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了朱常洛的求助之後,李秘和索長生第一時間回到了詔獄,但索長生並沒有即刻解蠱,因為他知道,想要獲取最真實的供詞,就不能輕易解除趙弼輔的痛苦。
他的心防早已被打破,但距離崩潰還有些距離,他仍舊有撒謊的餘力,所以索長生讓趙弼輔知道,自己就在詔獄,但就是不去救他!
如此折磨之下,趙弼輔才真正體會到甚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詔獄這種地方,可不是想死就死的,若是其他人,便是連咬舌的機會都沒有,只是朱常洛需要趙弼輔開口說話,才沒有塞住他的嘴巴。
這也使得趙弼輔嚼掉了自己的舌頭和嘴唇,露著牙根子,漫提多駭人。
不過在趙弼輔看來,與其承受蛆蟲鑽來鑽去那種痛苦,還不如嚼掉舌頭,轉移注意力,這樣還來得輕鬆一些。
眾人在外頭聽着他的哀嚎和哭叫,直到聲音弱了下來,索長生才朝諸人道:「可以進去了。」
如此說着,他便帶頭走了進去,李秘緊隨其後,朱常洛雖然心有餘悸,但終究還是跟了進去。
可到了裏頭來,人人皆是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
此時的趙弼輔已經奄奄一息,無法再掙扎,只有喉嚨還在本能也似地哼哼著。
他的身上覆蓋着厚厚一層黑色毛蟲,傷口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卵,鼻孔耳朵等處卻都是一堆一堆的蟲卵,看得人汗毛倒立,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朱常洛等人臉色都白了,根本就不敢多看,誰也不敢往前走近半步,彷彿空氣中彌散著的蟲子細細的長毛,看得人渾身發癢。
「收拾一下吧。」
李秘雖然見慣不怪,但這場面實在太瘮人,加上趙弼輔已經似那風中殘燭,李秘也不忍再折磨他。
趙弼輔是個極其惡劣的縱火狂,若不是李秘救助及時,惜薪司的大火只怕要奪走成千上萬的無辜人命,所以趙弼輔也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
但即便如此,連李秘都覺得,這樣的手段太過不人道。
漫說朱常洛等人,便是李秘,都有些害怕索長生了,人都說蠱師可怕,今番算是真切體會到了。
索長生卻不以為然,從袋子裏捻了一柱艾絨,慢悠悠點燃起來,而後在趙弼輔的身周繞着圈,那些個毛蟲竟是紛紛掉落在地,蜷曲成團,漸漸萎縮消弭。
毛蟲鑽出之後,趙弼輔也鬆了一口氣,但他身上卻留下一個連一個蟲洞,蟲洞裏還殘留着一堆堆蟲卵,實在是讓人發寒。
「寫吧。」索長生對這些可怖的東西視若無睹,將趙弼輔手上的束縛解開,將紙筆端過去,朝趙弼輔冷聲道。
趙弼輔這才剛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彷彿重生了一般,看着這紙筆,卻並未動手,而是朝索長生道。
「你……有違天道……要遭天譴……」他的舌頭已經嚼爛,話語含糊不清,但李秘等人到底是聽了個真切,索長生卻不以為然。
「吾等乃是灰暗之人,見不得光,只求好死,不求久活,天譴是遲早的事,還用得着你說?既然沒了舌頭,就別動口了,還是動手吧,你再不動手,可就輪到我動手了。」
索長生如此一說,趙弼輔也不敢再開口,當即便顫抖着手,寫下了供狀來。
雖然他的手顫抖得厲害,字跡也極其潦草,但筆鋒銳利,足見是個文化底蘊深厚之人,與他這矮胖黝黑的形象,多少有些出入。
待得他寫完,索長生便將供狀取了過來,交給了李秘,李秘只是掃了一眼,便交給了朱常洛。
朱常洛細細讀完供狀,也是心頭大喜!
這供狀裏頭詳述了魏忠賢如何招募到趙弼輔,為了陷害朱由校而買通禁軍,在正陽門放火的經過,只要將這份供狀上報到皇帝陛下那處去,他也就不好再拘束朱由校了!
「殿下先出去辦正事吧,這裏交給我就好。」李秘如此一說,朱常洛更是為李秘的貼心感到溫暖和感激,當即點頭道謝,喜滋滋便離開了詔獄。
「你們也先出去吧。」李秘將獄卒也都打發出去,這些獄卒巴不得早點離開,如蒙大赦地散了,便只剩下李秘和索長生。
李秘蹲下來,朝趙弼輔道:「表面功夫做完了,該說點正事兒了。」
趙弼輔雙眸陡然一縮,卻是搖了搖頭,含糊道:「我不……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的舌頭爛了,說話噴著血水,語句也是稀爛,不過勉強還是能夠聽得清楚。
李秘雙眸如刀,朝趙弼輔道:「同樣的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他可沒我這麼好的脾氣和耐性……」
趙弼輔聽聞此言,下意識便朝索長生看了一眼,又如同碰觸到了殺神的眸光一般,迅速低下頭來。
他或許能夠騙得過朱常洛,卻無法逃脫李秘的眼睛。
魏忠賢雖然如今得寵,但他的得寵本就不合常理,太過突兀,所以其中必然有內幕。
而魏忠賢即便得寵,想要僱人陷害朱由校,也沒法子雇傭到趙弼輔這樣的人物,如此看來,反倒事趙弼輔為主,魏忠賢只是配合做戲的小角色罷了!
