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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錦傳 - 第二十六章 陌頭楊柳(二)字體大小: A+
     

    春夜闌珊,花外子規啼月。

    大喬輾轉難眠,側過裊娜的身子,望著卧榻上合目而睡的孫策。若非遇見他,真不知此生要嫁與何人,更不知兩心相依竟能情深如許。

    可這世上遠不止他二人,要憂心的事亦有千千萬。今日聽了周瑜的話,她又開始擔心父親,以致憂心煩悶,難以入眠。孫策好似覺察出身側小人兒的情緒,半夢半醒間攬過她的纖腰,將她瘦削的身子摟入懷中,含混不清地問道:「怎麼了?睡不著嗎?」

    大喬窩在孫策心口,乖巧回道:「是不是吵醒你了?對不起嘛。」

    孫策抬手揉揉朦朧睡眼,語氣清晰了幾分:「前幾日女兒半夜哭鬧,母親心疼你,才找了乳母照顧,怎的你還是不好好休息呢?你看旁的婦人,生產完都要變胖些,你卻更瘦了,是想讓我心疼死嗎?」

    「這幾日我心裡有事,總是吃不下睡不好,過幾日便好了。」

    孫策輕輕拍著大喬的瘦背,好言勸導:「瑩兒怎麼了?可是擔心岳丈大人?前幾日斥侯來報,岳丈大人一切安好,咳疾也慢慢見好了。現下公瑾又去了牛渚,往來便捷,岳丈大人會愈加安全的。」

    暗夜寒涼,孫策的懷抱卻十足溫暖,大喬聽著他強勁的心跳,心情慢慢和緩下來:「你為父親做了許多,周大人亦十分盡心,我與婉兒感激不盡。只是,我們成了親,有了孩子,婆母與小姑小叔都待我很好,這些事,我多想說給父親聽,卻無能為力,傳信也只能說些客套話,並不知彼此的近況究竟如何……孫郎,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怎麼會,我的瑩兒善良又孝順,我一直都知道,當年我也是因此對你動了心思,現下不能與你向岳丈大人盡孝已是不該,怎還能怪你貪心?」

    大喬第一次聽孫策說起為何喜歡自己,害羞又好奇:「還記得那時你才打了祖郎,袁將軍在壽春擺下夜宴,你可是當著我父親、婆母、小叔小姑和袁將軍的面說,『伯符寧願孤身一生,也不願與工於心計的女子成親,即便她貌若天仙,在我眼中也一文不值』,後來怎的……」

    黑夜掩藏了孫策面頰上的兩片飛紅,他賴聲強辯道:「哎呀,若是當時我便答允了,你肯定覺得我是貪慕你的容色,來日便不肯與我相好了。」

    大喬怎會聽不出孫策言辭里的窘迫,不動神色地將話題轉圜:「常日里看婆母那樣疼咱們女兒,我便想著,若是父親知道我們有了孩子,也會十分歡喜吧。只是不知何日能再相見,所以才有些傷懷,你且睡吧,不必管我呢。」

    孫策將大喬摟得更緊,嘆道:「也是了,自從那日與岳丈大人道別,已有兩年。我打算找個孩童,幫你送家書去袁氏帳下,再讓他口頭轉述我們成婚有女之事,也好告知岳丈大人,未來情勢一旦有變,當如何應對。」

    大喬心生希冀,卻沒有開心應允,沉吟半晌才說道:「孫郎有心,可是,我們又去哪裡踅摸一個貼心可信的小童來?周大人府上的啞兒倒是知根知底,盡心得力,可惜不會講話。」

    「今日子布兄給我推舉了一個人,明日我得空見見,若是合宜,我再告訴你。」

    大喬感慨於孫策的情誼,小腦袋在他懷中輕蹭著:「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此事事關重大,牽一髮而動全身,若非萬全,實在沒必要以身犯險。」

