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緣定三生不負卿
這一次處決犯人很是特別，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死者是縣太爺的公子，刑場不在菜市口，也不在鬧市區，而是在一處荒郊，人跡罕至。
不管怎樣，這裏的風景倒是優美清幽。遠處青山蒼翠，近處鮮花遍地，不時能看見起舞的蝴蝶蜻蜓，微風吹拂，芳香撲鼻。放眼看去，十幾丈外居然也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只是少了一條小橋。
芷嫣想去的世外豈非便是這樣的所在？
這裏沒有小橋，但陰間卻有一條奈何橋，兩岸開滿了彼岸花。只是不知，那盛放的彼岸花是否也是芬芳妖嬈。
很快，兩人便能見到冥世的奈何橋和橋畔的彼岸花，因為他們既然上了刑場，又怎能活下來，那縣太爺又怎會讓他們活着？
兩人相視一眼，都是苦澀的笑了笑。眼光接觸的一剎那，心底彷彿升起了一股颶風，呼嘯著掠過萬水千山，過往的一幕幕歷歷在眼前，卻又變得那麼遙遠。
永遠在一起，到底不過是一個美好的憧憬，在世間，難逃命運的主宰，這是上天的安排。
就要如此嗎？
這一世卻是這樣的收場，不知還有沒有來世？誰能知道，來世又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
少頃，兩人便被押解出囚車，跪倒在青草如茵的草地上，身旁各自立着一個赤膊的大漢，鬍鬚虯結，滿臉橫肉，托著一口精光閃閃的鬼頭刀。
這二人便是劊子手了，只等縣太爺一聲令下，他們便會舉起手中的大刀，輪圓了胳膊，將人身首異處。
遠遠看去，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的身着官袍的縣太爺，像極了陰曹地府中的官老爺。頭戴烏紗，面色黝黑，兩撇八字鬍，那一雙眯成一道細縫的老鼠眼不住滴溜溜亂轉，冷冷地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兩人。
你們知罪嗎？
風睿笑了，懶散的笑，也是苦澀的笑。
我無罪。
縣太爺眉頭緊鎖，一臉驚訝。
你殘殺了本官的公子，還敢說無罪？
風睿冷冷一笑，語聲說不出的淡定安然。
他欺男霸女，為禍鄉鄰，死有餘辜，他該死。
縣太爺一聲冷哼，面目陰沉。
他是本官的獨子，他做的事，難道本官會不知道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本官馬上便讓你們人頭落地！
的確說什麼也沒用了，上了刑場還能怎樣？
風睿慘然一笑，這並非懼怕死亡，只是無法救得芷嫣的性命，他心下愧疚不已。兩人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本以為這一世能夠過上平靜的生活，廝守一生一世，卻沒想還是枉然徒勞。他心頭一陣悲戚，不自禁地看向芷嫣。
此時，芷嫣也正巧向他看來，一時誰也沒說話，已然用不着說話，他們的眼神早已述說了一切。那痴迷凄然的眼光，令人哽咽落淚。
縣太爺自也見到了兩人的眼神，居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真是伉儷情深啊，連本官都被你們感動了！本官一向秉公辦案，絕不會徇私枉殺好人。這樣吧，既然兇手只是一人，那麼剩下的那個人便可以離去了。不過，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兇手必須伏誅！
說話間，縣太爺那雙老鼠眼中閃動着猙獰險惡的光。
真的？
風睿緊蹙著眉，一臉狐疑。
當然是真的，難道本官說話如同狗屁嗎？！
縣太爺面沉似水，一時間，居然也頗具威嚴。
風睿點點頭，昂然說道。
一人做事一人當，人是我殺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此事跟我妻子無關，還請縣太爺放我妻子離開！
芷嫣聞聲看了看風睿，眸中神色變幻，也不說話，默默地站起身。很快，便有衙役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
芷嫣，好好活下去。
風睿溫柔地一笑，終於能救下摯愛所依的伴侶，他滿心的歡喜。
芷嫣還是沒說話，不過，卻點了點頭。
驀地，縣太爺放聲大笑，笑聲里充斥着無比的得意，居然笑出了眼淚。很快，他便斂了笑，從桌上抓起一根令箭拋在了地下，聲音冷厲陰沉，一如他的面容。
時辰已到，即刻行刑！
