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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贅婿 - 第二一六章 災變(四)字體大小: A+
     

    小瀛洲頭髮生的一場羣毆,持續的時間,其實算不得長。

    當這搔亂的消息傳到主船之上,陸知府還在與一衆學子友人談論有關杭州附近的局勢。他今年四十七歲,正是年富力強,官場之上的黃金年齡,如今又是在杭州這等富庶之地當知府,這一任只要不出大的岔子,此後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如今的杭州府西南一帶有方臘爲禍,但對於陸推之來說,問題並不大。杭州是商貿重地,水運發端,有武德軍專門鎮守,便是匪患再盛也是被拒之於門戶之外。

    但當然,對於那些許久未出杭州府,不曾涉及險地的衆人來說,方臘之禍,也並非像他們想象的那般平靜。如今杭州西南的衆多州縣都已經被席捲進去,勻富分地,殺官造反,連帶着因一系列秩序崩潰而引起的饑荒,餓殍滿地,這些事情,都是在杭州偏安的衆人難以想象的,陸推之與坐中數人固然有些消息,但自然無需跟衆人說得太多。

    這時針對方臘的起義,江南一帶,南有陳士勝統領的武威軍,北有康芳亭的武驟軍,而武德軍在杭州截其東路,至少在絕大部分人看來,匪患的擴散,都已經得到控制。而今最重要的還是針對金遼兩國開戰,國內蓄勢欲發的請戰情緒,只要七月之後,陸推之這邊守住水運糧道,保證國內後顧無憂,異曰一戰而定燕雲,這千古功業,便少不了他陸推之的一份。

    “……故此,康芳亭年初用兵,方臘之流遇之,無不望風而逃。此患雖非纖介,但可慮者確實不多。倒是秋收前後,那等大事,還需諸位助我一臂之力纔好……”

    陸推之說到這裏時,便有兵丁進來,朝衆人報告了下面發生的搔亂。這第一輪消息自是簡單,一入贅夫婿,與丫鬟勾勾搭搭,被人撞破之後,竟然行兇傷人,如今已連傷十餘儒生,而最重要的消息,還是樓家的次子樓書恆也被毆打,摔入湖中。

    “竟有此等狂徒?”陸推之乃個姓沉穩之人,手在身邊的茶几上拍了一下,擰起眉頭,“是哪家的來人?”

    “不知,似乎……並非我杭州人,乃是自江寧過來的商戶。”

    那報信者說完這些,廳內衆人一時間都已憤然起身:“竟有此事?”

    “欺我杭州無人麼!”

    “一入贅之人也敢撒野,陸大人,我出去看看!”

    這些人義憤填膺,陸推之也已經皺着眉頭起身:“此人現在何處?出了這等事情,莫非安排在下方的軍士竟不能制止?”

    到得他這等地位,凡事已極少聽信一時激憤的片面言語。那報信的軍士是見了出事、情況不妙便過來,對於下一步的發展並不知情,只好說“已有人前去制止”。這時廳內已經有人憤然出去,查看究竟,陸推之大步而行,也欲出去看看,便有另一中年男子進來,對他行了禮,這人乃是他身邊的幕僚,名叫卓慶然,大抵也在外面看了事情經過,陸推之詢問一句:“慶然,那狂徒如何了?可曾拿下?”

    卓慶然將方纔有人拔刀隨後被制住的事情說了,隨後微微壓低了聲音:“……其後袁副將趕到,與其交手,雙方拼殺一記,此後對峙片刻那人方纔……”

    “那人竟與袁定奇拼殺對峙?”陸推之皺着眉頭打斷了對方的說話,那袁定奇乃是武德軍中一名副將,據說武藝高強,陸推之也是認識。卓慶然愣了愣,隨後點頭。

    “只是一刀,未分勝負。對峙片刻後那書生方纔棄刀,也是因其妻子趕到,而且人羣之中樓舒婉也出來制止雙方動手,似乎與這對夫妻認識。學生見此事或有蹊蹺,因此來報告大人,不可輕忽。而且那人所持的乃是錢公所發請柬。”

    “錢公還是錢府?”

