是等萬長生從雕塑系被叫過來的時候，敏銳發現所有人對他都是似笑非笑的調侃，唯有楊博士滿臉討好的笑容。

    蘇沐楠也被叫過來了，這姑娘臉上繃緊，偶爾想皺皺臉都忍住了，像個視死如歸的掃雷車。

    趙磊磊這無良的家伙，還偷偷示意其他人觀察蘇沐楠的表情神態。

    都是藝術家，都能看出來這個青年女教師的認真和無畏，那是種有了堅定信念的一往無前，老童還順手畫了張速寫，不過他的手繪就是寫意抽象的那種。

    被郭槐生鄙視了。

    萬長生挨個兒問好領導們，再聽伍書記故意拿腔拿調的對這個項目質疑以后。

    想想說的居然是電視綜藝節目：“因為最近在看影視類的藝術理論書籍跟一些綜藝策劃案，所以也會看看電視上的節目是怎么做的，有些明星帶娃的節目，可以讓觀眾換個角度看到明星真實生活的一面，這種真人秀哪怕是演出來的，也會讓觀眾比較捧場，因為這是讓他們新奇的內容，特別是還可以看見明星的孩子，也就是所謂別人家的孩子。”

    其實現在想來，那位前國畫系主任的分崩離析帶走人拆臺，反而是好事。

    算是把蜀美所有的教職工清理了一遍。

    接著在附中職業教育化的事情上又清理了一遍。

    整個教職工內部氛圍，特別在中高層領導中間，思想是比較統一的，都挺支持趙磊磊工作。

    所以對萬長生也愛屋及烏。

    這會兒都不著急他繞著圈回應，很平靜的傾聽。

    蘇沐楠的眼睛還亮了亮。

    萬長生攤開手：“能上電視的一定都有特點，啥特點都沒有根本沒有藝術渲染的空間，所以那些孩子的閃光點、優秀程度真的很讓普通家庭父母感慨，回頭看看自己的孩子，會有什么感受呢？”

    在座可能除了萬長生、蘇沐楠和那位楊博士，都有子女，有些甚至已經成年，沒說話，但聽得認真。

    萬長生笑笑：“好聽的說法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有著良好和先進的教育觀念，教育資源，如果再教育得當，形成努力上進的心態，成才的幾率遠大于普通人家，說殘酷點，有錢人家的孩子優秀是因為有錢，普通人家要達到那么優秀，除了榨干父母的錢，孩子還得付出幾倍幾十倍的努力，才能追平，這還僅僅是教育領域，不涉及到進入社會有沒有幾個億練手或者廣泛的社會資源人脈，由此得出一個基本判斷，資源決定了一個人上升的通道有多大，努力程度得排到后面，這就是現實。”

    在場所有應該都屬于資源比較好的階層，也能看到更多資源的存在，所以對這個說法是認可的。

    能夠成為青年企業楷模的那些閃亮之星，各種二代的幾率絕對大于白手起家的孩子。

    所謂人生開掛，無非就是二代起步，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小有董事會去開開嗎？

    光是帶著孩子去上班都會被扣工資吧，那是因為雙職工沒人在家照顧孩子。

    萬長生甚至提到了鐘明霞：“她所有的演技，都是在長期的模特生活里面打磨出來的，而她的成功只是個例，千萬不能把極個別例子用來鼓勵其他人都照著學習，會有多少人在那么艱難險惡的工作環境下走到最后？而看看更容易成功的星二代們，有幾個孩子能從小和著名導演練英語，上各種鏡頭，和那么多一線演員、音樂家、導演一起切磋一切的能力和學問？所有的技藝和能力，是在資源的堆砌中成就出來的，不然就得跟鐘明霞那樣心驚肉跳的涉險前行，她這樣能成功的萬里無一，大多就變成了現在滿世界那些網紅，這就是差別。”

    伍書記終于開口：“資源的不平等確實是現實，一個健康社會的根本，在于其提供出來的機會平等，對吧？”

    萬長生點頭：“對，所以花五十塊錢，讓孩子來體驗下美術，也許我們就是那座巨大的資源寶庫，我們確實有這種能力啊，前年我們藝考班出現一個孩子，文化成績極差，但一手無中生有的卡通造型手繪冠絕眾人，他的素描色彩也很差，連速寫都充滿了卡通風格，很難得到高分，但幸運的是他好歹還有個展示自己的機會，最后我們把這個孩子采用面試推薦的形式，跳過高考和藝考送進平戲舞美動漫專業，這個孩子現在是我們最優秀的動漫造型師。”

    老童點著煙慢悠悠：“教育的不平等，就是這個世界合理的道理，有錢人家孩子更優秀的可能性，本來就符合社會規律，古今中外都回避不了這點，你想做的就是盡可能給個平等的機會？”

    萬長生點頭：“恰恰是因為這個評級沒有任何功利性，不會因為這個證帶來什么，那么吸引來的多半就是對美術有愛好的孩子，或者說他們背后有愛好的家長，這么說吧，附中招生很困難，就因為我們沒有初中以下的美術愛好氛圍，這部分的孩子全都在拼命學功課做作業，當然有錢人家的孩子不用，他們可以去歐洲呆一個月，慢慢尋找關于大師和先賢們所有的細節和光榮，去佛羅倫薩美術學院，跟大教授們慢慢詳細的了解所有課程和安排，以便找到最適合孩子的教育項目，對吧？”

    老童笑了：“說起這個，我這邊剛剛有個以前的學生來拉我去站臺，哄孩子十二萬暑期夏令營去意大利，哈哈哈，萬長生你們去意大利多少錢一個人？這可是暴利呀。”

    趙磊磊嚴肅點：“我們七零后基本上沒有資格抱怨不平等，除了城鄉差別，起步的時候資源大體相等，都是一窮二白，雖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是基本處在平等的機會之中，所以我們利用智力、家教和專注上的這些個人不平等，擠上了獨木橋，現在這個世界的不平等開始呈現出來，教育資源出現了巨大的落差，可見的未來，這種落差會更加拉大。”

    萬長生點點頭：“起始資源的不平等，慢慢就會發展成上升機會和通道的不平等，這就是我們附中職業教育的意義，分享教育資源和機會給摸不到的人群，我們無法改變命運的不平等，只能改變機會的不平等，社會資源總量是有限的，有人過度霸占了大量資源，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所以時代不一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擠出機會給更多人，評級手段表面上看起來是在斂財，就由別人說去吧，我懇切的希望能盡快運行起來，讓更多普通人家庭的孩子接觸到美術教育，接觸到這種資源。”

    在場的中老年藝術家、領導們相視一笑，對這樣的學生當然是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