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相忘江湖
尉遲楓正說到興頭上，瞥眼見到紫梅那一臉混合著詫異與疑惑的神情，微微一怔，道：「梅兒，怎麼了？」
紫梅回過神，道：「師娘太厲害啦！」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崇拜。
尉遲楓苦澀的一笑：「是啊，她太厲害了。她知道我內功深厚，便讓我修習這套內功心法。這心法上手極快，短短几日光景，我便修鍊到第三層……」
紫梅忍不住插話道：「這碧陽神功總共有幾層？」
尉遲楓道：「頂峰十層，不過第十層已是你師娘的猜想，終究很難達到。到了第二十五日上，為師已練到第六層天機。」
紫梅擊節道：「師父不愧是劍尊，悟性就是了得！」
尉遲楓又是苦苦一笑，道：「那日午間，為師突然嘔血不止，受了極重的內傷……」
紫梅一臉納罕，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尉遲楓道：「原來這碧陽神功一味的追求至陽的氣流，必須自身要有陰氣加以調製，否則便會*而死，是以並不適合男子修鍊。正如乾柴烈火，若無風勢，只不過是一團烈火，否則焚毀的還有整片森林。你師娘發覺這原因后，也無更改之法，只好親自修鍊。為師說過了，這碧陽神功上手極快，因為沒有什麼招式，只是運力的法門巧妙，可說是一門速成的神技。三日光景，昭英便已修鍊至第四層。那日傍晚，她趕到了西子湖，跟那仇家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
紫梅雖知師娘後來並無事，但師父所述說的情形太過兇險，她還是聽得著了迷。
尉遲楓顯是說到了重點，不覺加快了語速，語聲也有了幾許急迫的味道，「那一戰下來，那仇人固然當場死去，昭英也受了重傷。自此後，我二人在此頤養天年，也算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但這樣的日子不長，昭英便突然謝世……」說到這裡，他眼角溢出了幾滴渾濁的淚。
紫梅也是唏噓不已，雖然沒見過師娘的樣子，但遙想當年，師父跟師娘縱橫天下無敵手，終於厭倦了爭鬥，在此避世隱居，相忘江湖，也算是一對令人艷羨的神仙眷侶，雖說終不能白頭偕老，但對於大多數的江湖人，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過得半晌，尉遲楓長嘆一聲，道：「昭英去世的第二年，我便收養了一個孤兒，那便是你的師哥璧兒。自那以後，為師再也沒在江湖上露過面。」
紫梅直感心下一片傷感，一時無語。
尉遲楓轉過頭，目中有些深意的望著她，道：「那吸血鬼王定是那仇人的徒弟，也或許機緣巧合，得了鯨吸大法的秘笈，然後加上一些旁門左道的邪術，成了如今的天吸魔功。」
紫梅點點頭，道：「一定是的。」
尉遲楓坐在桌前，舉杯一飲而盡，道：「梅兒，你知道為師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事嗎？」
紫梅微一沉吟，道：「師父的意思是，有些路還得我們自己走，有些事還得我們自己解決。」
尉遲楓苦笑搖頭。
紫梅不禁一怔，道：「不是嗎？」
尉遲楓嘆道：「有個仇人找上了師父。」
紫梅心神一震，失聲道：「以師父如今的名望，還敢有人前來挑釁？！」
尉遲楓又苦澀的笑了笑，道：「不是人。」
紫梅登時怔住，脫口道：「不是人？」話一出口，她腦中陡然閃過了黑袍魔尊的影子，皺眉道：「難道是位術法高手？」
尉遲楓還是搖頭，道：「是大限，誰也逃不過的大限。」他嘆了口氣，道：「師父已經老了，早已過了古稀之年，若非內功深厚，早年間受的傷複發，早已大去多年，能堅持到今日，已是不易。其實，早一些死去也好，這樣也能跟昭英早一日團聚，卻還是苟延殘喘到今時。只是，若是那樣，為師也就不會認識你們師兄妹了，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劍神，想來這都是宿命，就跟大限一樣，誰也逃不開的宿命！」
紫梅直覺如鯁在喉，雖沒說什麼，但眼前已蒙起了一層霧氣，望出去的師父的身影，已有些模糊。
尉遲楓道：「我本想將畢生內力傳於你和璧兒之中的一人，如今你一個人回來，可也遲了。」
他轉頭望著門外的無邊月色，望眼欲穿，似乎在等人，也像是在期盼著希冀出現，終於一聲長嘆：「璧兒，你下山已有九個年頭了，那時一別，卻不料再也難聚，如今為師連看你最後一眼的機會都化為烏有！」
「師父……」紫梅心中傷痛，本想安慰師父幾句，但話到嘴邊，卻只說出這兩個字來，兩行晶瑩的淚滴順著那絕美的臉頰不住滴落，猶似雨打芭蕉。
