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問仇
黃昏,又是黃昏。
天氣真是像極了女人的心——奇怪多變。
其時,本已是中秋時節,卻是寒氣侵人。
在這種天氣里,若是坐在客店中熱上一壺老酒曼聲自飲,該是件多麼愜意的事!
此刻,「死神鉤」鐵誠正享受著這種愜意——他正在一家客棧中自斟自飲。他喝的是上好的陳年花雕,而且已喝了二斤,他的酒量本就不錯。
江湖中武功勝過他的人或許不少,但若是論酒量,能勝過他的人就絕不會多。他從來就沒真正的醉過,然而現在他卻急切地想一醉、大醉。
醉了通常豈不是都會忘記很多煩心的事?
不多時,客棧外的青石板路上突然傳來了馬蹄聲響,如密雨敲窗、戰鼓擂鳴。
須臾,便走進來了三名彪壯大漢,他們已在離鐵誠不遠處的一張桌前坐下,其中一名黃袍人背上還背著一個尺余長的黑色包裹。
過了片刻,一名尖嘴猴腮的黑衣漢子沖他一抱拳,說道:「趙大哥,你現下得了這件寶貝,不知會不會獻給李老大呢?」
鐵誠聞言不禁向那名身背包裹的黃袍人看了兩眼,但見他面白無須,額頭上有條極深的刀疤,面目卻不相識。只聽他壓低聲音道:「若是這件寶貝在王老弟手上,不知王老弟又會如何打算呢?」
那尖嘴猴腮的人微一沉吟,嘿嘿一笑,道:「莫非趙大哥不想將之交給李老大了?」
「英雄所見略同。」那趙大哥微微一笑,「這『玉鳳凰』本就不是李老大的。這是順威鏢局押的鏢,中途被我劫下了。我們雖歸李老大管轄,但此事跟他毫無關係,我怎會將之送與他呢!等找到好的買家,換了銀子,咱們三人平分如何?」
鐵誠聞言,不禁心道:「此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打劫武總鏢頭的鏢貨!看來,押送這『玉鳳凰』的人絕不是武總鏢頭,否則,此人武功平平,怕是早已魂歸地府了!」
他心念甫動,突聽窗外一個刺耳的聲音道:「趙一刀,你這『玉鳳凰』有沒有老子的份兒?」
幾人聞聲轉頭,驀覺眼前人影一花,定睛看時,一名鷹鼻鷙面的黑袍漢子已到了客棧中。他甫一進來便欺身一掌向著那趙一刀當胸拍去。
趙一刀急忙雙腳力蹬,一個后翻疾退丈余,然,落下地來時,背上的包裹卻已不見了。
包裹已到了那名黑袍漢子手中。
鐵誠不覺心中一凜:「此人出手不俗,絕不是無名之輩,可他為何要奪這『玉鳳凰』,莫非是武總鏢頭?」心念甫動,那黑衣人身形一晃,已然從窗口急掠而出。
趙一刀急忙奔到窗邊,大聲叫道:「胡非,你連東方堂主看上的物什也敢打主意,當真不想活了嗎?!」
鐵誠不覺一怔:「這趙一刀也是正義堂的人?」
便在這時,客棧外響起了腳步聲。少頃,從外面走進來了一個身軀高瘦的麻面大漢。
此人雖然長了一臉的麻子,但並不是個令人生畏的人。然而,此人甫一走進來,趙一刀跟那兩名黑衣人立時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臉上俱已有了懼意。
這麻面大漢上下打量了一番趙一刀,冷冷地道:「趙香主,交出『玉鳳凰』來!」
趙一刀聞言似是一怔,道:「什……什麼『玉鳳凰』,李老大,屬下聽不懂!」
這李老大一聲冷哼,道:「你應該知道,我李長腿問話從不問第二遍!」話落,趙一刀突然跪倒在地,顫聲道:「老大……『玉鳳凰』已經……已經被人劫走了!」
李長腿聞言面上一寒,厲聲道:「被什麼人劫走的?!」
趙一刀道:「被……被『無蹤怪傑』胡非劫走的!」
李長腿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趙一刀,你不想活了么,竟敢在本使者面前撒謊?!」
趙一刀忙不迭地道:「是真的,真是胡非劫走的,老大,不信你問一問王、田二位賢弟!」
李長腿哼了一聲,道:「十年前,胡非便躲上了黑風崖,怎麼還會在這裡出現?本使者再給你一次機會,快交出『玉鳳凰』,否則……」
趙一刀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戰戰兢兢地道:「老大,屬下真的……」話未畢,李長腿突地飛腳踢出,正中趙一刀心口。趙一刀一聲慘呼,飛跌二出,眼見是不活了。
李長腿跟著抬腳向上踢出,只聽「砰」地一聲,房頂已被他踢出了個大洞來。
鐵誠見狀亦不覺一怔。
須知,再矮的房子也不止一丈,再長的腿也絕不及七尺,但他一腳踢出,竟將房頂踢出個洞來,當真不可思議。
這時,剩下的那兩名黑衣人眼中俱已現出了駭芒。李長腿寒聲道:「說,『玉鳳凰』到底在哪裡?!」
那兩名黑衣人聞言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長腿一聲冷笑,道:「你們很笨!」話音甫落,只聽身後一人悠悠地道:「你卻比他們更笨!」
