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柏柏。」

陽台的門被輕輕打開了。郭柏柏一回頭便看到了高遠。

「是你啊，有什麼事嗎？」郭柏柏邊說邊回頭，繼續回到單手托著臉頰的姿勢。

「看你卧室的門沒關，從過道就知道你在陽台，所以過來看看。」高遠在郭柏柏旁邊的椅子坐下。

空氣沉默了片刻，高遠忽地開口道：「郭柏柏，為什麼要瞞著老顧？」

「你指哪些？」

「全部。吳奇在戰場上失蹤，而你卻編了一套城主叫他臨時出差的假內容，」高遠輕聲道，「吳奇失蹤了，大家都很難過，但我覺得沒必要瞞著老顧。如果吳奇很長時間沒回來，老顧總會知道的。與其等到那個時候，不如最初就......」

郭柏柏凝望著倒映在幽藍湖上的月光碎片，突然道：「高遠，吳奇是失蹤了，但因此就讓老顧等待許久的團聚飯變成所有人都拉著一張苦瓜臉的氣氛，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高遠無言。郭柏柏撩起耳畔的髮絲，繼續道：「大家都連續經歷了三場大戰，已經很累了。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迎接仍舊充滿荊棘的未來。我編了假話瞞老顧，一方面是不希望他在興緻高的工作階段突然遭到打擊，一方面，我希望我們『黑騎』從今晚這頓飯開始，能夠抬頭往前看。」

高遠很意外地看了一眼郭柏柏的側顏。郭柏柏的表情很平靜，表情里、眸子里、語氣里都帶著些許和吳奇相似的氣質。

高遠曾以為吳奇失蹤了，深愛吳奇的郭柏柏會是他們中最傷心的那個人，可郭柏柏的表現著實令他吃驚。他吃驚的倒不是懷疑郭柏柏對吳奇的感情，而在於郭柏柏的振作速度之快。

郭柏柏是從利於整個團隊前進的角度出發。所以即便她是所有人中最傷心的那個，但或許正因如此，她心裡才湧起一股動力，想要主動推著整個團隊走出悲傷的氛圍。

「我了解了。」高遠如是道。

「嗯。」

「但有句醜話，我覺得我該提前和你講。」高遠話鋒一轉。

郭柏柏沉默了很短一會兒，然後道：「你說吧。」

「你現在這麼堅強是一件好事，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心裡有沒有在想『吳奇不可能死，他一定還活著』。」高遠徐徐道來。

郭柏柏的雙手十指交叉了一下，鬆開，又交叉了一下，最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地道：「沒有......也不是說沒有。我沒有自欺欺人。吳奇是失蹤，他有可能死，有可能沒死，概率是一半對一半罷了。」

高遠把郭柏柏的微動作看在眼裡，他沒有說穿，只是緩緩座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陽台的門邊。

「那就好。我唯一怕的就是你是自己對自己催眠，百分之百相信吳奇活著。萬一中的萬一，吳奇真的離開了我們，我擔心你到時候會承受不了這個結果。」高遠面朝著門的方向道。

高遠的擔心並不是過頭的。這世上確實有這樣的人，身邊關係尤為親近的人突然不在了，卻表現的比所有人都冷靜，都不感傷。而等到未來的某個時候或是在無人的地方，他們會毫無徵兆地精神崩潰。結果往往比最初陷入感傷的人更難走出來這片泥潭。

吳奇失蹤一事，任何理性的人都清楚吳奇生還的概率微乎其微，除非出現了奇迹。高遠同樣清楚這一點。

論時間，高遠認識吳奇、和吳奇一起並肩作戰的時間比郭柏柏還要早，他內心的感傷猶如暴雨夜溢出河道的洪水一般，幾乎吞噬了他的冷靜與堅強，讓他陷入好長一段時間的恍惚之中。包括現在，高遠也還是難以接受吳奇已經不在他們身邊的現實。這一切好像都是一場噩夢，那麼的不真實、讓人害怕，卻又無法逃脫。

可人又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當有其他人和自己一同陷入了悲傷，而這個人又比自己「弱小」的時候，那他或她就會湧起一股源於保護弱者的心情的勇氣；這種勇氣會幫助人沖淡悲傷，得到遠勝於真實能力的堅強。歸根結底，高遠和他擔心的郭柏柏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想保護、幫助陷入悲傷的隊友振作起來朝前看，從而忽略了自己的悲傷。

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克服一直以來信賴的人突然離去的悲傷，但在前路充滿了黑暗與荊棘的戰爭時期，凡人所能做的只有刻意堅強，用生存率更高的方式活下去。