那名劊子手立刻將風睿的頭往下一摁，隨即往掌心裏吐了一大口唾液，搓了搓手，吆喝一聲，跟着便掄起了大刀。
睿哥！
芷嫣的這聲叫喊過於尖銳突兀，那劊子手不由地停住了手。在場的數十名衙役一齊看向她，目中滿是驚詫之色。
風睿，我的王，能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快樂。
芷嫣抿嘴笑了笑，還是一臉的粲然。她手一翻，掌中便多了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只聽波地一聲，便插進了她那天下最美的胸膛。
四下里頓時一靜，即便那縣太爺，眼神一時也有些渙散。
猛可里，風睿爆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大吼，隨即爬起身，一個箭步竄到了芷嫣身邊。
他大喝一聲，聲音里蓄滿無盡的悲痛與絕望，全身用勁，居然「啪」地一聲，崩斷了身上的繩子。他俯身將芷嫣抱在懷裏，屍體觸手已然冰涼。
他嘶聲大呼，卻喚不回逝去的生命，儘管淚落如雨。
四周一派沉寂，唯有風睿那撕心裂肺的慟哭哀傷瀰漫在風裏，震蕩在山谷中，宛若鬼哭狼嚎。
縣太爺一臉陰沉，目光陰狠，似是思索着什麼。畢竟他曾說過，只要一人死去，另一人便可以活下來。可是，他的獨子死於風睿之手，他怎肯讓風睿逍遙於世？
只是，風睿還能逍遙得起來嗎？！
他低頭在芷嫣的俏臉上深深一吻，旋即拔出了她心口的利刃，又是波地一聲，匕首正中他的心窩，深竟至柄。
劇痛只是一瞬間，緊接着，眼前便是一團漆黑，漫無邊際的黑暗。
他猛地睜開了眼，四下里仍是一團黑，這片黑暗似是永無止境，卻還能隱約看得清四周的物什。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多了幾個面目猙獰的人，俱是手持兵刃，但閃閃的刀光在這詭異的境地卻像是幽幽鬼火。
這是哪裏？
風睿心下困惑，自然便問了出來。
你不識字么，自己看！
風睿抬眼望去，只見一塊青鬱郁的大石上塗着三個遒勁的大字——幽冥界。
原是到了陰曹地府，我只是個魂魄。
風睿心念甫動，便被那些鬼差推推搡搡地拉扯進了一個大殿。他活着時不過是一個最為普通的凡人，死後的魂靈更是全無靈力，自然無法抵擋鬼差的拉扯。
罪人風睿，見了本王怎不下跪？你還以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靈界之王么，在這裏我才是王，跪下！
閻王爺黑著臉，似是生氣了，但眸中卻有一抹病態的快意。
跪下！
兩旁的鬼差亦是綳著臉大聲喝斥，有的居然笑出了聲。
堂堂的靈界的王，卻在這小小的冥界遭受這等侮辱。曾幾何時，閻王還在風睿面前上仙上仙的叫着，幾世的滄桑輪迴，風睿不料自己竟淪落至斯。
世態炎涼，在冥世亦是一般無二。
風睿一聲冷哼，神情甚是孤傲高冷。
我無需向你跪拜！
不遠處的判官一直靜靜地注視着風睿，這時突然開了口。
靈王上仙，此際不比往時，常言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還是跪了吧，免遭那刀山油鍋的煎熬啊！
說得語重心長，風睿卻是一聲冷笑，傲然決立。
來人吶！
閻王爺剛說出三個字，便聽一個清泠的聲音叱道：「誰敢動我睿哥？！」
風睿心頭猛地一跳，轉頭看去，便見到了那一襲白衣的芷嫣，仍是笑靨如花。在這幽暗渾濁的境地，宛若翩翩仙子。一時間，風睿腦中一陣恍惚，喃喃道：「芷嫣，我的王后。」
芷嫣花！
一眾鬼差同時爆出了這一聲驚呼。
芷嫣的手裏，緊緊攥著一朵花，一朵艷麗聖潔的鮮花，千年難得一見。
這時，那長鬍子判官走到閻王跟前，附耳說了幾句話。閻王便擺擺手，一臉的沮喪無奈。
那……將他二人送去輪迴盤吧！
兩人踏上奈何橋，孟婆便顫巍巍地走了過來，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
喝了這碗湯吧，塵世的種種便統統可以忘卻，再無煩憂。
風睿茫然地接過，一飲而盡。然後痴痴地望着身旁的芷嫣，滿眼的苦澀笑意。
我不喝孟婆湯，因為我要永遠記住你的好。風睿，我的王，有你在身邊，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芷嫣說完這些話，便縱身跳下了輪迴盤。
沒有喝下孟婆湯便跳進輪迴盤的靈魂，卻是再也無法進入輪迴。
孟婆那蒼老的聲音響起在耳朵，風睿驟然一陣心痛，宛如刀鉸。這一刻，他泣不成聲。
什麼，芷嫣花？！
孟婆突然尖叫了一聲，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驚異。風睿困惑不解地看向她，腦中的意識卻已在緩緩消散。
