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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錦傳 - 第八章 魚傳尺素字體大小: A+
     

    普天之下無人不知,袁術帳下大將軍喬蕤無子,卻有兩個名震四方,國色天香的女兒。身在亂世,梟雄四起,女人如同軍功,是各方諸侯彪炳權勢的資本,大小喬姐妹自是飽受多方覬覦。

    孫策初見大喬時,雖覺得她美極,卻沒什麼異樣情愫。慢慢相處間,才逐漸被她的孝順堅韌打動,實打實地動了心。

    可若提起小喬,孫策滿腦子都是她甩袖飛石兇巴巴的模樣,這樣的女子,生得再美又如何?孫策看着張修,眼中滿是同情:「這位兄台,婚姻大事,結髮夫妻,不可只聽旁人訛傳。模樣再俊俏,也不能當飯吃,一定要三思啊。」

    張修一怔,旋即笑嗆:「孫少將軍真是會開玩笑……實不相瞞,我與小喬姑娘早就相識,娶她為妻乃我多年夙願,還請孫少將軍得空為我美言幾句,好讓修早日抱得美人歸啊。」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竟然當真還有人喜歡小喬這樣的姑娘。孫策壓住滿心訝異,佯裝苦惱:「不瞞你說,喬將軍未答應我與大喬姑娘的婚事,兩位姑娘已經回宛城去了。孫某自身難保,無法幫張公子美言,還望海涵。」

    張修輕笑起來,搖搖手示意無妨:「今日修來得匆匆,未曾表明誠意,少將軍不肯交我這朋友,自在情理之中。可修這裏有少將軍最想知道的情報,你難道不想聽聽嗎?」

    又到日暮時分,大喬登上營房外不遠處的小丘,一瞬不瞬地望着營門發獃。昨日她聽說父親率兵趕赴盱眙,心裏的惆悵漾開如湖波漣漪。宛城正鬧山越匪患,回去只怕是死路一條,待在壽春亦無法自保,好似唯一的出路就是跟孫策去江東。父親帶兵作戰雖忙碌,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對她們姐妹二人置之不理,大喬禁不住詫異:難道父親知道她會隨孫策去江東,才這般不聞不問嗎?可他若是真的同意這門親事,當日在舒城外,為何不答應孫策呢?

    要知道,她這般跟孫策離去,身份只是妾室,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妾室。嫁與孫策無疑是一場豪賭,賭得正是袁術失道寡助,總有一日會盡失人心,而他們則得以全身而退,再行婚儀。

    可這些盤算現下看來不過都是痴人說夢,袁術屯兵淮南,依舊穩如泰山。自己的父親咳疾正犯,還要被他調配來去,不知身體能否承受得住。

    一旦賭輸了,被人識破自己與孫策的關係,父親在袁術帳下必定要步履維艱。若是孫策用兵不擅,迫於壓力再娶個豪門貴胄女子為正妻,自己的日子可就實打實地難過了。

    明明放棄他,再尋良人便可兩頭齊全,卻偏偏放他不下。正當大喬煩憂時,孫策與程普御馬入了營門,一眾人等哄然圍上,七嘴八舌問個不住。

    他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哪怕在萬人之中,他亦是最奪目耀眼的那一個。

    看到孫策,大喬莫名放鬆了幾分,不知不覺間軟了眉眼。看來受封之事無虞,大喬放心回帳去等,誰知等到日薄西山,孫策也沒來尋她。大喬只得避過耳目,掀簾走入,輕喚道:「孫郎……」

    孫策本坐在案前握著一張薄紙發怔,聽到大喬的聲音,他趕忙將薄紙壓在案上,盡量笑得十足自然:「瑩兒怎麼來了,用過晚飯了嗎?」

    大喬一眼就看出了孫策笑容里的勉強,遲疑道:「你不是說回來便要找我,讓我等你嗎?」

    「啊,手頭有些事耽擱了,實在抱歉。」

    孫策從前從不跟自己說這些客套話,大喬篤定他心中有事,卻沒有挑明:「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準備給我父親寫一封信,跟他說宛城山越作亂,我打算帶婉兒去會稽郡投靠我們的姨母了。」

    孫策一時慌神,不解道:「瑩兒不是要跟我去江東,怎又要去會稽找姨母了?我……我可不讓你去。」

    握在纖細皓腕上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大喬實打實感受到孫策的不舍,低垂眼帘道:「你可真傻呀,我沒有姨母……」

