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把自己手機拿出來拍個合照：“真想給你們爸媽看看。”

    這邊倆大驚失色：“別！”“不要！”

    終于有點意見統一的時候了。

    艾米拉這可憐孩子，則被中國美食的浩大規模嚇住了。

    數百種美味佳肴排列在裝潢精美的臺子上，跟他最近生活的培訓校食堂環境差別很大。

    從告訴他可以隨便吃喝開始，就端著個白盤子，呆呆的沿著菜肴臺子走。

    多次被男女服務員態度好好的詢問需要什么。

    這傻孩子都只能茫然的搖頭，然后又趕緊指指什么，讓人給他弄點嘗嘗。

    賈歡歡還給鐘明霞抱怨：“這孩子脾氣不好，從卡塔爾撿回來的時候就愛理不理的，說話又說不通，不過他家給了很多錢……”

    最后一句還使勁壓低了聲音，好像人家艾米拉能聽懂似的。

    鐘明霞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滿滿的嗯。

    然后看賈歡歡凡是覺得好吃的，都趕到萬長生盤子里。

    可萬長生卻又伸手把老婆剩下那些不好吃的，也趕到自己盤里，大口大口的收拾了。

    所以賈歡歡又能帶著探索的樂趣，去找找什么沒吃過的新鮮玩意兒。

    剩下鐘明霞偷看眼萬長生，想說話，忍住了，也算是有眼力。

    萬長生主力跟倆徒弟說話，討論關于艾米拉學習的細節，理由，跟未來狀況，總得知道這種發展究竟是圖個什么。

    費雪雁也自然了些：“我從初中就開始這樣畫，但都是苦悶的時候，做夢的樣子，還有胡思亂想的時候畫，從來沒有人系統的引導過我這種自我想象的畫法應該怎么，但實際上一般周期是五六年，有些兩三年就見效，主要就是從初期的亂畫，慢慢形成凝結自己的獨特風格，能夠傳遞表達出什么核心，人文、宗教、情感或者黑暗都有，甚至用什么表達方式都不重要，雕塑、繪畫、潑墨、裝置都可以，重點是具有特點和風格，真正有自己的想法。”

    萬長生終于可以在這個時候找自己的徒弟詢問：“那譬如說在女人體身上寫書法是不是也算有特點和風格啊？”

    費雪雁還沒到杜雯那樣博聞強記的豐沛地步，使勁的想想：“為什么要在女人體身上寫呢？在這種環節上面嘩眾取寵，根子就是錯的吧，反正我查閱那么多資料，沒有看見什么人是因為在人體上面做文章，被歐美官方藝術流派接納的，說起來歐美國家都那么開放了，人體美始終還是在美的范疇，個別陰暗晦澀的東西，終究不是主流。”

    萬長生對徐朝暉表揚：“雁子不錯哦，去平京這才一個月，就有了很大的變化，眼界開闊很多。”

    徐朝暉唔一聲。

    費雪雁看他眼，眼底都是柔柔的：“除了軍訓，我所有時間都用在圖書館了，爭取今年學習申請到獎學金，我們學校還有針對貧困生的補貼，本來我也是符合標準的，但雯姐給我說，努力在學習之余勤工儉學，我讓出來的這份補貼，就又能幫助到另一個學生，我覺得很對，就像有人把這份清京的學習機會讓給我一樣。”

    鐘明霞其實在聽，吃驚，清京的名頭太響了，有人居然連這個都能讓？

    徐朝暉盡量冷漠些，也不看費雪雁：“你不要想多了，就算不到清京美院，我的分數志愿也能去清京別的專業，所以不存在我把學習機會讓給你，確實是跟著師父以后，我才意識到什么叫做人，我現在的情況，再去占用一個寶貴的教育資源，就跟你說的道理一樣，會讓另一個學生沒法進入高校，我的人生已經很可能要結束了，所以我在這個時候才終于學會什么叫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的自己，不再是自私的自己。”

    費雪雁眼淚又出來。

    鐘明霞看眼瘦骨嶙峋的男生，還戴著不合時宜的棒球帽，咀嚼都停了。

    萬長生臉上居然還是笑瞇瞇，朝聞道夕可死，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還是渾渾噩噩的，徐朝暉能在這場生死大病中悟出點道理，這輩子就不是白活的。

    徐朝暉好像就明白萬長生的想法，還笑著對萬長生舉下杯子：“希望有機會能跟您再把酒言歡，很感謝在這種世態炎涼的時候，遇見您，也遇見這么多伙伴，雁子，好好跟著師父學習做事，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也是死過一回的人，明白我倆能有今天的遭遇，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了，如果不做點什么，對得起這份幸運嗎？”

