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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贅婿 - 第六四五章 寧夏催鬼語 厄夜起風雷(一)字體大小: A+
     

    夜幕降臨,朱仙鎮以南,河岸邊有附近的衙役集結,火把的光芒中,血紅的顏色從上游飄下來了,而後是一具具的屍體。

    不遠處的道路邊,還有三三兩兩附近的居民和行人,見得這一幕,大都慌亂起來。

    到得此時,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北面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只是在傍晚時,有人曾見過帶血的人影騎馬而過。附近小地方的衙役過來,見得水中景象,一時間也是心驚肉跳。

    京畿重地,唯一一次見過這等場面,時間倒也隔得不久。去年秋天女真人殺來時,這河道上也是流水成赤紅,但這女真人才走不久……莫非又殺回來了?

    一時之間,附近都小小的騷亂了起來。

    ……

    天邊,最後一縷夕陽的餘燼也沒有了,荒野上,瀰漫着血腥氣。

    黑色的輪廓裏,有時候會傳來**聲,陳劍愚昏昏沉沉的從地上撐坐起來時,手上一片粘稠,那是附近屍體裏流出來的東西不知道是內臟的哪一段。

    劇烈的疼痛傳入腦袋,他身體顫抖着,“呵、呵……”兩聲,那不是笑,而是壓抑的哭聲。

    周圍屍體漫布。

    即便是行走江湖、久歷殺戮的綠林豪傑,也未必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先前聽過類似的女真人來時,戰場上是真正殺成了修羅場的。他能夠在綠林間打出偌大的名氣,經歷的殺陣,見過的死人也已經不少了,但是未曾見過這樣的。聽說與女真人廝殺的戰場上的景象時。他也想不清楚那場面,但眼下,能略略推想了。

    綠林人行走江湖,有自己的路子,賣與帝王家是一途。不惹官場事也是一途。一個人再厲害,遇上軍隊,是擋不住的,這是普通人都能有的共識,但擋不住的認知,跟有一天真正面對着軍隊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眼見着那山崗上臉色蒼白的男子時,陳劍愚心中還曾想過,要不要找個由頭,先去挑戰他一番。那大和尚被人稱作天下第一,武藝或許真厲害。但自己出道以來,也不曾怕過什麼人。要走窄路,要出名,便要狠狠一搏,更何況對方自持身份,也未必能把自己怎樣。

    而後千騎突出,兵鋒如巨浪涌來。

    即便是天下第一,也只得在人羣裏奔逃。其餘的人,便先後被那殺戮的浪潮捲入進去,那片刻間。空氣中瀰漫過來的夜風都像是粘稠的!後方不斷有人被捲入,慘叫聲響徹黃昏,也有眼見逃不掉要轉身一戰的,話都來不及說全,就被奔馬撞飛。而視野那頭,甚至還有見了煙火令箭才匆匆趕來的人羣。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便也加入這奔逃的人羣裏了。

    他是被一匹奔馬撞飛。而後又被馬蹄踏得暈了過去的。奔行的騎兵只在他身上踩了兩下,傷勢均在左邊大腿上。如今腿骨已碎,觸手血肉模糊,他明白自己已是廢人了。口中發出哭聲,他艱難地讓自己的腿正起來。不遠處,也隱約有哭聲傳出。

    此時來的,皆是江湖漢子,江湖好漢有淚不輕彈,若非只是痛苦、悲屈、無力到了極致,想必也聽不到這樣的聲音。

    對於江湖上的廝殺,甚至擂臺上的放對,各種意外,他們都早已預着了,出什麼事情,也大都有着心理準備。唯獨今日,自己這些人,是真被裹挾進去了。一場這樣的江湖火拼,說淺些,他們不過是旁觀者,說深些,大家想要出名,也都還來不及做什麼。大光明教主帶着教衆上來,對方擋住,就算雙方大火拼,火拼也就火拼了,頂多沾上自己,自己再出手給對方好看唄。

    然而什麼都沒有,這麼多人,就沒了活路。

    對於那大光明教主來說,或許也是如此,這真不是他們這個層級的遊戲了。天下第一對上這樣的陣仗,第一時間也只能拔腿而逃。回想到那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再回想到早幾日上門的挑釁,陳劍愚心中多有懊惱。但他不明白,不過是這樣的事情而已,自己這些人上京,也不過是搏個名聲地位而已,縱然一時惹到了什麼人,何至於該有這樣的下場……