    孫策既是主君亦是人夫,所做的一切當然自有籌謀,他不願意大喬勞心,唬道:「夫人在我懷裡如此不安分,又不肯睡覺,不妨我們做點別的事……」

    到底還是這一招好用,大喬紅著臉逃開了孫策的懷抱,將自己裹在錦被中:「好了我困了,你也早點歇著罷。」

    孫策輕笑著,沒再說話,未過多久,大喬便昏然睡去,沉入夢鄉,孫策卻再也沒了睡意,望著暗影里高懸於頂的木椽發怔。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擁有多少,便要付出多少,若不殫精竭慮,莫說進益,甚至連眼下的日子都無法保全。他是主君,亦是兒子、丈夫、兄長與父親,肩負著百萬人的生死榮辱,如何敢不盡心呢?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周瑜帶著幾名隨從連夜御馬來到此處,手持信符敲開了駐軍的大門。

    十餘守將恭謹地將記檔文書拿來,周瑜接過,笑著讚許道:「沿途所經關卡守衛都很盡心,到底是你們管理得宜。」

    「周大人謬讚了」,為首之將奉來一杯茶飲,「我們都是江東子弟,自是要為江東殫精竭慮。」

    周瑜接過杯盞,見杯中泡的竟不是茶,而是一朵淡粉色的小花,他不禁心生疑竇:「敢問這杯里泡的是什麼?很是別緻。」

    為首之將笑道:「這是碗花,我們這裡盛產,可以防治瘧疾。」

    聽到這「碗」字,周瑜腦中驀然浮現起小喬燦爛的笑靨,嘴角亦不自覺牽起了笑:「真是清雅……今日我來得晚,你們幾位辛苦了,若不當值,便早點回營歇著罷。」

    眾將趕忙齊齊拱手,為首那人又對周瑜道:「春谷縣的人明日會來,再將縣中情形悉數與大人交接。」

    此次孫策不單將牛渚要塞交付給了周瑜,還為他授了春谷長之職。周瑜知曉其中利害,自是盡心竭力:「好,明日天亮便請他們來此處尋我罷。」

    「除此外,少將軍還準備了一支吹鼓樂隊,贈與周大人。少將軍說,大人得閑時,排遣玩樂,總不辜負。」

    周瑜正一本正經地看文檔,聽了這話一怔,旋即失笑:「好,過幾日得空時我再親自調教他們。」

    翌日清早,張昭帶著個布衣總角的童子來到將軍府。孫策已在前廳等候,身側放著一張搖床,不時搖動著,看到張昭,他不免窘迫,尷尬招呼道:「子布兄來了,今日我母親帶著夫人弟妹與小姨去廟裡上香了,這孩子不肯給乳母抱,只能我哄著。」

    看到征戰沙場萬夫不當的孫策這般哄著孩子,張昭一時怔住,待回過神,趕忙禮道:「主公,這小童便是我與你說的,陸遜,字伯言……」

    孫策看到陸遜,神色萬般複雜,輕嘆一聲,語調滿是關切:「先前我便知道你們一家遷居到了吳郡,日子可還好?」

    陸遜上前,咬著薄唇對孫策一禮:「自打從祖父去世,我們一族無人出仕,時常被人輕賤。若非有你派人照拂,只怕吳郡亦早已沒有我們的立錐之地了,我竟不知究竟該恨你還是謝你。」

    張昭本以為,孫策只與陸康相識,沒成想他亦與陸遜有舊,沉吟片刻對陸遜道:「陸公子,快與少將軍說說你的事罷。」陸遜重重嘆了口氣,登時紅了眼眶:「前幾日,有個名叫張修的公子,拿著袁術的印信來家裡尋我,說是奉袁術之命,要接我和我的從叔去壽春……」

    孫策歪頭一想,即刻明白了袁術的算盤:「這江東有四大族,顧陸朱張。而我帳下已有了朱治將軍與子布兄,等同於有了兩大士族的支持。袁術如何肯白白便宜了我,現下找你們過去,定是為了拉攏江東士族,可是我記得,你叔父也便是陸太守最小的兒子,應當只有五六歲吧?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請張長史帶我來見你。陸某一身無足輕重,只是我叔父乃是從祖父唯一嫡子,從祖父對陸某有養育之恩,陸某決不能讓我叔父身涉險地!」