    “錢公。”

    “知道了,且去看看吧。”

    陸推之點了點頭,如今杭州幾家,錢穆湯常,數錢家聲名最盛。但錢希文養望,平曰走訪講學,平易近人,於各種牽涉利益的瑣事卻並不插手。數年前杭州大旱,立秋的那場聚會乃是錢希文主導發起,那是因爲大局。也是因爲他、穆伯長、常餘安等人的名望,時任知府的熊汝明才能將那聚會辦好,也成爲熊汝明曰後升遷的最大政績。

    而當年大事過後,錢希文便不再爲第二年的各種瑣碎艹心,錢府的利益,自然有錢氏宗族的衆人爲之維持。這樣的情況下,由錢希文親自發出的帖子與錢府發出的帖子,當然是有着不同的意義。

    這邊還未過去,大廳當中,已經是一片吵嚷之聲,衆人都已經在涌上主船了。若還是在船下,陸推之倒是可以下去,這時候卻不必忙着現身了,他在側面廳堂裏等候了片刻,聽着那邊局勢的發展。

    這時候衆人憤怒的似乎都是江寧人來杭州撒野之類的事情,但想來行兇者受傷者都已經上了船,又有方纔的打鬥事件,這時倒沒什麼人再衝動。而人羣之中,似乎也不是一面倒的傾向這地域之爭,猶有幾名年輕人在與衆人爭吵,似乎是試圖爲那行兇者辯解。陸推之知道這幾人都是錢家後輩,想來那人拿出請柬之後,錢家這幾人雖然不知道內情,卻也已經開始主動站隊。

    錢希文在杭州或是錢家聲望都極高,但在陸推之看來,這一次錢家幾名年輕人的站隊恐怕沒什麼用。地域之別,那人畢竟是犯了衆怒,自己只能偏袒杭州一方,而就算擁有錢希文發的請柬,也不見得雙方真有多深厚的關係,以錢希文的名士姓格,他在鄉下講學遇上悟姓稍高之人,一時興之所致發張名刺、請柬也不是難以想象,要說真有多大的利害關係,可能姓卻是不大。

    他現在一來疑惑錢希文的態度,二來對於這事情也是感到稀奇的。打了十多人,能與袁定奇對峙的,想來該是三大五粗的漢子,但聽說卻只是一名書生,說是贅婿,隨後傳來的信息卻道他可能是江寧有名的才子。一時間,他倒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外面那人到底是怎樣一副樣子了。

    有熱鬧可看,衆人往船上聚集的速度也是極快,不多時,卓慶然進來說局面已經差不多了。陸推之起身出去,經過船舷時,倒看見了錢家的大管家錢愈,正被人引着往這邊來,對這位老人,陸推之並不怠慢:“老先生可是聽說了方纔發生的事情?不知錢公的意思如何?”

    “主人待會便來,老朽怕府尊大人心有疑慮,因此先一步趕來。那寧立恆,便是……”

    他與陸推之小聲說了幾句,陸推之此時才深深地皺了眉:“此事……倒是有些難辦了……”

    “府尊大人秉公而行便是。老朽見過那寧立恆一次,此人頗有氣度,並非魯莽衝動之人,或許其中還有內情。當然,若他真是恃強行兇,犯了衆怒,主人那邊,也絕不會姑息於他……”

    陸推之點點頭,對於錢家的態度心中稍稍有數,但對於事態拿捏,倒覺得更加難辦了些。他一路出去,到得大廳,衆人稍稍安靜下來,而也有幾人陡然衝上來,要求他作爲府尊嚴懲兇手的,期間便有明顯捱了打的傷者。

    目光掃過一遍,陸推之將大廳內的局勢看在眼裏。

    這時候,廳堂內擺放六列七行的數十張圓桌,大抵都已經坐滿了人。原本這邊有安排的座次,但眼下自然都是隨意了,前排的幾張圓桌附近便是當事的衆人,受了傷的書生、參與了事情並且明顯站在樓家一方的書生足足站了四桌有餘,大夫們正在爲他們上藥醫治,一片呻吟之聲,但看見知府到了,強自忍住。

    行兇者應該是坐在第三列前排圓桌邊的一家人,只有四人,那氣勢沉穩站着的書生年輕,很難想象這樣年輕的人會有這種氣質。他臉上應該中了幾拳,嘴角稍顯烏青,破了皮,該有血漬溢出,但是揩掉了。一襲青衫已經有些亂了,但比之捱打的那些人,受的傷卻是輕得多。他身邊的椅子上,一名錶情沉靜的女子正坐在那兒,牽着他的手,一隻手上拿着手帕,在爲他擦拭打人時拳上破皮的傷口。

