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數十載的人世游

鐵誠喟然一聲長嘆，說：「實不相瞞，那天晚上，小弟差點送命。」

任問仇「哦」了一聲，眉頭緊蹙。

東方明珠聞言卻是禁不住一聲嬌呼，俏面一變。

鐵誠又嘆了口氣，便將那天夜裏任問仇與東方明珠走後發生的事緩緩述說了一遍。

聽罷，任問仇騰地站起身，失聲道：「你見到神刀風睿風大俠了？」

東方明珠亦是瞪大了美目，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說：「你是說……風神刀復活了？」

鐵誠皺眉說：「你怎知風神刀先前死去了呢？」

東方明珠訕訕一笑，說：「我……我猜的。不過，風神刀已經二十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動了，若是沒死……」說到這裏便住了口，因為她已經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

任問仇忽道：「鐵兄弟，你確定那天夜裏你見到的就是風神刀嗎？」

鐵誠點點頭。

任問仇不禁「哦」了一聲，沉吟良久，方道：「你……你可知風神刀去了何處嗎？」

鐵誠搖搖頭，說：「不知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個心思：「風神刀這二十餘年未出江湖到底隱身何處？他重出江湖所為何事？這會兒，他又去了哪裏呢？」

「神刀」風睿到底在哪裏？

風睿就在這裏。

此時，風睿正行走在城外的一條林蔭道上。他邁步緩行，溜溜達達，並非在觀賞沿途的風景，但也是無所去處。天地雖寬，江湖路卻難走，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往何處。

死去了二十年，為什麼會復活？為什麼腦中時常會閃過一些奇異的畫面？這些畫面有時驚悚，有時怪異，有時還很華麗，不管怎樣，他都決計沒有經歷過。說是做夢吧，可他卻覺得這些畫面跟自己有些熟悉，倒似在哪裏見到過。非要靜心深究，卻又無從想像了。

他悉腸苦悶，顯然也想不通，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重出江湖，感覺事事透著新奇，可是伊人卻早已不在。這片江湖再繁華，在他心中，也是一片荒蕪。

既然已經無所留戀，那麼要去哪裏呢，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呀。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風睿抬眼望了望蔚藍的天空，長呼出了一口氣。

怡人谷嗎？

那裏的確是個好地方，鮮花遍地，芳香怡人，綠草如茵，青山連綿，小橋流水人家。可是，怡人谷除了風景秀美之外，還有什麼？

還有一座墳冢，令芷嫣的墳！

當然，怡人谷里還有人，衣小鳳和她的女兒女婿——衣芷梅和江頌揚。

不過，風睿並不知衣芷梅和江頌揚的存在。因為，當他醒來的時候，只遠遠地看見了衣小鳳。其時，衣小鳳正在一片鮮花叢中，像是在採摘鮮花。

風睿並沒有跟她打招呼，因為他已死去，再活過來豈非要嚇死人？何況，打招呼又有何益，不過徒增煩惱。

風睿就站在遠處默默地看着衣小鳳，看着看着，淚水便瀰漫了眼眶。

遠遠看去，一襲純黑紗裙的衣小鳳還是那樣美，身材還是那麼玲瓏曼妙，宛若當年，比當年更有了幾分成熟而魅惑的韻味，更迷人了。

可是，風睿看了一陣子便拭去眼角的淚滴，默默離開了。不聲不響的離去，誰也沒有發覺。

對於美若天仙的衣小鳳，風睿並非心下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他已經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了令芷嫣身上，儘管她已不在人世。

愛一個人是一種思念，愛一個人是一種牽掛。時至今日，儘管死後重生，風睿還是無法忘卻他與令芷嫣曾一起走過的日子，曾經那段美好的時光，那一段甜蜜而溫馨的記憶，那一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愛戀，即便他想忘，卻如何能忘記？在他的心裏，無法同時容下兩個女人。

他就是這樣的人，多情又痴情。無法忘記，是一種痛苦，也是一種永恆。有些時候，女人豈非就是鍾情於這樣的人？可是，這本身就是一種折磨。

其實，愛情就是如此。如果愛情不歷經一些風雨和磨難，又怎能開出那盛世的花？

風睿想到這些，想到衣小鳳，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熟料，風睿這聲嘆息剛落，不遠處也傳來了一聲嘆息。

風睿微微一怔，循聲望去，但見數十丈外的大道旁現出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內中雕梁畫柱，碧瓦飛甍。風睿還未走到門外，自然看不到裏面的景緻，但也能猜到，必是亭台水榭，閣樓宮闕，即便王府侯門亦不過如此，卻出現在這麼偏僻的一個小村外，當真令人匪夷所思。