    費雪雁看著徐朝暉，那眼眸里，真是被富麗堂皇的餐廳燈光映得跟星辰一樣璀璨發光，當然也有可能是淚水的晶瑩加成。

    但沒有癡男怨女的那種味道，很快她就笑起來點頭，哪怕這動作樣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她還是使勁點頭：“對，我明白了。”

    然后還轉頭給萬長生說：“雯姐天天晚上帶著我去圖書館、書店、媒體中心學習進修，我覺得這一個月，最重要的就是，我有非常強烈的學習提高愿望，因為我看到非常寬闊宏大的世界，以前眼里只有書本課堂，后來有了畫筆，但進了清京以后，看到了很多優秀的人，這是以前在寧州那種小地方很難看見的榜樣。”

    萬長生悠然神往：“這就是頂級學府的優勢所在啊，老徐，好好治病，爭取明年追著雁子和杜雯的腳步，也到清京去。”

    徐朝暉倔強：“我說了要一直跟著您，死也跟著，現在這樣挺好，做我最擅長的事情，也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是誰說的名言來著。”

    萬長生嘿嘿笑：“你說起自己，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哪怕鏡子里面看見的也只是皮相，撞上什么東西，反彈回來，才會了解自己，譬如生死，更優秀宏大的環境、學業，所以跟很強的東西、可怕的東西、水準很高的東西相碰撞，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這才是自我，這好像也是誰說的名言。”

    倆徒弟聚精會神的聆聽了。

    鐘明霞竭盡全力的想理解，但是有點難。

    正好賈歡歡把艾米拉拎回來：“名言？誰說的？魯迅嗎？”

    萬長生哈哈哈的糊弄：“對，又弄了什么好吃的呀？”

    賈歡歡獻寶：“大閘蟹！每個人還僅限三只，雁子，你帶老徐過去每人領三只，吃不了給師父吃！”

    鐘明霞趕緊也跟著去領了三只，但是不敢當面孝敬大哥，就和大嫂分享。

    居然說起來她也是第一次來這種比較高檔的地方吃飯。

    其實在攝影圈邀約吃飯的機會非常多，一來嚴格控制飲食，二來還是防備吃人嘴軟，鐘明霞從來不敢答應人單獨吃飯，因為這沒少失去上工機會，圈內說她不合群或者不懂事的標簽掛了好幾年：“好比今天，其實算是做車商禮儀，很多屬于公司的就會要求結束以后陪著工作人員吃飯唱歌，我現在終于有自己的合同單子，就能拒絕這種什么人情世故了。”

    所以被迫到美院去做人體模特，又或者說一直想擺脫攝影圈的思路，基本就是這么逼出來的：“我家沒什么錢，但起碼我媽從小告訴我沒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不會掉餡餅……”

    說到這里，舉起手里個頭不大的大閘蟹：“其實白吃的也還蠻香哦，嘻嘻。”

    估計有點自暴自棄，一頓飯就收買了。

    萬長生好奇：“不說賺多少，好歹你每個月也高于普通上班族吧，不至于這么吃緊。”

    鐘明霞猶豫下承認：“我要存錢買房，我就想在這大城市里面買個自己的房，然后我就不著急了，慢慢悠悠過日子，我已經存了……”

    最后忍了忍還是沒說自己到底有多少小金庫，但說起這個的時候，表情肯定有點小確幸。

    曾經也把買房當成唯一目標的徐朝暉，自嘲的笑笑，沒說話。

    隨手就買了套房在學校旁邊的賈歡歡，則眨巴幾下大眼睛，可能很難理解這種執著的念頭。

    萬長生也笑笑沒說啥，繼續跟費雪雁探討青少兒教育的細節。

    鐘明霞專注于和大嫂交流瘦身方案。

    這方面她甚至比杜雯還專業，而且大多都是物美價廉的運動健身方案，和杜雯走高級保養品的思路有區別。

    以至于飯后，賈歡歡都想跟著小妹去親身體會下什么滾輪滾腿了。

    萬長生卻介紹自己和賈歡歡就住在這邊有房。

    鐘明霞趕緊主動承擔，說自己打車把徐朝暉他們送回去，還問今天剛剛到的費雪雁住哪里，然后聽說宿舍區那邊留了幾間客房就是給往來成員、老師住的，明顯意動的說想跟著去看看。

    連賈歡歡都看出來了，送走這幾位站在路邊若有所思：“每天幾百塊的薪水，每個月千把塊的租金，對她真的有這么重要？”

    萬長生牽著老婆漫步回家：“不是有說法嘛，十幾億人有十億都沒坐過飛機，五億人從來沒用過馬桶，月收五千，就超過了百分之八十的國人，我們是運氣好生在賈家萬家，所以不要覺得窮就可恥瞧不起，對那些拼命想改變的人更是要尊重。”

    賈歡歡干脆：“那我幫忙她補足了錢買個房吧！”

    又不是金屋藏嬌養小老婆，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