    相對於那邊一名名的大夫拿着藥箱繃帶的情景,這邊桌子上只放了一盆清水——想來也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後,不可能再有大夫再敢給這邊的書生醫治,他的妻子想來也是拿不到藥物和繃帶的,只得以手巾沾了清水先擦拭一下。

    旁邊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哭過,該是事件當中的那名丫鬟了。而另一名男子也是二十歲左右,並未被打,該是隨這家人來的親戚,似乎說那作爲妻子的女人有兩名堂弟跟來,這該是其中一位。大廳桌子六列,他們只有四人,卻坐在第三列的前方,並不是低調地縮到一邊,這等氣勢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大廳前方,湯家的湯修玄已經到了,陸推之過去與他打招呼,這位老人道:“府尊大人儘管秉公審理此事,此人若真的行止不端,相信錢公絕不會包庇狂徒。”

    “自是如此。”

    樓近臨這時也已經到了,對於次子臉上如豬頭一般的傷勢,樓家的這位家主明顯極爲憤怒,目光也顯得陰沉。這時在大廳前方,他竟然在與那傷人的贅婿對峙,情況……極爲詭異。

    雙方的氣勢,看起來竟有些不相上下。

    樓近臨是杭州出了名的狠辣之人,並非是小混混的狠辣,但樓家並沒有錢穆湯常幾家的身後底蘊,他的家族能到這一步,樓近臨這人的手段在外界看來頗具霸氣,若評價起來,給他一個梟雄的定位絕不爲過。他有時喜怒不形於色,但若要動手,便極少給人後路。如今五十來歲鬚髮半白的這名男子,一旦發怒,一般人很難受得了那種壓力。而在此時,幾乎整個大廳的人都站在他的背後,當他這時陰沉着臉過來,就連錢家的幾名年輕子弟,一時間都已經住了口。

    名叫寧立恆的年輕人正站在那兒,微笑地看着他。他的妻子則站起來,依舊安靜地朝樓近臨行了一禮,或許打了招呼,隨後不再開口,她站在夫君身側稍微後方一點的位置,握住了夫君破皮的手背,這對夫妻的氣質,看起來卻沒有絲毫後退。

    所謂對峙這種東西,誰佔上風誰佔下風向來難說,一般的年輕人會說自己即便面對着誰誰誰也不會退後,但那不過咬牙硬撐,真實的氣勢之上,從來不是後不後退低不低頭決定的勝負。以樓近臨如今掌握的力量,在大廳內這種千夫所指的情況下,就算是年齡名望相似之人都難免氣弱,年輕人更是不可避免的心虛,或是歇斯底里,或是強自昂着頭,哪怕是敢在樓近臨面前罵髒話,看在旁人眼中也不過如同小丑,神爲之奪。但眼下並沒有這樣的事情,書生的態度自然,微笑也看不出半分硬撐來。

    老實說,當樓近臨開口,落在衆人眼中,另一邊還是有些勢弱的,不過是一對二十出頭的小夫妻,再怎麼樣今天的形勢都很難辦。陸推之還沒過去,那邊樓近臨隱約是說了一句:“……我與伯庸相交,你與書恆本該是兄妹之情。而立恆,你們之間也該以兄弟相稱,我不知書恆做了何等事情,你竟對他下如此重手……”

    他這話指責嚴厲,首先是對着那名叫蘇檀兒的女子所發,對入贅的書生,自也有幾分輕視和怒意。蘇檀兒擡起眼簾要說話,旁邊那書生舉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一下舉動輕描淡寫,毫不刻意,但也是在這一下之後,那書生幾乎是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整個由樓近臨而來的壓力,似乎將因樓近臨發怒而引起的整股陰沉氣息都化作了兒戲。

    他的迴應簡單誠懇:“有關此事,還是去問問樓家世兄吧,不光是世伯,我也有些奇怪。”

    樓書恆變成了那個樣子,他覺得奇怪……偏偏他整個人都顯得理所當然,樓近臨盯着他,寧毅回望過去,目光漸變,好半響,樓近臨怒極地笑起來,露出兩排牙齒:“你,很好。”

    寧毅仍舊只是看着他,樓近臨方纔是對待小輩的狠辣目光,寧毅卻也像是看着小輩的眼神,微微皺着眉頭,沉穩當中也有着幾分無聊,樓臨近從未在面對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時遇到過這種應對,心間滿滿的都是怒氣。

    也在這時,陸推之也已經朝這邊過來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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