    喬蕤不在近前,大喬與孫策的婚事卻不該再耽擱。明著送信問,勢必會被袁術的眼線截獲,會稽郡地處江東南部,大喬這般傳信,喬蕤應當能明白她的意思。讓大喬如此,實在是委屈了她,孫策輕吻大喬的小手,喃喃道:「瑩兒,此一世我絕不會負你的……」

    大喬含羞點頭,方欲問他可是有何心事,話到嘴邊,卻被孫策堵了回去:「對了,瑩兒,今日我去袁術軍中,聽說了一件事,正想告訴你:張勳有個侄子,名叫張修,前幾日跟你父親提親,求娶妻妹為妻。我方才與他見面了,聽他說的意思,與妻妹是舊相識。你最好知會妻妹一聲,看看她到底怎麼想。」

    大喬驚訝一瞬,苦笑道:「也是了,只有我一直當婉兒是孩子,明年她就要將笄,也該定親了。只是我不曾聽說過什麼張勳的侄子,婉兒怎會與他相識?」

    「這就要問妻妹了,我看她年紀雖小,卻瘋癲得很,保不齊是在哪裏認識的。」

    大喬白了孫策一眼,嗔道:「怎的你說起婉兒就沒好話,我妹妹哪有那麼頑劣。」

    孫策大笑道:「她若是個男孩,我天天帶她騎馬打獵,只可惜是個瘋丫頭。喬夫人別惱,趕快回去跟妻妹商量商量才是正章啊。」

    孫策所說雖不中聽,卻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大喬不再與他閑話,回帳找小喬去了。

    孫策倏然收起笑容,眉宇間滿是深深憂慮,他朗聲吩咐帳外守衛:「來人!傳呂蒙來!」

    小喬年紀尚小,無憂無慮,全然不知旁人對自己的擔心,正與周泰蔣欽幾人比賽扔石頭。

    大喬遠遠走來,沖小喬一招手,小喬便將手中石子全部塞給了周泰,扮鬼臉道:「今天就到這,明天再跟你們打。」

    語罷,小喬飛一般向大喬跑去。大喬見她白嫩的額上儘是細汗,拿起絹帕輕輕為她擦拭:「你呀,穿上這身衣服,更沒個姑娘樣子了。」

    小喬一吐小舌,眸中閃爍著雀躍:「姐姐,孫伯符受封順利吧?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江東啊?周公瑾他……什麼時候來呢?」

    大喬身子一滯,小聲問道:「婉兒……你認識張修嗎?」

    小喬一時摸不著頭腦,不解道:「張修?是誰啊?」

    「那便奇怪了,張修是張勳將軍的侄子,前幾日忽然向父親提親,要娶你為妻,而且他今日跟孫郎說,你們是舊相識。」

    小喬一臉嫌惡,不悅道:「哪裏來的瘋子罷,我可不認識,我管他是誰的侄子,橫豎我都不嫁。」

    果然,小喬仍是思念著周瑜,旁人皆看不進一眼,可周瑜似乎對她並無他想,這張修又不知為何,會說他二人相識多年。大喬真不知小喬是繼續單戀周瑜好,還是找個踏實之人,平順一世更好。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忽見小喬腳步一頓,回身驚道:「張修……不會……是長木修吧?」

    已到仲春二月,晚風不在那般寒冷,兩千餘士兵邊用晚飯邊嬉笑攀談。孫策趁此時機,褪了戎裝換上一身常服,獨自策馬向壽春城中駛去。

    下午在張勳帳下時,張修說自己認識一人,知曉孫堅遇刺之線索,並大筆一揮寫了個地址,讓孫策自己去問。

    孫策展開一看,他寫的竟是望春樓。這張修來的蹊蹺,竟還與姬清有關,孫策心裏七上八下,焦躁不安。可他人在袁術營中,無法逼問張修,只好待日暮西斜時,便裝出營來望春樓,找姬清問個清楚。

    不知何時下起了朦朧細雨,孫策一路疾馳,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就來到瞭望春樓門前。夥計看到孫策,趕忙上前為他牽馬:「孫少將軍可算來了,裏面雅間請。」

    看來這女的知道自己今日會來,她與張修定是時時傳遞消息,他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難道就不怕自己將這些事全都捅出去嗎?