紅漆的大門兩側，蹲著兩尊石獅子，齜牙咧嘴，模樣甚是威猛。

風睿看到這座規模宏大的院落，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師門神劍樓來。彷彿一眨眼的光景，卻已過去了數十個春秋。想到師父雷千鈞，他心頭一陣隱隱作痛。緊接着，他眉頭微蹙，忽然記起了向府。

也是在這麼偏僻的一個地方，也是這麼一座王府侯門，卻是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在那向府中發生的事，風睿終生難忘，這裏呢？這裏會不會是另一座向府？風睿想到了向天仇的向府，自然便想到了向英，禁不住又是一聲輕嘆。

發出嘆息的是一名家丁模樣的人，留着兩撇小鬍子，神情猥瑣。他對面也立着一名家丁模樣的人，一樣的面目猥瑣，只是少了兩撇小鬍子，但頜下卻是一綹山羊鬍，末端還扎著小辮，造型十分别致。

他們俱是腰挎長刀，一身粗布灰袍，分站在大門兩側，與那兩尊石獅子相比，更顯渺小。

他們本就是家丁，這座府邸的家丁。

那小鬍子嘆了口氣，正欲說些什麼，門外來了人，三三兩兩而又絡繹不絕。

他們身上的服飾很雜。有的像是某個村子的員外，有的像是某個小鎮上的鐵匠，有的像是某個市府的小販，有的像是某個山寨的大王，有的又像是教書的學究。形形*，令人眼花繚亂。然，他們都是攜有兵刃。有的腰挎長刀，有的斜插寶劍，有的提着紅纓槍，有的拎着狼牙棒，有的扛着兩個大鐵鎚，有的卻是拖拉着一截已經發黑的燒火棍。奇形怪狀，五花八門。不過，他們顯然都是些身負武功的江湖人。

那兩個家丁見到這些人，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親娘，滿臉堆笑，態度謙恭，就差沒有跪下去。一時間，神態顯得更加猥瑣了。

隔得太遠，他們說些什麼話，風睿沒有聽清。那兩個家丁跟這些人打過招呼后，這些人便邁開大步，徑直走進了這座府邸，俱是神情傲慢，顯是渾未將這兩個家丁放在眼中。在這片憑實力混飯吃的江湖中，誰又會將兩個看門的傢伙放在眼裏呢？

這裏怎麼出現了這麼多江湖人物？這座院子的莊主是誰？這裏又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為何，風睿總覺得這座院落處處透著蹊蹺，兼之心下好奇，便走上幾步，留心觀察。

這時，門外的便道上暫時沒了來人，但那小鬍子家丁忽然又嘆了一聲。

對面那山羊鬍家丁趕忙沖他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鬍子，你怎麼回事，大白天的你老是嘆氣幹嘛，你嘆個屁呀，吃飽了撐得慌？你小子不知道今天是個大日子么，咱們府里都忙着張羅呢，你還好意思嘆氣，被王總管聽到，小心炒了你的魷魚！」

鬍子點點頭，又說：「我小點聲。對啦，老楊，聽說那姓花的都到了不惑之年，干這事他還能行嗎？」

老楊吁了口氣，說：「不好說呀，總之一句話。」

鬍子皺眉說：「哦？」

老楊正色道：「干一行愛一行，別這山看着那山高，其實都一樣，等你到了那山……」

鬍子截口道：「老楊，你誤會了，我沒有跳槽的打算，只是不明白，那姓花的都是中年人了，還能行嗎？」

這下輪到老楊哦了一聲，沉吟片刻，說：「說來說去也說不明白，還是一句話。」

鬍子眉頭緊蹙，說：「洗耳恭聽。」

老楊點點頭，說：「這句話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鬍子愣了，說：「這是一句？」

老楊使勁點點頭，接着也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說：「鬍子呀，在這江湖中，本就是弱肉強食，狗改不了吃屎，都是沒辦法的事！」

鬍子呆了，訥訥的說：「咱們小姐是屎？」

老楊白了他一眼，說：「你有病呀，你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好看又漂亮的屎？」話音方落，便響起一陣爽朗的大笑。

兩人心中一凜，嗆地一聲，沒加思索，都已是拔刀在手，神情甚是緊張，握刀的手已在顫抖。

風睿邁步走上前來，打了個拱，說：「兩位小哥，不知這裏是什麼地方？」

鬍子定定打量片刻，便長吁了口氣，跟着腰板也挺直了，回刀入鞘，大喇喇的說：「你眼睛瞎了？這麼大的字跡你看不見嗎？」

風睿絲毫不以為忤，搖頭一笑，便抬眼看去，只見門楣上掛着一塊一人多長的鎏金橫匾，上書「沙家浜」三個遒勁飛揚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