李長腿聞言竟未回身,只冷冷地道:「笨又如何?」
身後那人道:「笨,就得付出代價!」「價」字甫落,李長腿已然出手,但他出的並不是手,而是腿。
然而,但見青光一閃,便聽得李長腿一聲慘叫,他隨即跌倒在地。定睛看時,他已只剩下了一條腿,一條並不長的腿。這時,他也已看見了身後之人,身後是個身著藍袍的青年漢子。
李長腿微微一怔,遂嘶聲道:「你我素未謀面,你這是為……」話未說完便即頓住,因為有兩柄劍已刺穿了他的后心。
那藍袍青年人冷冷地望著那兩名黑衣人,聲音卻甚是平淡,道:「你們做的不對。」
那兩名黑衣人聞言臉上俱已變了顏色,其中一人顫聲道:「閣下,閣下本來也是要殺他的,是,是么?」
「區區只不過斬斷了他一條腿」,那藍袍人微微一笑,「笨還不至於要死,對么?」
那兩名黑衣人對望一眼,突然雙雙向著窗口掠去。然,他們剛奔出幾步,卻陡地一齊栽倒在地,因為他們的生命已然終結。然,那藍袍人卻並未出手。
那藍袍人凝視著鐵誠,道:「閣下為何要殺死他們?」鐵誠笑了笑,道:「因為我願意。」那藍袍人也笑了笑,道:「區區只是覺得很奇怪。」
鐵誠不禁一怔,道:「不知何事值得閣下奇怪?」那藍袍人道:「閣下怎麼會殺了他們呢?!」
鐵誠微微一笑,反問道:「我為何就不能殺他們呢?」那藍袍人淡淡地道:「因為閣下也是正義堂的人。」
鐵誠點了點頭,道:「不過,我隨時都可以離開正義堂,他們不能。」
那藍袍人「哦」了一聲,道:「不知鐵大俠現在可願離開?」
鐵誠道:「現在我還不想離開。」
那藍袍人嘆了口氣,道:「鐵大俠一旦決定的事,一向很難更改!」
鐵誠聞言不覺微微一怔,道:「看樣子,閣下好似很了解我?」
那藍袍人道:「了解一點點。」
鐵誠「哦」了一聲。那藍袍人又道:「我調查過你,調查了七天。」
鐵誠不覺又「哦」了一聲。
那藍袍人瞥了他一眼,忽道:「名震天下的『伏魔劍』焦鋒是你殺害的?」
鐵誠聞言臉色一變,過了片刻,方道:「不錯。」那藍袍人淡然道:「我是焦大俠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鐵誠不禁心中一凜,道:「閣下想為他報仇?」
藍袍人道:「你不笨。」
鐵誠道:「不笨的人可不可以不死?」
「可以。」
鐵誠聞言不禁一怔,蹙眉道:「閣下不想為焦鋒報仇?」
那藍袍人苦澀地一笑,道:「焦大俠不是你害死的,我怎麼報仇?」
鐵誠不禁又是一怔。
那藍袍人嘆道:「無論誰被那當世五大一流高手追殺,都難逃一死,儘管焦大俠的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鐵誠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終於道:「閣下到底想說什麼?」
那藍袍人不經風塵地道:「焦大哥並非你所殺,但我質問你時,你卻並未辯解。想必,你質問焦大哥時,他也未曾辯解,因為這世上有些事是無法辯解清楚的。」
鐵誠哼了一聲,道:「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還冤枉了他不成?」
那藍袍人道:「當真是閣下親眼所見么?」
鐵誠嘆了口氣,並未置答。那藍袍人又道:「有時候,即便是你親眼所見的事,亦未必便是真的!」
鐵誠眉峰一蹙,道:「此話怎講?」
那藍袍人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桌旁,斟了一杯酒,然後將一根筷子插到了酒中,說道:「你我親眼看到這根筷子在酒中變成了彎的,難道這根筷子便真是彎的么?」說罷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鐵誠雙目一緊,望著酒中的那根筷子,似有所悟。
那藍袍人又道:「害死唐姑娘的兇手若不是正義堂的人,又怎會知道唐姑娘那晚在那座破城隍廟中?你只知道懷疑焦鋒,卻為何不懷疑正義堂的人?!」
這一席話直若一記當頭喝棒,鐵誠登時一呆。
過了片刻,那藍袍人說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只要你我聯手,假以時日,必會查出真兇來!」
鐵誠蹙眉道:「閣下也想為在下的內子報仇?」
那藍袍人淡淡一笑,道:「在下只想為焦大哥洗刷冤屈並報仇雪恨!」
鐵誠微一沉吟,突然舉杯道:「好,我敬你。」
那藍袍人亦是舉起杯,道:「好!」
鐵誠又道:「不知閣下的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那藍袍人朗聲道:「任問仇。」話音甫落,突聽客棧外傳來了一聲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