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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贅婿 - 第五九二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一)字體大小: A+
     

    冬天。》

    雨落下來,一點一點的浸,將原就雜亂的街道化爲泥水淤積的巷子了,馬車從街上緩緩過去時,師師掀開簾子,看街道兩邊沒有多少生氣的店鋪,店主與少數的客人在門邊往城市的某個方向看。有幾個拖着木棒的孩子,嘩啦啦的在雨裏跑,跑到道路的那頭,便也站着往北面的方向看。其中一個孩子揮了拳頭喊:“殺光金狗!殺光金狗!”

    戰爭的聲音,正隱隱約約的從那邊傳過來。

    汴梁城甚大,百多萬人聚居的城市,南北兩頭首尾難見,戰爭的聲音搖撼城牆,隨後,如同漣漪一般的往城裏擴散,到得遠處,聲音也就淡了。但這些日子以來,城市中的人大都已經能夠分清楚那聲音的涵義。

    自九月二十四那日西軍襲營慘敗之後,完顏宗望騎兵盡出,擊破了汴梁城外原野上的數十萬大軍。對於汴梁城中的居民來說,這一消息給他們的感覺近乎絕望,但也因此喚起了巨大的危機感。西軍兵敗後的第二天,太學學生、城中居民去皇城之外請願,要求朝廷重用李綱、种師道等人,清除奸佞,太學生陳東甚至將蔡京、童貫等人列入“六賊”名單,要求朝廷處置。

    這一事件發生之後,朝廷接受了下面一部分的意見,同時給予种師道升官,命他輔助李綱,組織汴梁守城之戰。种師道坐着馬車,出現在皇城外的衆人眼前後,這些請願者才願意散去。此後李綱等人在城內發動宣傳,汴梁城內數十萬人響應,表示願意上城一戰,與汴梁共存亡。如此。上下一心,破釜沉舟之聲勢,一時無兩。

    這樣的聲勢之下,原本的主和派,已經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了。金國使者王汭在那夜的暴亂中死去,朝廷更是不遺餘力地宣傳女真人的殘暴。破城之後,難有完卒。此後女真人數次攻城,城內居民積極地加入到戰備當中,卻也將這城牆牢牢地守住了一個多月。

    在這個過程裏,城內的物價,也已經開始漲了。

    首先飆升的,自然便是糧價菜價。汴梁城內一向物資豐盈、價格穩定,大部分人都不會有女真人忽然打來的這種預料。圍城之前,雖然有大量的糧食被運輸進來。但那首先還是朝廷的糧,李綱等朝廷大員不光以大義來煽動人守城,同時也給出力者發放口糧等物資。因爲這樣的原因,上層並沒有採取平抑物價的政策,一些年富力強又有門路的可以參與到守城的預備隊裏去,可以參與制造滾木礌石等守城物品,但是在這個過程裏,大部分人終究還是會被分成三六九等。城內極少部分的人。終究還是會被這樣的情況危及到生計。

    礬樓自然不在被危及生計的這個範疇內,由於早先沒有大規模屯糧。此時也已經開始考慮吃的問題,師師今天出門,便是去竹記尋找留守的蘇文方,商議購糧之事——寧毅離城北上時,蘇檀兒等家人已經南下,蘇文方是自告奮勇留在城內繼續打理竹記的。也兼做相府麾下的跑腿,師師出面,購糧自然沒有問題。

    此時談妥事情回來,城市北面,女真人攻城的聲音猶未停歇。一路所見。城中的居民大都在注意那個方向,就算有從容淡定者,吃着零食,互相聊天,內心也不知是怎樣的忐忑。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那城牆高聳而厚實,但此時想來,又如同一張薄紙,這樣打啊打啊的,大家也幫不上太多的忙,一旦破了,便滿城都要遭到屠戮了。

    師師便也讓馬車往城北的方向過去,她一介女子,怕是很難幫忙,也不會被允許靠近,但……總想去近處看看。

    雨還在下,如此一路前行,經過某條街道時,卻陡然發現了前方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屋檐下猶豫地前行,但或許是未曾帶傘,身上幾乎已經都被打溼,頗爲狼狽。師師忙讓馬車停下來,掀開簾子揮手:“蕾兒、蕾兒,上來。”

