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很多年裡，風湮每每想起自己在這一刻所說的這番話，心中都後悔不已，只是因為彼時的她已經失去了感情，忘記了她與這個男子曾經的點點滴滴。

「以大局為重……」蒼妄淡淡的重複了一句，一雙深幽的紫眸中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十分複雜的情緒。

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風湮，然後輕輕地問道：「你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急急忙忙的從須彌山趕到此處，便是為了對本王說這句話嗎？」

蒼妄的這個問題著實是將風湮給問住了，男子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在蒼妄帶著青辭和洛凡離開須彌山之後沒多久便感覺到了極度的不安。

雖說之前親自動手布置兩個禁制讓她消耗了不少力量，但是她如今的神格是完整的，她的占卜和預知能力就算不能卜算出這場天地浩劫最後的結局，也並不妨礙她預知一些近在眼前的危險。

所以便如蒼妄所猜測的一樣，她在心中湧現出極其強烈的不安之後便卯足了勁朝著修羅界趕了過來。

可是……她為什麼要來？是信不過蒼妄嗎？不，當然不是的，她能看得出來蒼妄的體內有著極強的法力，那力量之強大是她前所未見的。如果連蒼妄都不能解決三界面臨的危難，那麼她便是來了也是毫無意義。

既是這樣，那她來的目的是什麼？真的只是來勸蒼妄以大局為重嗎？為什麼當這個男子神色淡淡的詢問她前來的目的是不是只為了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她竟然覺得心頭堵得慌呢？

一時間，風湮的心緒又亂了，她只是這麼怔怔的與男子對面而立，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不過蒼妄倒也沒有讓沉默持續太久，見女子一臉淡漠卻是一言不發，蒼妄忽然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淺淺的，卻是極為純粹的笑意。

他輕輕伸出手撫上了風湮的臉頰，見女子的身體很明顯僵了僵，但眼中卻沒有流露出慍怒或者厭惡，於是他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份，轉而用自己的拇指抵在了風湮的唇上。

風湮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在男子的手撫上自己面頰的那一刻就開始不聽使喚了，有一種十分遙遠而且陌生的回憶出現在她的靈魂深處，她竟是一時間愣在了那裡，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

直到男子將拇指抵在了她的唇上，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被這個極其狂妄且放肆的傢伙給輕薄了。

可是……明明自己應該一掌將這個無禮的男子給擊退的，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唇瓣上傳來的感覺卻是在告訴她，她並不排斥這份輕薄。

難道……真的就像空離所言，自己與這個男子，曾經愛到了可以為對方付出生命的地步？

「湮兒，你的心意本王已經知曉了。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本王，你想要守護的東西，本王會幫你一起守護。」蒼妄將拇指輕輕的在女子的唇瓣上摩挲著，說話的語氣卻是比這略帶小心的舉動更加的溫柔。

這句話在風湮的殘念所營造的記憶幻境里他就曾說過，可是眼下真正面臨危難時再說出這一番話來的時候，蒼妄竟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從他回歸神格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他的心緒卻已經是大起大落了幾回，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感覺到了平靜。

他承認自己最初猜測並且驗證了風湮的的確確是又一次忘記了他的時候，他是非常痛苦的，傷心、失望、憤怒種種的情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全部毀滅。

可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去深究他與風湮之間的問題，因為心底里有一個信念在告訴他，他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面對魔族帶給三界的災難。

他知道，那個信念最根源的部分屬於風湮，是那個女子將自己所有的感情與感悟都烙印在了他的覺魂之中。

說到底，風湮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與他有著脫不開的干係，他怨不得這個女子。

所以，他縱然痛苦萬分，但卻還是將這種痛壓在了心底，就如他先前所想，大不了讓這個女子重新再愛上自己一次，只要他有這個命活下來。

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當魔界與三界之間的所有結界盡數崩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心裡竟然沒有了足夠的底氣。

這麼強烈的魔氣，這麼恐怖的怨力，是他當年闖入魔界的時候都未曾體會過的。

一千多年的時間，他變強了，坤休亦如是。而魔族還比他們擁有更大的一個優勢，那便是這世間再沒有了可以壓制他們法力的結界存在，所以他們的力量在結界全部崩壞的這一刻又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此消彼長之下，原本以為自己的力量已經足夠毀天滅地的蒼妄對自己是不是能夠贏得最後的勝利並且全身而退便沒有了絕對的自信。