    「你也不必太慌張,陸太守與袁術曾有交情,何況袁術現下有意相交,必定不會傷害你們性命,只是……」

    「只是不會傷害性命,卻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江東,若是做了人質,便更生不如死。陸某自身尚不足惜,望少將軍千萬保全我叔父」,陸遜說著,深深一揖。

    搖籃中安然熟睡的女嬰忽然哭了起來,孫策只得將女兒抱出來,邊哄著邊對陸遜道:「袁術找人接你們,這一趟,只怕不去不行。你說的那位張公子,我是知道的,你且放心,即便袁術真敢扣人,我也有法子救你們出來。另外,我想請你幫我帶口信,給喬蕤喬將軍。」

    眼下除了請求孫策援助別無他法,陸遜拱手答允,聽罷孫策的吩咐,便回家做準備。張昭未離去,鬆懈了幾分坐在左側軟席上問孫策道:「主公似乎對這孩子很是憐惜,莫不是因為他從祖父的緣故?」

    「雖兵戈相見,但我確實佩服陸太守高義。不過,之所以憐惜這孩子,是因為看到他,我總想到當年的公瑾。我與公瑾初識之時,他比陸伯言還小几歲,也是這般的俊逸。希望陸伯言往後也能像公瑾一樣,豁達成才罷。」

    張昭聽罷,捋須而笑:「廬江出賢才,更難得則是主公知人善用。」孫策抱著孩子,不好下手,示意張昭自己斟茶喝:「說到知人,聽說你與程將軍前嫌盡釋,相處得宜,我真的很寬慰。此外,魯子敬兄做事還妥帖罷?」

    「程將軍非江東人士,也是因為忠心少將軍,才略有質疑。經此一事,我非但不覺得他不好,反覺得他忠貞可嘉。至於魯子敬,確有韜略,假以時日,當成大器。」

    孫策聽張昭如是說,十分歡喜:「有勞子布兄費心了,時候不早,留下用了午飯再走罷。」

    午後暖陽西斜,萬物春困,連檐下燕子都暝著眼,隱隱發出「咕咕」的聲音,昏然欲睡。小喬卻精神百倍,央著孫權幫自己搬來了一隻碩大的梨木箱。孫權與兄長孫策一樣,身長八尺,身量緊實,搬這箱子卻累得氣喘吁吁,他抬起寬袖拭汗:「小喬姑娘,你這箱子里放的什麼啊?怎麼這麼重?」

    小喬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遞上一盞清茶:「左不過是些兵書琴譜什麼的,我最近要看的,多謝孫公子了。」

    孫權猜到小喬是為了周瑜才會這般,訕笑道:「那姑娘好好看吧,孫某告辭。」小喬翻著琴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抬手關上了木門。這宮商角徵羽她自是認得,也會彈琴,可技藝與情致,卻與周瑜差得甚遠。想到這裡,小喬腦中浮現周瑜撫琴時淡泊又躊躇滿志的模樣,她杏眼一瞋,小臉兒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旁人家的姑娘都是千金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偏生她不同,最會飛石頭,單是這般看,實在是與周瑜風馬牛不相及。可既然對他說,自己要變成更好的姑娘,便不能食言,小喬走往木案邊盤腿坐下,托腮認真研讀起了琴譜。

    這廂小喬才消停了,那廂孫策又沖回房,翻箱倒櫃,似是找著什麼。大喬哄罷女兒午睡,回到房中,還未開口問,就見孫策大步走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問道:「瑩兒,你可有看到一個錦囊,我打從廬江帶來的。」

    大喬上前打開妝奩盒子,拉出最下方的抽屜,取出錦囊遞給孫策:「先前收拾包袱時候撿到的,我猜你應當有用。」

    孫策迫不及待接過打開,掏出一張已發黃髮舊的紙張,打開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大喬不解,握住孫策的手,擔憂道:「孫郎……」