    這前行的身影卻也是礬樓中的女子,名叫賀蕾兒,既非頭牌,也非清倌,兩人名氣相差頗大,平日裏也沒什麼交集。那女子手上拿了個食盒,偏過頭來,眼見是師師,委實錯愕了片刻,隨後才上得車來,師師拿了毛巾給她,微微皺起眉頭。

    “蕾兒妹子,這種天氣你去哪,城裏不太平,你這樣子一個人出來,是要出事的。”

    女真人攻城,物價上漲,城內夜晚開始戒嚴,治安也開始下降。師師是頭牌,出門有車子有護衛,賀蕾兒卻哪裏會有這些配置。她擦了頭臉,低頭道過謝後,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想去酸棗門那裏看看,我那個……相好的,如今在守城,我怕他出事,想去看看……也給他帶了點吃的東西……”

    “哦……”師師點了點頭。其實賀蕾兒並非清倌人,在礬樓之中,也沒有太多選擇客人的自由,要說相好的,又何止一個兩個,但若在往常,一個守城的軍漢,又怎麼可能被她視爲“相好”,只是這些自然不必說破,略聊了聊,在賀蕾兒有些自豪的語氣裏,師師也瞭解到,她那相好的乃是捧日軍裏一名率領五百多人的部將,名叫薛長功——這個名字師師心中卻有印象,這段時日以來,軍中有幾名將領以殺敵勇猛著稱,這薛長功便是其中之一,隱約記得,先前在礬樓中還曾見過,打過招呼的。

    往日裏礬樓中接待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富紳才子,多以文采風流、金錢地位爲標準,此時大戰持續,軍人的地位便節節上升,賀蕾兒對於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相好,明顯是感到自豪的,此時跟師師說起,便透了不少消息出來,甚至於薛長功給過她一塊令牌,讓她可以去城牆那邊訪他,也炫耀了出來。聽說師師想要城牆那邊看看,便自告奮勇地要帶她過去。

    師師卻覺得不妥:“此時正在打仗,我只是帶附近看看就好,真要過去,不行的吧?”

    賀蕾兒卻道:“我也不是不懂輕重的女子,他那營房。我去過一次,距離城牆還有些距離呢,我將東西放下,咱們就走。”她抱着懷裏的小食盒,“如今樓中東西也不多,我這是省下來的幾塊糕點,味道挺好的,我也捨不得吃,但再放放。恐怕就要壞了……”

    往日裏物資充盈,就算是賀蕾兒這種在礬樓裏地位不高的,想必也不至於如此拮据,但到了這時候,先前的一些糕點,就無異於珍饈美味了。賀蕾兒想着拿來給薛長功吃,師師多少也有些感動,不一會兒。兩人到了城北的警戒線附近,攻城的聲音已經愈發狂躁喧鬧。再往前,普通人便不能去了。師師拿了頭巾、面紗將兩人頭臉包住,又包了那個食盒,下車之後,賀蕾兒拿了令牌給守街的士兵看,然後兩人才撐傘往新酸棗門那邊去。

    這一邊是原本接近城門的位置了。遠處巍峨的城牆高聳在目光的盡頭,令人望之生畏,城外的景色是看不到的,卻彷彿正在被一隻不知名的巨獸搖撼一般,偶爾轟的一聲。大概是投石機的石塊擊中外牆,令人心口都爲之一顫,城牆上人羣來去,下方搬運石塊的奔走忙碌,傷員的慘叫,都在往這邊傳來。

    兩人去往的,乃是附近軍人的營房,周圍人影來來去去,偶爾也有偏過頭看她們的,令人心中忐忑不安。一進入這片範圍,賀蕾兒心中就後悔了,往日裏她來過這裏一次,但怎樣都不可能與戰時的情況相提並論,更何況打仗的時候豈有她們女人接近,估計被軍法處置都有可能,師師心中也感到這決定有點亂來了,正自後悔,前方在混亂間,陡然看到了幾個人。

    名叫薛長功的部將身上沾了鮮血,正在與旁邊的幾名親兵說話,看到賀蕾兒,陡然愣在了那裏,賀蕾兒也看見他了,還沒說話,對方目光兇戾地衝了過來,一把打掉兩人同撐着的雨傘,壓抑着聲音:“你怎麼過來了,你怎麼敢過來!她是誰?你不怕軍法!?你怎敢……”

    大雨嘩啦啦的落下來,賀蕾兒的手臂陡然被對方擰住,疼得眉頭蹙了起來:“我……我給你送點東西,你……你受傷了……”

    “你亂來!”那薛長功咬牙切齒地說了這句,扭頭看看周圍,陡然舉手指向一旁:“就算你們是女子,快去幫忙!去傷兵營!那邊!去救人——侯敬,帶她們過去幫忙!”