「我只問最後一次,你到底是甚麼人,或者說,你是誰的人!」
面對李秘的逼問,趙弼輔沉默不語,索長生卻在一旁說道:「若我是你,肯定早早說實話了,畢竟這些蟲卵可就要發了……」
「蟲卵若是發了……這麼說吧,你從未想過,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痛快一死,可惜,這將成為最大的奢望……」
趙弼輔低頭一看,但見得身上蟲洞裏的蟲卵果真有些蠢蠢欲動,整個人又開始癢了起來!
「我……我是皇上的人!你們快放了我!」
「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皇帝老兒怎麼可能會陷害自家孫兒,真是不見閻王不落淚!」
索長生聲色俱厲地呵斥着,然而李秘卻皺起了眉頭,竟是有些相信趙弼輔的意思!
「皇上為何要陷害朱由校?」李秘如此問道,趙弼輔也不敢再隱瞞。
「皇上本意並不想陷害他,而是因為他見着我放火了,所以不得不把他抓回宮裏……」
「胡說!皇長孫認得你是哪個,見着又如何,你抓他做甚!」索長生在一旁呵斥,趙弼輔卻不再隱瞞。
「他是不認得我,但他認得皇上啊!」
「甚麼?你是說,你放火的時候,皇上就在正陽門箭樓上?」李秘也是吃驚不小,不過終於能夠解釋,為何禁軍對趙弼輔的縱火視若無睹了,因為皇帝就躲在暗處盯着呢!
「是,放火的時候,皇上就在箭樓之上,皇長孫回去之後,似乎落下了甚麼東西,想要返回來取,沒曾想正好撞見皇上,皇上只能帶他回宮,雖說將罪名丟在他的頭上,但對皇長孫卻是很好的……」
李秘聽聞這內幕,就更是不解了。
這皇城就是朱翊鈞的家,早先幾次宮殿起火,已經讓他肉疼不已,他又豈會自己放火燒了正陽門?
要知道正陽門的象徵意義大於實用意義,而且象徵意義非凡,正陽門起火,會被言官彈劾,說皇帝昏庸無道。
朱翊鈞閑着沒事幹,不躲在宮裏養身子,拖着殘軀病體出來燒樓,一來損了自己的家業,二來落了讓人謾罵的口實,這等吃虧的事情,簡直就是犯傻啊!
可看起來越是傻事,這裏頭的內幕就越是深沉,沒有特殊的原因,朱翊鈞萬萬是不會燒樓的!
「皇上為何要火燒正陽門?」李秘不依不饒地問著,但趙弼輔卻堅決搖頭道。
「這我實在是不清楚了……便真是萬蟲噬骨,我真不知情,又讓我說些甚麼?」
李秘看了看索長生,後者也點了點頭,李秘便知道趙弼輔說的是實話了。
也難怪朱翊鈞對於朱常洛的奏摺會選擇留中不發,原來真正的兇手竟然是他自己,朱由校只不過是回去取東西的時候,見到了朱翊鈞,朱由校才是目擊者,也難怪會被看管起來了!
「先把太子攔下來再說!」
李秘如此說着,便將索長生留在了詔獄里,自己則快步跑了出去,務必要將太子給攔下來。
若趙弼輔所言屬實,朱翊鈞火燒正陽門,必有深刻內情,朱由校是不會有事的。
可朱常洛在這件事上窮追猛打,一定要鬧騰,必然觸碰到朱翊鈞的忌諱,畢竟後者可不想這件事發酵起來。
若朱常洛將這供詞呈遞上去,朱翊鈞必然要介入,到時候想要查出內情,就不可能了。
而且朱常洛會因此而觸到朱翊鈞的逆鱗,只怕下場也不會太好看。
能讓朱翊鈞拖着殘軀病體來放火,這正陽門箭樓裏頭到底有些甚麼?
或者說,火燒正陽門的背後,又有着甚麼更深沉隱晦的意義在裏頭?
朱翊鈞做這個事到底是發自本心,還是受人脅迫?
當然了,還有一個問題,李秘常年出入宮廷,連陸家茅這樣的死士都熟識了,卻從未見過趙弼輔。
這個趙弼輔,又是從哪裏來的,真正的身份又是甚麼,他的背後是否還有強大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