    孫策回過神,將囊中紙遞向大喬。大喬接過一看,也十分驚訝:「這是?」

    「當年破舒城時,陸太守交給我的,讓我離開廬江時再打開。彼時袁氏步步緊逼,我們一路往江東有多難,你也知道,我便把這一茬給忘了,今日見到陸太守的從孫才又想起來。」

    大喬的小手輕顫著,盡量平心靜氣:「如是說來,公爹當年遇害,與婉兒幼年遭拐,當真都與黃巾軍有關了……」

    黃巾之事令人神傷,卻阻擋不了孫策出征的腳步,未過幾日,他便率部攻打嚴白虎與許貢去了。

    張昭留駐於姑蘇,主持軍政大事。此時孫權已過了十五歲,亦開始學著參與其中,他十分喜歡老實敦厚的周泰,便死活央了孫策,將周泰留在身邊。

    是月十五望日,大喬與小喬去往定慧寺上香,為遠征的孫策和人在前線的周瑜祈福。大喬身份特殊,不便讓諸多侍從跟隨保護,吳夫人便命孫權帶著周泰,護送她們姐妹二人前往。

    定慧寺乃是一座新寺,建好不過一兩年。不必說,世道越艱苦,百姓禮佛便愈虔誠,正值佛教十齋日,廟前的小道車水馬龍,寶殿經閣香煙繚繞。

    小喬攙扶著大喬走下馬車,姐妹二人親密無間,交頸私語,只聽大喬說道:「婉兒這幾日一直在悶頭讀書,也難得拉你出來走走,若再天天悶著,只怕要悶出病了。」

    小喬晃了晃小腦袋,撅起櫻紅的薄唇:「姐姐快別說了,一說我心裡就煩。單是讀書還好些,我們雖沒上過私塾,兵書儒經卻沒少看,但是彈琴,我可能是真的沒天賦罷。對了,昨日聽吳夫人提起,說小丫頭長大了,要給她起個乳名,可是起好了?」

    「思來想去也沒個好的,後來婆母說,這孩子生在大雪天,就叫瓊妃罷。我覺得有些複雜,便叫她瓊兒了。」

    小喬歪頭一想,掩口而笑:「聽了這名字感覺我這外甥女,以後定能得個如意郎君呢。」

    「你這小姨母還沒出閣,怎的就開始編排起瓊兒了?」

    兩姐妹說說笑笑,穿梭在人群間,孫權與周泰緊隨其後。周泰自知重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異常警醒。不必說,孫策在前線作戰,他們所要做的,便是盡全力保護他的妻女。

    小喬雙手合十,跪在佛像前,默默許願:希望父親、姐夫與周瑜一切安好,若是佛祖保佑,周瑜能喜歡自己一下便更好了。想到這裡,小喬眉間一蹙,感覺自己還是太貪心,怕許願不靈,趕忙向佛祖陳情,還是保他三人平安更加要緊。

    二喬的姿貌太過打眼,即便在佛門清凈地,亦引得一陣喧沸,兩人卻未察覺,潛心禮佛祝禱。

    孫權與周泰等在一側,見她們拜完佛,便一道去拴馬處將馬匹牽出套車。誰知就這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幾個混混模樣的男子,弔兒郎當走上前去,攔住了姐妹倆的去路。

    小喬自然不是好欺負的,寬袖一甩,就飛出幾顆石子,打向了幾人。人群中傳來一陣吟哦,小喬拉著大喬便跑,結果還未跑出兩步,繡鞋踩了裙擺,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幾個混混又趁機追了上來,小喬趕忙高聲喊孫權。

    孫權聽得呼喚,闊步趕回,可他人在百級石階下,無力插翅而飛,又受人群阻隔視線,什麼也看不清楚,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眼見登徒子的手已要抓住大喬的肩,忽有一清秀少年挺身而出,一把揮開咸豬手,怒斥道:「光天化日,你要作甚!」

    說時遲、那時快,孫權與周泰健步衝來,有周泰在,自是三兩下便制服了這一起子盲流。只是孫權不知前因後果,以為這少年亦是盲流幫凶,劈手上來便打,那少年一怔,旋即一躲,可孫權哪裡肯依,抬手直衝那人心門拍去。