    賀蕾兒拼命點頭,她還猶豫着手裏的食盒,師師也拉了拉她的手:“走!”隨着那名叫侯敬的親兵往傷兵營過去——其實這名叫侯敬的男子乃是薛長功的小舅子,曾經與師師也見過的,但師師此時哪有心情理會這些。兩人隨着對方往傷兵營那邊去,侯敬從地上將雨傘撿起來給兩人遮着,卻也是一路小跑,到了傷兵營那兒,各種慘叫聲、血腥氣、藥味瀰漫開來,連大雨都止不住。她們從棚屋門口進去,更爲悽慘的景象出現在她們面前,侯敬叫了人過來帶她們,又在旁邊打了幾句招呼,但師師兩人也根本聽不進去了。

    屍體、鮮血、斷肢、令人心神俱喪的慘叫聲,師師還好一點,賀蕾兒幾乎被嚇得懵了,當她被叫過去給一箇中了箭傷的士兵做包紮的時候,“哇”的便在旁邊吐了出來……

    由於大雨不利攻城,這一天的戰鬥在中午時分便告一段落,傷兵營中的事情卻一直未有停下來,被送來的傷兵多是箭傷,也有被投石機的石塊砸傷的。被裹挾在混亂的氣氛之中,略懂一些包紮技巧的師師也幫了些忙,但是隻要稍稍停下來,她的身體就幾乎像虛脫了一般,整個腦子都被各種慘叫與傷口震得嗡嗡嗡的響。

    那名叫侯敬的男子幾度跑到這邊來看她,甚至也幫忙處理了幾個人的傷口,他在師師旁邊有些口拙,說話的時候甚至會出汗,但幾次簡單的交流中,師師也知道,今天這樣的戰鬥,烈度根本就不算高。

    “……女真人未有認真攻城。他們最近主要在測試投石頭的機子,而且今天大雨。這些傷勢根本不算什麼,若是讓他們上了牆,那才慘呢……”

    哪怕是“不算什麼”的傷勢,箭矢射進身體裏,再拔出來。給予人的,也是最難以忍受的痛苦……

    在這樣的環境裏呆了一整個下午,師師半身也都是血腥氣了。侯敬給她拿來了饅頭,但她自然吃不下去,但身體搖搖晃晃的,也彷彿沒有了力氣。偶爾與侯敬說上幾句時,侯敬便給她說早些日子攻城的景狀、戰事的慘烈,當師師再去看那城牆時,那巍峨高聳。四四方方的城牆,又變得像紙一般薄了。

    一百多萬人,就這樣的,被這四方的城牆圍住,城牆一旦被越過,便全都可能是這樣的命運……

    即便是今日這樣的戰事,也有不少人死去了。往日裏自然更多。而在城牆外,那片原野上死去的人。便更多更多了。

    這些時日裏,師師偶爾幻想這些人的命運。也想起寧毅動身時,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她在城內,今天見到了這樣的景象,對方在城外,經歷的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城外也數度傳來援兵、勤王軍隊的消息。女真人卻是連續出擊,毫不留情,在這段時間裏,將這些勤王軍隊一支一支的悉數打敗了。

    “……城外啊,幾十萬大軍都被女真人打敗了。那些女真人,聽說現在已經在汴梁北面掃過好幾遍了吧,死了很多人,恐怕現在屍體還在那一片呢……埋的地方都沒有……那些女真人攻城還不太熟,但他們的騎兵在平地上,就是無敵的,跑都跑不了……”

    侯敬跟她說着自己能夠理解的戰事,幾十萬軍隊陸陸續續的過來,陸陸續續的被打敗,汴梁城裏,誰也指望不上,如今看來,北面那一片,恐怕已經被殺成赤地千里了吧……

    赤地千里……

    師師望着城牆,想象着無數人已經被殺死在了城外的那片地方,寧毅不知道在不在裏面,但數十萬的救援,已經或者潰敗,或被殺死。在這片原野上的這座城池中,孤零零的一百萬人,怕是無人可以救得了了。