    光點閃動,不遠處那哭着起來的人揮手打開了火摺子,光芒漸漸亮起來,照亮了那張沾滿鮮血的臉,也淡淡的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圈。陳劍愚在這邊看着那光芒,一時間想要說話,卻聽得噗的一聲,那光圈裏人影的胸口上,便扎進了一支飛來的箭矢。那人倒下了,火摺子掉在地上,明明暗暗了幾次,終於熄滅。

    遠處,馬的身影在黑暗裏無聲地走了幾步,名叫宇文飛渡的遊騎看着那光芒的熄滅,然後又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支箭矢來,搭在了弓弦上。

    黑暗裏,隱約還有人影在靜靜地等着,預備射殺倖存者或是過來收屍的人。

    北面,騎兵的馬隊本陣早已遠離在返回軍營的路上。一隊人拖着簡陋的大車,經過了朱仙鎮,寧毅走在人羣裏,車上有老人的屍體。

    天空中星光黯淡,遊目四顧,周圍是汴梁的土地,幾名總捕匆匆的趕回汴梁城裏去了,旁邊卻還有一隊人在跟着。這些都無所謂了。

    周圍的原野間、山崗上,有伏在暗中的人影,遠遠的眺望,又或是跟着奔行一陣,不多時,又隱入了原本的黑暗裏。

    汴梁城。形形色色的消息傳過來,整個上層的氣氛,已經緊繃起來,山雨欲來,一觸即發。

    *****************

    童貫在府中,已經罕見的發了兩次脾氣,下人奔跑進來時,是預備着他要發第三次脾氣的,但隨即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景。

    “……秦、秦嗣源已經已經死了。”

    縱然是軍隊出身的下人,也費了些力氣纔將這句話說完,童貫手中握着一對鐵膽。停止了轉動,眼睛也眨了眨。他顯然是能預料到這件事的,但事情確鑿之後,又讓他這樣愣了片刻。

    然後吐了口氣,話語不高:“死了?被那林宗吾殺了?”

    “回王爺。不是,他與其一妻一妾,乃是服毒自殺。”

    “自殺。”童貫重複了一遍,過了一陣子,才道,“那他兒子怎麼樣了。秦紹謙呢?”

    下人回答了這個問題。聽到那答案,童貫緩緩點了點頭,他走到一邊,坐在椅子上,“老秦哪。這個人真是……一直風生水起,到最後卻……從善如流,毫無反抗……”

    不過他心中也知道,這是因爲秦嗣源在一系列的過激舉動中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後路。正要感嘆幾句,又有人匆匆忙忙地進來。

    “報!韓敬韓將軍已進城了!”

    “哦,進城了,他的兵呢?”

    “聽說,在回軍營的路上。”

    童貫雙脣輕抿。皺了皺眉:“……他還敢回城。”隨後卻微微嘆了口氣,眉間神色更是複雜。

    “韓將軍直接去了宮裏,據說是親自向聖上請罪去了。”

    “知道了。”童貫放下手中的兩隻鐵膽。站了起來,口中彷彿在自言自語,“回來了……真是……當聖上殺不了他麼……”

    聽說了呂梁義軍出動的消息後,童貫的反應是最爲惱怒的。他固然是武將,這些年統兵,也常發脾氣。但有些怒是假的,這次則是真的。但聽說這騎兵隊又回來了之後。他的語氣明顯就有些複雜起來。此時譚稹、李炳文等人皆已入宮,他名義上不再掌管軍隊。過得片刻,徑直出去花園走動,表情複雜,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皇宮,周喆從書桌後擡起目光來,望着跪在下方的韓敬。

    “你當朕殺不了你麼?”

    “臣自知有罪必死,請陛下降罪、賜死。”

    周喆蹙起眉頭,站了起來,他方纔是大步從殿外進來,坐到書桌後埋頭處理了一份摺子纔開始說話,此時又從書桌後出來,伸手指着韓敬,滿眼都是怒意,手指顫抖,嘴巴張了兩下。

    他沒料到對方半句辯解都沒有。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你。”他的語氣按捺下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朕說清楚!”