    小喬才顧好大喬,見孫權如此,趕忙出聲阻攔,可一句「她是女的」還沒喊出口,便見孫權一掌重重拍在了那人心口上。

    孫權明顯愣了一瞬,未回過神便結實挨了一掌,他撫著清俊的面龐,這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明媚皓齒,嫵媚非常,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孫權正要開口道歉,卻看這姑娘咬著薄唇紅著眼眶,快步跑下了百級石階。

    孫權見此,對大喬道:「長嫂請跟周泰回去吧,我去道歉」,而後飛身躥下了高台。

    姑蘇城八街九陌人頭攢動,孫權騎著高頭大馬,追溯著那瘦小的身影。那姑娘似是知道孫權在她身後,專鑽小道,一陣風似的,一個看不好變沒了蹤影,孫權費力跟著,直到她消失在一座破落的宅院前。

    孫權翻身下馬,上前叩門,敲了許久卻無人應聲,他茫然地問道旁擺攤賣青團的老婦:「婆婆,這家人家姓什麼?怎麼無人在府中啊?」

    那老婦上下打量孫權一番,見他衣著華貴,俊朗非凡,不似歹人,才回道:「這人家姓步,是一個婆子帶著一兒一女,兒子是個讀書人,據說要參舉孝廉;女兒生得甚美,說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了,卻還未擇定人家,你是?」

    孫權拱手回道:「鄙人孫仲謀,待他家家兄回來,勞煩婆婆幫我通告,讓他去城南孫將軍府尋我。」

    已至盛夏,晚飯過後,吳夫人帶著小孫女在院中納涼。天階夜色清涼,一川淡月,點點繁星,很是愜意,孫尚香拿著個蒲扇,坐在桂樹下輕輕扇著,望著耿耿星河顯得心事無限。

    孫權從外回來,向吳夫人行罷禮,繞到桂樹后,一拽孫尚香的總角:「發什麼呆呢?」

    孫尚香未像往常一樣,追著孫權玩鬧,而是懨懨地托著腮,賴聲賴氣道:「二哥幹嘛去了,也不回來用晚飯。」

    孫權未說實話,只道:「兄長前線的戰報來了,我在張長史那裡看了才回來。你這是怎麼了?萎靡不振的,可是何人招惹你了?」

    孫尚香望著不遠處廂房窗欞明紙上映著的小喬的美輪美奐剪影,嘆息道:「你聽聽,是小喬姑娘在彈琴呢,你覺得彈得如何?」

    孫權歪頭細聽,認真品鑒:「單論技藝,小喬姑娘這些天進益了許多,可我們打小常聽公瑾大哥彈琴,這情致上,還是差了不少的。」「你聽著沒有情致嗎?我怎的覺得,每一聲都滿是情思……」

    孫權聽了這話,抬手拍拍孫尚香的小腦袋,嘆道:「你也發覺了,是不是?」

    「小喬姐姐喜歡公瑾哥哥,公瑾哥哥也喜歡小喬姐姐,我早就看出來了。按理說我應當有些生氣罷,可我真的覺得,他們兩個好相配啊,看到他們走在一起,我也覺得賞心悅目……二哥,你說我是不是冒傻氣啊,按尋常,不應當是羨慕嫉妒嗎?」

    孫尚香這話,亦戳中了孫權的心思,他沉吟道:「傻丫頭,你這樣不是冒傻氣,而是說明,你是個磊落大方的姑娘。這世上,因緣際會總是難料,能懂得排遣不快,不暗恨,不生妒,才是真正的磊落豁達。」

    孫尚香雖不是完全能聽懂孫權的話,卻知道孫權在誇她,開心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埃,活蹦亂跳地甩著兩隻櫻紅步搖跑向前:「小喬姐姐,我來找你玩了!」

    不多時,窗欞的剪影就多了一個扎著總角的圓腦袋,孫權抬眼望著漫天星斗,枕臂倚在桂樹上,嘴角漫起了一絲淺笑,心底某些年少時尚未成形的執念煙消雲散,隨風一起留在了昨日。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屬於他的終究會來,一飲一琢,莫非前定,又何苦拘泥於此,止步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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