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正殿裏有昏黃的燭光透出,林雲墨跟着姜公公走了進去,側殿裏床榻邊坐着容顏憔悴不堪的上官明志,暗淡微弱的燈火下,昏睡中的威宗神情萎靡倦怠,臉色蠟黃蒼老,竟有種凄涼的垂暮之感。
上官明志見林雲墨來了,她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眸中是一片死氣沉沉,上次進宮,他見到她時,正榮寵後宮風光無限,沒想到才短短一年之隔,已是冰火兩重天。
而今她自無故失了孩兒后,便一蹶不振,深宮幽怨,寂寥絕望,一日日的苦熬著,容顏也漸漸衰敗,若不是威宗病重需要侍疾,或許,她早已一條白綾了結了此生!
「三殿下來了。」她微垂着眼帘低聲說道。
林雲墨施了一禮,將身後的千山暮拉了過來,淡然說道:「這是貴妃娘娘!」
上官明志染滿了暗沉的眼眸,在看到千山暮的時候忽的亮了一下,她嘴角隱現一絲欣慰,暗自嘆道:也就這般天姿國色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三殿下。
「快起身,」她面色無波:「皇上剛剛睡着,不知何時才會醒來,本宮先與三殿下說說話,殿下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金公公?怕是為難你了吧?」
姜公公低聲將剛才遇到金公公的事對上官明志說了一遍,上官明志聽完幽幽嘆了口氣,怕有耳目,便吩咐姜公公到門口守着。
她等姜公公走出門去,一直隱忍的情緒微微起了波動,眼眶微紅,低低的抽噎著,看着林雲墨說道:三殿下也應有所耳聞,如今太子監國,可是懦弱無能,實權卻落在金公公手裏,包括錦衣衛,御林軍,朝中幾位將軍,甚至於我爹受了脅迫都不得不聽命於他,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林雲墨心情頗為複雜的看着床榻上的威宗,沉吟片刻說道:「志貴妃,對於父皇的病,太醫怎麼說?」
上官明志微微的搖著頭,已是淚流滿面,她聲若蚊蠅:「已是...油盡燈枯,時日無多了,皇上平日裏都昏昏沉沉的,偶爾清醒片刻也多是在問三殿下你啊,想來,他,他,對殿下也是愧疚的很!」
林雲墨原本冷硬的心,就是因着「愧疚」兩個字,漸漸潰敗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自己的心緒問道:「父皇這次宣我進宮,志貴妃可知是因何事?」
說起這個,上官明志用錦帕拭去臉頰的淚痕,壓低了聲音說道:「三殿下且等等,皇上有東西讓本宮轉送於你!」說着便起身走進了內室里。
見林雲墨神色凝重,眼底隱忍着絲絲傷痛,千山暮突然覺得很心疼,林雲墨其實是個心思極其敏感的人,幼時母妃早逝,父皇的不聞不問,寄人籬下的心酸和委屈。
這一路走來,他心底壓抑了太多沉重無法向外人道的苦楚,這也便是為何寧可住在清書齋,也不肯回端王府的緣故。
她走上前,默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頭酸澀,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林雲墨扭頭看向她,柔聲笑問:「怎麼這般難過的樣子?」
千山暮凝視的看着他,悶悶的說:「我想替你難過,那樣你的難過便會少很多...」
「真是個傻丫頭!」林雲墨有些動容寵溺的笑了笑,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捏捏千山暮的瑩白的臉頰。
上官明志蓮步輕移已由內室走了出來,她手上的托盤裏,竟放着一整套新嫁娘的鳳冠霞帔。
微晃的燭影里,鳳冠雍容華貴,上面飾有金龍,左右翊以二珠展翅翠鳳,皆口銜明珠,冠后鑲嵌了牡丹花,襯以翠雲,翠葉,周圍墜左右相連的珠串,嵌入的紅藍寶石,裝飾的珍珠更是不計其數,光彩照人,華麗而不板滯。
霞帔上是蹙金綉雲霞翟紋,鈒花金玉墜,鳳穿牡丹掐金絲步搖,極盡精緻奢華。
上官明志眼眸中閃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慕羨,她看着千山暮跟林雲墨說:「這是皇上在許久之前特意叮囑本宮讓尚衣局趕製的,以備你們大婚時用的,也算是對三殿下的一點彌補。」
林雲墨聽罷,精亮的眼眸中瞬間染上了肅然之色,拉了千山暮恭敬跪地,雙手接過了托盤,朗聲道:「謝父皇恩典!」
「千姑娘,」上官明志又重新坐回床榻,語氣中透著深意:「你走過來些,本宮有話要單獨對你講!」
千山暮依言走到了近前,跪在上官明志跟前,上官明志附在她耳畔低沉的說道:「你要答應本宮,即便是大婚之後,這鳳冠你也要時刻保管好,切記,萬不要沾染上酒水等污漬...」
這話很是古怪,千山暮抬眸,卻見上官明志眉眼含笑,並無異常之處,她輕聲答應着,等了片刻,以為上官明志話已說完,待她想起身退開時,耳邊傳來上官明志最後一句:「不要讓它沾染了酒水,記住了?」
千山暮疑惑不解,但上官明志已不想再談,揮手讓她退下。
「姜公公那裏有腰牌,你們快些出宮吧...上官明志幽幽的嘆道,「三日內快些完婚,三日後會有聖旨到端王府,你們亦無需挂念皇上,無論怎樣本宮都會陪着他的!」
林雲墨心頭沉甸甸的堵的難受,他苦澀的笑了笑。
加冠禮后,他進宮三次,也跪過威宗三次,第一次奉了口諭等候在玉雲殿,第二次是因退婚,第三次便是此刻了,三次機會居然都沒能與威宗好好說上一句話,今日一別怕是今生再也無法相見了,他眉頭緊鎖,拉着千山暮跪在了威宗床榻前,極力忍耐著心中的哀痛。
「快些走吧」上官明志眼眶濕潤,催促道。
凄冷的夜空裏,夜梟窩在宮牆之上尖聲啼叫着,詭異的令人脊背生寒。
馬車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林雲墨黯然神傷的靠在車廂上,千山暮伸手觸碰到了他的臉,驚覺一片濡濕。
「別難過了」她輕輕的勸慰著,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裏,黑暗裏他隱忍着低聲幽咽,眼淚一滴滴落在她脖頸里,灼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