    “臣自知有罪,辜負陛下。此事事關軍法,韓敬不願成狡辯推諉之徒,只是此事只關係韓敬一人,望陛下念在呂梁騎兵護城有功,只也賜死韓敬一人!”

    “你倒光棍!”周喆隨後吼了起來,“護城有功,你這是拿功勞來要挾朕麼說!殺不殺你,是朕的事,朕現在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韓敬跪在下方,沉默半晌:“我等呂梁人此次出營,只爲私仇殺人。”

    “好,死罪一條!”周喆說道。

    “我等爲殺那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哼。”周喆一聲輕哼,“朕聽說過此人。他與爾等有多大的樑子,要你們全部殺出去啊!?”

    韓敬再度沉默下來,片刻後,方纔開口:“陛下可知,我等呂梁人,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

    “……深山老林,土地貧瘠,種的東西,能收的不多。我等在雁門關附近,正處邊界之地,遼人年年打草谷,一過來,便要死人,不光死人,本就不夠吃的糧,還得被人搶走。從小到大,年年所見,都是身邊的人凍死餓死、被人殺死。陛下,韓敬這一輩子,過去幾十年,無惡不作,我殺過人,餓的時候,吃過人。呂梁山的人,不光被外面的人殺,裏面的人,也要自相殘殺,只因糧食就那樣一點,不死人,哪裏養得活人。外面說,歡歡喜喜汾河畔,湊湊呼呼晉東南,哭哭啼啼呂梁山,死也不過雁門關。陛下,臣的孃親是被餓死的,人快餓死的時候,其實是哭也哭不出來的……”

    “好了。”聽得韓敬緩緩說出的這些話,皺眉揮了揮手,“這些與爾等私自出營尋仇有何關係!”

    韓敬頓了頓:“呂梁山,是有大當家之後才慢慢變好的,大當家她一介女流,爲了活人,四處奔走,說服我等聯合起來,與周圍做生意,最終盤活了一個寨子。陛下,說起來就是這一點事,然而其中的艱辛困苦,唯有我等知道,大當家所經歷之艱難,不僅是出生入死而已。韓敬不瞞陛下,日子最難的時候,寨子裏也做過不法的事情,我等與遼人做過生意,運些陶瓷字畫出去賣,只爲一些糧食……”

    “怕也運過鐵器吧。”周喆說道。

    “山中鐵器不多,爲求防身,能有的,我們都自己留下了,這是立身之本,沒有了,有糧食也活不了。而且,我等最恨的是遼人,每一年打草谷,死於遼人手下的同伴數不勝數,大當家的師父,當初也是爲刺殺遼人將領而死。也是因此,後來陛下主持伐遼,寨中大夥都拍手稱快,又能收編我等,我等有了軍制,也是爲了與外界買糧方便一些。但這些事情,我等無時或忘,後來聽說女真南下,寨中父老支持下,我等也才一齊南下。”

    “……你們也不容易。”周喆點頭,說了一句。

    “荒僻山野,活人不易,大當家的恩情,青木寨每個人都記在心裏。她雖是女流,於我等而言,說如生我爹孃,養我父母,卻也不爲過。早兩年,那林宗吾來到山裏,說要與我等做生意,我等自然歡迎,後來卻想佔我呂梁山大權,他仗着武藝高強,要與大當家比武。其實我等居於山野,於戰場廝殺,爲活命使劍,只是常事,若是將命搭上了,也只是命數使然。然而日子好過了,又怎能讓大當家再去爲我等搏命。”

    周喆道:“你們這樣想,也是不錯。後來呢?”

    “我等勸阻,然而大當家爲了事情好談,大夥兒不被逼迫太過,決定出手。”韓敬跪在那裏,深吸了一口氣,“那和尚使了卑鄙手段,令大當家負傷吐血,其後離開。陛下,此事於青木寨而言,乃是奇恥大辱,因此今日他出現,我等便要殺他。但臣自知,軍隊私自出營乃是大罪,臣不後悔去殺那和尚,只後悔辜負陛下,請陛下降罪。”

    這御書房裏安靜下來,周喆揹負雙手,眼中思緒閃動,沉默了片刻,隨後又轉過頭去,看着韓敬。

    陡然問道:“這話……是那寧毅寧立恆教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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