尉遲楓笑了笑，那一眼飽含了無盡的深意，那一眼的留戀與滄桑令人心碎。
紫梅沒有心碎，但亦是說不出的心痛。
「師父，你……你內力驚世駭俗，定會好好的，您才剛過古稀之年，還能再……」
紫梅話還未完，尉遲楓突然癱軟在地。
紫梅似是駭了一跳，很快回過神兒，拭去眼角的淚，飛身撲在師父身上。
「師父，你不要嚇我呀，師父……」話聲已帶著哭腔，她本就淚落如雨。
尉遲楓的語聲已有些微弱疲軟，那嘴角的淺淺一笑，看來也極為勉強，更有些吃力的味道。
「梅兒，師父……師父的大限已經到來，不要為我難過，這都是宿命，還有……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將來……將來的路就要自己走了，我……」
尉遲楓艱難地探手入懷，費力的摩挲著，似乎要取一件物什，想來也必是一件貴重的東西。
的確貴重。
對於武林人而言，這的確比黃金寶藏更為珍貴。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冊，紙頁已然泛黃。
這小冊就在尉遲楓的手上，他的手已在輕輕顫抖，也是抑制不住的抖動。
他的聲音也已抖動不已，且上氣不接下氣：「梅兒，這是你師娘創出的……碧陽神功心法秘笈，只適合女子參修，你要……好好，好好的……」
「我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師父——」
「還有，」尉遲楓使勁喘了幾口粗氣，也是積攢了全身的氣力，「你要將我……將我葬在……葬在……」
一口氣轉不過來，腦袋一歪，就此氣絕。
天邊劃過一道流星。
流星是短暫的，但流星的光芒卻是璀璨的。
沒有任何一種東西的光芒能勝過流星的光華萬丈。
有的人，一生就如這耀眼的流星。
尉遲楓雖已是古稀之年，但在浩瀚的武林青史中也不過是短短一瞬。
如同天邊耀眼的流星。
一代劍尊武學巨擘，就此殞命。
紫梅撲在師父的屍體上，放聲慟哭，似乎幾輩子的傷心悲痛一下子噴薄而出。
昏黃的油燈，跳躍的燈火，溶溶的月色，絲絲的晚風。
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幾間茅屋，一個籬笆院。
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慟哭。
無人能想象到那種凄涼的場景，也無人能想象出紫梅此時的心境。
往事歷歷在眼前，但師父的屍身，已是觸手冰涼。
相忘江湖，但江湖未必會忘記他。
有些人，儘管想默默無聞不被人記起，但他們的事迹卻被世人古老相傳，千百年的流傳下來。
於是，就成了傳奇。
尉遲楓最後那句話沒有說完，但紫梅還是聽懂了。
儘管她已是悲痛欲絕，但也知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
茅屋的後面有一片青青的芳草，無邊的芳草掩映著一個碧潭。
潭並不大，但潭水清澈，微風拂過，還帶了一抹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響晴的日色里，還可看見掠過的大雁，紛飛的蝴蝶，一樣的風景秀美，一樣的鳥語花草。一個人站在那清澈的潭水邊，看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不由地頓生豪邁之感。
碧潭邊上，矗立著一座墳，給人一種突兀之感，似乎與這清幽的景色頗不協調。
那是王昭英的墳。
紫梅無數次地來過這裡，她知道墳里的就是師娘，是師父的摯愛。
紫梅就將師父葬在了這碧潭邊上，葬在了師娘旁邊。
如今已是兩座墳，還是那樣突兀，還是那樣頗不協調，但這裡卻是個聖地。
是她與師哥的聖地，任何人都不能造次的聖地。
師娘的墳前已開滿鮮花，似乎迎接摯愛的到來。
若人真有靈魂，若世間真有冥世，那死去的相親相愛的兩個人，終究也會在另一個國度團聚。
這是否也是一種幸運？
但這種幸運，終究也是渺茫的，但活著的人，剩下的也只有祝福。
這種祝福難道不是一種凄涼？
再美的風景，若是有了這座墳，難免令人心生凄涼之感。
不知不覺，紫梅已經在這裡陪了兩日。
這兩日的時光里，她的眼淚幾乎已經流干，但她也想了很多事，很多往事。
往事有傷感凄惻的，也有幸福的。
想到師哥的時候，她嘴角還是不自禁地掛著淺淺的笑。
小的時候，她跟師哥不止一次地來過這裡，如今這空曠的無邊的青草地，卻只余她一人。
微風吹來，吹得她的白衣獵獵作響，宛若隨風飄去一般。
飄去的有那些難以忘懷的往昔，也是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