高遠轉開了門把，走了出去。陽台上又只剩下郭柏柏一個人。

不知幾時，某一刻不知從哪兒席捲而來的寂寞感奪走了郭柏柏胸口的充實感。她感覺胸膛里空落落的，於是捂上心口，揉、揉，越揉用深，用力到彷彿要隔著胸脯的肉揉到心窩裡一般。

「怎麼會？我明明沒有流淚的。」

郭柏柏抹了抹眼角，反覆確認了自己沒有哭。可是她的心快酸化了，肩膀、後背、肚子、雙腿，都沒由來地覺得很冷。

郭柏柏原本能在心理上騙自己，但高遠的話切中了她的心窩子，讓她的自欺欺人露出了破綻。現在心理上的脆弱反映到了生理上。

郭柏柏在椅子上蜷縮起了身子，試圖緩和冷的感覺。幾秒后，郭柏柏抽了抽有些濕潤的鼻子，雙手拍打了兩下的臉頰，自言自語道：「我還在冷颼颼的外面待著幹嘛，早點睡覺吧。」

郭柏柏站了起來，她開門又關門，離開了漸漸吹起夜風的陽台。

......

翌日。太陽照常升起，湛藍色的天空上飄著純白的雲層，金色的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剛好照得人身子暖洋洋。微風吹拂，街道邊上的一排排人工樹隨風捋著枝杈上的綠葉，樹冠的影子倒映在亮堂堂的地面上，總是不停地微微晃蕩。

最高指揮大樓前，一男一女佇立在廣場上。這兩人是蕭奎與柯欞。

「在諾亞城的所屬其他基地的士兵，只要遞交人才履歷表和申請書，就能暫時獲得諾亞基地的居住權，並被臨時編入缺人的士兵小隊。這條新出的規則，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了吧。」蕭奎看著柯欞道。

「行了哥，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你到底陪不陪我上去啊？」柯欞沒好氣地道。

蕭奎哼哼了兩聲：「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你哥陪啊，看來你在外十年也沒獨立多少嘛。」

柯欞抓過蕭奎的一條胳膊，半撒嬌地道：「這種小事真要我一個人去誰不會啊，你就知足吧，有個長大了還黏你的妹妹。再者說你不都走到這裡了，故意在這裡拋下我也太故意了。」

柯欞的獨自能力當然無需作證，但她某些時候依然會表現出要人陪的樣子，甚至為此撒嬌。蕭奎就是想逗逗柯欞而已。

兩人走進最高指揮大樓，乘著電梯往上。電梯定格在5層，出門就是地板全由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偌大樓層。

這裡是更改、升降編製的部門。新出了招兵令的規則后，這個部門將多出很多前來完成調兵手續的士兵。

其他四座基地的普通士兵要應招兵令，首先得在自己所屬基地的調查兵本部系統提交申請書並通過篩選，只有精英才有資格獲得臨時的諾亞城編製並來諾亞基地報道。像柯欞這樣極少數已經在諾亞基地的，就可以直接來這裡申請。

柯欞自然認為自己是精英那一行列的士兵。她認真禮貌地將自己的申請材料遞交給工作人員，雖然自信，但還是有些緊張。

「柯欞，你不是第一位響應招兵令的士兵，卻是第一位來報道的呢。」年輕的女性工作人員道。

「想來也是。畢竟有各種巧合。」柯欞如是說。

「既然人在就來一場面試吧。雖然加入諾亞基地的條件被放寬了很多，但個人實力是諾亞基地為了保護中低實力士兵所設置的永不低的底線。」

柯欞點了點頭：「好。」

臨去面試請柯欞跟蕭奎打了聲招呼，並告訴蕭奎自己一定會成功。蕭奎用相信的目光目送柯欞離開，等於為她打氣了。

對於這個妹妹，蕭奎現在仍然是和當初那樣，擔心她上戰場會遭遇危險。

其他4座基地應對的敵人最多只是有十三王座其一力量加持的三階霸主所統率的瘟疫種軍團，而諾亞基地昨日應對的敵人卻是一次性出現的三位王座和上萬隻瘟疫種。某種程度上，諾亞基地的敵人是無限強的，而新加入諾亞基地的士兵勢必要加入到這傷亡率高且敵人最強大的戰場上。

事實是這樣沒錯，但算上另一筆賬就是另一回事。一旦某位王座出現在其他4座基地的任一一個戰場上，那座基地若沒有能與王座對抗的頂尖戰力就很難贏下戰爭。

蕭奎親歷黎明基地一役，所以比起讓柯欞回到黃昏基地去敵人較弱的戰場上打仗，他寧可柯欞跟在自己身邊對抗王座親率的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