    她回到礬樓之後,當天晚上便生病了。病了五天,好了之後,跟礬樓裏的大夫請教了治傷的辦法,就又去到傷兵營裏幫忙了。

    有時候於和中、陳思豐等人會過來找她,聊起這戰事。她時常會想起寧毅,有認識的人上了戰場,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是不是還活着,又在做些什麼事情。如果活着,有沒有在那樣的環境裏畏懼或是逃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逃了、活着,又或是勇敢地死掉了,汴梁城的時間,便在這樣的氛圍裏,一日一日地過去。

    而在牟駝崗,女真人的軍營裏,士兵們並沒有因爲天氣的轉寒而開始休息,許多的攻城器械,正在緊鑼密鼓地建造着。女真人長於馬戰,攻城之法,雖然在滅亡遼國的過程裏有所積累,但畢竟是短板,趁着圍城的機會,宗望準備將之訓練起來,畢竟將來金國要全取武朝,一路南下,需要攻克的城池,還是很多的。

    這段時間裏,他所指揮的騎兵,也在這片原野上展現了幾乎無敵的戰力,除了這座城池是唯一需要攻克的目標,其餘的方面,基本上不需要憂慮。

    武朝的戰鬥力,打過幾仗之後,他心中便有底了,一國之力,弱到這種程度,說實話,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除了以練兵的心態駐紮於此,對於女真軍隊來說,這些時日裏另一個目的,便是獵奇了。往周圍掃蕩的過程裏,女真人搜刮了不少好東西,也抓了不少人,好吃的、好玩的如今正在軍營裏流行,好在宗望如今威望甚足,稍稍放鬆的同時,一衆將領也都讓麾下士兵保持着足夠的訓練和緊張感。

    十一月裏,眼見便要下雪了,平平無奇的這一天,漢軍都統劉彥宗與將軍活裏改在軍營裏巡視時,活裏改倒是隨口提起了一件事。

    “這周圍的漢人,已越來越少了。”

    “嗯?”劉彥宗皺眉。

    “昨日派出去三千人,巡周圍五十里,竟一無所獲。”活裏改道,“空手而回。”

    劉彥宗笑了笑:“我朝大軍已來了這麼些時日,周圍人該走的。也都走了,有何可怪的。”

    活裏改搖了搖頭:“往日裏這周圍水土肥沃,就算大軍過來,躲進山裏的人也是不少,如今便是往山裏搜,也搜不出人來。末將倒是不擔心他們是被嚇跑的或是被殺掉的。只是聽抓來的一些人說,武朝官員之中,至此時仍有人在疏散周圍百姓、糧食,範圍或已擴大至百里方圓以上,目的便是爲堅壁清野,斷我軍糧草來源。若是真事,或許該重視一下。”

    劉彥宗皺眉想了想,隨後還是輕鬆地笑起來:“堅壁清野之事,武朝人必然是要做的。如今我軍糧草尚夠數月之用,派人出去轉,也不過爲了活動筋骨,如今這糧草之事,不必過慮的。”他隨即壓低了聲音,“武朝偏南,冬日裏寒冷滲骨,雖與我遼東之地不同。但終究並非大礙,一待這攻城器械做足。大軍隨即攻城。武朝軍隊,士氣全無,只憑堅城抵擋,一如遼國上京,若非是爲了使用這些器械,它恐怕早已破了。如今且先等等吧。”

    女真人攻遼國上京時,不計代價,上京也是堅城重鎮,當時半日便被攻破。這其中當然也有諸多複雜的原因,但是在汴梁城下陸續打敗了幾十萬軍隊之後。女真人便大都有這樣的自信。若非是大帥要訓練攻城器械的用法,也是不計代價的攻城,汴梁恐怕也撐不了幾天,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不必什麼跳樑小醜都放在心裏。

    這只是小小的插曲,一時間無人記在心中,活裏改雖然說了出來,但他的心裏,也不是太擔憂的,說出口來不過是出於謹慎的習慣而已。在這之後,也就不再對此認真,而當這件事再被提起來時,已經是一段時日以後,女真人不得不認真的時候了……

    ****************

    黃河北岸。

    一支馬隊正在渡河。

    這支馬隊大約兩千餘人,河邊的方陣整齊,隊列安靜肅殺,後方還用車子拉了些東西。

    負責運送他們過去的船隊乃是附近縣令安排的,由於位處黃河渡頭,又是戰時,最近這段時間,船隊老大已經不知運過多少人過去,又運了多少人回來,只是過去的乃是整支的軍隊,回來的卻往往是潰兵、傷兵以及屍體。