而在這般沒有絕對自信的情況下他卻還能夠覺得輕鬆，那是因為他終於可以放心的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不用再害怕自己會戰死，不用再擔心自己若是真死了，他心愛的女子會痛苦的獨活下去。

蒼妄的眼中有一些風湮看不懂的情愫，她想，或許這便是愛情吧。只是現在的她，不知道該對蒼妄做出什麼樣的回應才是正確的。

身旁的幾人都默默的將頭扭向一邊，不是因為受不了這對璧人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候做出這般曖昧的舉動，而是因為他們不忍打擾這兩人最後的溫存，或許，僅僅只是屬於蒼妄一個人的溫存。

沒有擁抱，沒有親吻，甚至連手也沒有握一下，蒼妄只是做出了一個最初對這個女子心動時顯得輕薄的舉動，也許他內心深處只是希望一切有始有終，又或者是一切都能回歸原點。

正當蒼妄準備收回手的時候，那個令眾人都十分厭惡和痛恨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洛神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蒼妄，要不要本尊發發慈悲再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和你的小情人再多纏綿一會兒？」

「呵。」蒼妄冷笑一聲，轉過身來盯著七個魔將所在的位置說道：「坤休，你還是別侮辱『慈悲』二字了，出來吧，痛痛快快打一場。」

結果坤休就像是聽見了什麼十分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忘記了，本尊可是魔，從來不會講究什麼光明正大。不怕告訴你，本尊就是要消耗你的力量，然後再一點一點慢慢的讓你死去。修羅王的怨念啊，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原來如此……」蒼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紫色的光華，猛的揚起手來凌空一握，一把就將遠處影半妝的殘魂給抓了過來。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九道黑氣從天而降，以一種極其迅捷的速度打入了七個魔將以及他們身前倒在地上的赤剎和噬魂獸的身體里。

伴隨著黑氣入體，七名魔將的身體都是猛的一顫，周身立刻爆發出了比他們之前更加強大的法力波動。而倒在地上的赤剎和噬魂獸竟然在黑氣入體之後霍然睜開了雙眼，然後就彷彿從未受過重傷一般迅速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是……」

「心魔？」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的一幕，眾人都不由得愕然出聲。

「沒錯，就是心魔，而且還是托修羅王的福而結出的心魔呢。為了煉製這些心魔可是耗費了本尊不少的心力，也是時候看看效果如何了。」坤休語帶笑意的說著，那態度很明顯是對自己煉製的這些個心魔相當的滿意。

蒼妄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他當初被木扶桑打入怨念池的時候那一池百面棘結出來的心魔，只是沒想到，這些東西最終還是落入了坤休的手裡。

他不知道這些心魔的威力與尋常的心魔會有什麼不同，但是他心中卻是明白，自己等人勢必要經過一場惡鬥才能迫使坤休出手了。

「影半妝，你還能動嗎？」蒼妄忽然將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那一道奄奄一息的愛魄，並且用法力傳遞秘音給她。

聽見男子的聲音，影半妝勉強的睜開了眼睛，努力對著蒼妄擠出了一個笑容，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那赤剎就交給你了，很抱歉，最後的時刻，還要勉強你來做這些事情。」蒼妄有些歉然的看著影半妝。

影半妝微微閉了閉眼，然後搖了搖頭，低聲開口說道：「能在臨死之前再見到王上，我心中已經沒有遺憾了。王上放心，我絕不會辜負您的囑託。」

說罷，她便化作一道煙霧鑽入了蒼妄的衣袖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蒼妄這毫不避諱的舉動刺激到了在心魔的控制下而重新蘇醒的赤剎，就見這女子目露赤紅之色，厲聲喝道：「都給我上，將蒼妄給本夫人拿下！」

伴隨著女子一聲令下，在她身後的魔族大軍便猶如黑色的海浪一般鋪天蓋地的朝著蒼妄等人的方向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