她有芷嫣花！如此一來，雖然不能進入輪迴，卻可以靈魂轉生。
靈魂轉生？
風睿喃喃的說着，腦中愈來愈是迷糊。
孟婆像是為風睿解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有了芷嫣花，你們二人還可以再世為人。只是，僅此一世。這一世過去，她再也無法輪迴。不過，當芷嫣花的圖案出現時，便說明她已經靈魂轉生了，只是她根本不記得了你們之間的過往種種。
孟婆這些話說完，風睿便覺腦中一陣天旋地轉，不由自主地跌進了橋下的輪迴盤。
驀地，他又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正處在那怡人谷的山洞中，往昔的回憶到此終結。
這時，洞中響起一聲驚呼。
風睿心下愕然，只見幾人俱是吃驚地望着自己。被這目光所懾，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曾經的風睿了，而是滿頭的藍發飄揚，湛藍的眼眸深不見底。
靈王，他已經變回了靈王！
這時，魔神姚靳大吼一聲，雙掌推出，一團濃重的黑氣瞬時幻作一隻巨大的猛虎，肋插雙翼，齜牙咧嘴，模樣甚是猙獰威猛。
那黑色猛虎咆哮一聲，向著風睿疾撲而去，勢若風雷。
風睿，你受死吧！
姚靳話音甫落，便見風睿手臂一揮，眨眼間，虛空中幻化出一柄小山般大的長刀，迎上了那撲來的猛虎，風中激蕩著龍吟般的聲響。卻是風睿以靈力施展出的一招「天地旋龍」，半空中恍若閃過一條威龍的影子。
一聲轟天劇響，姚靳慘呼聲中，身形爆裂開去。沒有鮮血，已然震為齏粉。
一切又歸於平靜。
風睿長吁了口氣，無意間一瞥，正巧看見了芷嫣的墳冢，忽然便記起了孟婆說過的話。
僅此一世？便是這一世吧。芷嫣再也無法進入輪迴，再也無法見到她，再做靈王，又有什麼趣味？
十年生死兩茫茫。
風睿心痛不已，摘下頸間的那塊玉佩，用力擲出。啪地一聲脆響，撞到石壁上，立時碎裂。
玉碎的同時，風睿身周閃過一道金光。幾人但覺眼前人影一花，再定睛看時，風睿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原來的那個無數江湖人心目中的風神刀。
衣小鳳見此情形，無端的心頭怦怦亂跳。她飛奔過去，語聲中難掩那份發自心底的喜悅。
睿哥，你還活着？！我還能再見到你，我……
語聲忽然哽咽，兩行晶瑩的淚水滾落臉龐。
風睿慵懶的笑了笑，笑意里滿是凄涼。
小鳳，我還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死去這一遭，我經歷了很多事，也記起了許多往事。我還是無法忘記芷嫣，在我心裏，還是……
說到這裏，亦是淚水哽住眼眸。
衣芷梅見了母親的神色，心頭也是一陣酸澀。然，不遠處的任問仇與東方明珠卻不自禁地握緊了對方那溫暖的手。
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睿哥，沒關係，我還可以再等。
一樣的痴情，一樣的神聖莊嚴。只是，這一切並非原來的模樣。
風睿搖搖頭，滿臉的凄苦，滿面的悲傷。
睿哥，我永遠等你。只要有你在身邊，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風睿猛然回身，眸中寫滿驚異。
你……你說什麼？！
這一眼看去，風睿卻是全身如遭雷轟電震，半晌說不出話來。衣小鳳凄苦地一笑，轉身的一剎那，她的頸間分明地現出了一個華美的圖案，一朵嬌艷的花朵。
千年難得一見，世間無人能識。
芷嫣花。
靈魂轉生？
風睿腦中不自禁地浮起了這四個字，心頭一陣顫慄。
芷嫣！
衣小鳳悚然回身，那雙很好看的眸子裏閃著凄涼而驚奇的光。
睿哥，你……你說什麼？
風睿一個箭步，便衝到了衣小鳳面前，旋即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不要走，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衣小鳳顯然大喜過望，睜著一雙美目，驚疑不定，但卻不自禁地唇角淺勾。
那……睿哥，我知道你根本忘不了芷嫣，可是……你能像愛她那樣愛我嗎？
忘不了。
從靈界到陰山，從陰山到冥世，從冥世再到凡塵，等待輪迴了千年的愛人，他如何能夠忘記？忘記又是談何容易？！
緣定三生不負卿，亦是不忘卿。
風睿咧嘴笑了笑，任憑淚水無聲的墜落成雨。
我會的，因為你就是她。我再也不會離開你，這裏有我最深的愛。
這一刻，衣小鳳笑靨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