    運過這麼多軍隊之後,船老大基本也能認出這些軍人的素質了,不過,眼前的這支馬隊,有些古怪。他們當中的士兵,看起來都是飽經風霜、殺戮的老手了,在武朝軍隊之中,這樣的往往是精銳、親兵,但每每是這樣的精兵,也容易出那些吊兒郎當、什麼都無所謂的兵痞,而保持嚴肅、戰戰兢兢的,往往是那些新兵,雖然看起來聽話、整齊,但這樣的士兵往往在上了戰場之後整個隊伍崩潰掉,有些連逃跑都沒有章法,傷亡往往是最高的。

    這一支隊伍,卻兼具了兩種特質,一方面,他們的隊伍整齊得就像是畫出來的,另一方面單個看起來,他們的每一個組成,又都不像是庸手。

    船老大看過他們的編制之後,知道這是北方招安時歸順的義軍——但老實說,這就更奇怪了——所謂義軍,往往是山匪土匪組成,這些隊伍紀律更差,女真人打下來,各地義軍雲起,但真正敢追上來找女真人火拼的,卻少之又少,不過是口頭上說得好聽些而已。若按照寧毅的說法,那些人都是“至少愛國”的典範,但是,若說得嚴厲點:到底做過多少虧心事的人,纔會“至少愛國”呢?

    但無論如何,他的船隊還是規規矩矩將這支隊伍運了過去,臨別時,也詳細地跟對方說了女真人的情況,要他們小心,不要重蹈前方軍隊的覆轍。

    “我們是不同的。”將作爲渡船之資的幾錠銀子放到船隊老大的手裏時,這軍隊中名叫韓敬的那位副將如此說了一句,船老大心道那最好是,嘴上自然不做反駁,心中倒也記住了這支據說是從呂梁山過來的隊伍。他偷偷地朝隊列前方看,那位披着斗篷的爲首的將領,看起來竟像是個女的。

    他先前在黃河那邊時看過對方一眼,斗篷下的那道目光望過來時,他覺得眼睛像是被針扎一般的嚇了一跳,那女將軍身上透的殺氣,令他許久都不敢亂看……

    ****************

    這是黃河南岸的一道谷地,樹林與山谷延綿,此時,這裏已經成爲臨時的屯兵之所,谷地外圍,拒馬與壕溝一道一道地延綿開去,將這裏變成了最不適宜馬戰的場所。

    自九月二十四的晚上,女真人展開攻勢以來,到十一月的現在,汴梁以北原野上,數十萬的軍隊都被打垮了。許多人的屍首如今就在那片原野上,也有許多潰兵四散逃離,失去了蹤跡。但總還有幾股力量,能夠暫時的收攏人羣。

    眼前的這片地方,是原本武瑞營的一支,打着這個名義,又收集了其它的不少潰部,最終在這裏駐紮下來,如今,整日裏都在做訓練。

    這裏稍顯難啃,距離牟駝崗和汴梁城不算非常遠,女真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但看見外面重重疊疊的壕溝和拒馬後,暫時懶得強攻進來。

    寧毅站在河岸上,臉色有些蒼白,他微微咳嗽了幾聲,身邊的,是屬於竹記的幾個人——並非武者,多是賬房、參謀之類的人物。

    “……我問過了,現在是枯水期,所以水位這麼低,開春以後,會漲上來。”寧毅回頭指了指南面,“如果在水位最高的時候掘開這個提防,黃河改道,大水會直衝汴梁城,到時候……”

    他頓了頓,吸一口氣,揮手:“到時候,水退了,沃野千里……就可以養活很多人。”

    幾個人都在朝河水那邊看,只有寧毅面對着那谷地的方向,遠處一道道的壕溝與拒馬、防禦工事、整個山谷裏的人,他的臉色蒼白,目光也有些蒼白,那是死的顏色。

    儘管自詡心狠手辣,也曾主宰過許多人的生命,但這一個多月裏,他所見過的死亡,也已經遠遠超過過去的總和了。包括他自己,也已在生死麪前,走過了幾遍。

    在杞縣的那一晚,他身上受的傷甚至到現在都未好得完全,而更多的人,則連傷愈的機會都不再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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