    孫策帶着滿心疑惑,隨夥計來到二樓,輾轉過不知多少來回后,終於來到一間雅室。姬清一身青色襦裙,長發為綰,輕輕扇動着團扇,柔聲招呼道:「小女子有禮,勞孫少將軍惦念,特來看我,實在感激不盡。」

    那夥計十分識相,躬身退下,為兩人關上了房門。姬清見孫策冷臉站着不動,笑意更濃:「少將軍為何不坐?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這女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竟把自己引到她的閨房來。孫策黑著臉上前坐下,語帶譏誚:「沒想到望春樓的老闆娘,竟與張勳將軍的親侄有私?」

    姬清絲毫不慌,躬身為孫策斟茶:「小女子不單與張公子有私,更與張將軍有私呢。張將軍欲投靠他山,與洛陽城中的某位大人物攀親,若無人引薦,豈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不過孫少將軍就不一樣了,是大人物看中的良才,小女子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與你遞上話。」

    張勳身為袁術帳下第二大將,竟然在暗自結交曹操的人?孫策不敢確信姬清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只問:「我聽張修說,你有關於我父親遇伏的線索?」

    姬清放下壺盞,打開妝奩盒,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筒,用金鎖鑰輕輕一插,一封卷好的信箋彈射而出。姬清將信箋遞與孫策,嘆道:「如此良將這般隕落,當真令人不忍吶。」

    孫策一臉狐疑,展開細看,不由目光一凜,呆坐許久未語。

    姬清遞上溫酒,寬慰道:「少將軍節哀,喝杯酒定定神罷。」

    孫策俊俏的臉上如凝三秋之霜,良響才定了神思,冷聲質問:「這信你從何處得來?」

    「當年黃巾軍雖是孫老將軍擊破,卻是由曹丞相將其盡數收編,能得來這信,也不足為奇罷。」

    「你算盡機巧,讓我來此處尋你,應當不是只是為了告訴我,五年前我父親遇害的事罷。」

    這少年目光這般冷,如冰似箭,要將人心射穿一般,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嚇得說不出話。可姬清毫不怯場,笑容依舊暖如三春,語帶嬌嗔道:「少將軍還好意思說?上次小女子薄飲醉倒,少將軍起來就跑,都不送小女子回卧房,實在令人心寒吶。」

    「老闆娘如果願意,打開窗子吆喝一聲,想來送你回香閨的大有人在。孫某一介武人,怕把你那小胳膊小腿撇斷了,實在不敢代勞。」

    孫策這話本沒什麼特別的意味,姬清卻驀地紅了臉,她乾咳兩聲,壓下情緒,又道:「聽聞少將軍要去打江東了,實在是一招妙棋,小女子在這裏先祝少將軍旗開得勝……不過,袁將軍似乎並不放心少將軍,對少將軍多有防備,在他手下做事,實在是太過委屈你了。」

    姬清既能拿到黃巾內部密函,應當不是普通商人。可她若真是曹操的人,為何這麼輕易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這壽春城可是袁術的大營,難道這女的就不怕自己傳信稟告了袁術,再帶兵端了他們的老巢嗎?

    面對孫策審度的眼光,姬清輕笑從貼身綉包中取出一塊腰牌遞上:「小女子乃曹丞相下屬校事,主公愛才,故而設下此局,欲與孫少將軍結識。今日密函,只是見面禮,若是少將軍願為主公所用,他日定會助你得報父仇,了卻心愿。」

    校事是曹操所設官職,安插四處,旨在離間各路諸侯下部,讓他們禍起蕭牆,不戰而屈人之兵。

    見姬清亮明底牌,孫策徑直站起身,正色道:「我孫伯符起兵,並非為某家某人打天下。曹丞相若是如此看待孫某,只怕是找錯了人,告辭。」

    孫策拒絕的乾脆利索,姬清並不意外,依舊坐在原處品著茗茶,她薄唇輕啟,在白壁杯盞上留下一個香艷的胭脂印:「少將軍,你母親藏着的傳國玉璽可還燙手嗎?」

    夜半人靜時,居巢老宅里魯肅的叫囂聲仍響徹天地,只見他立在周瑜的卧榻畔,不住數落道:「公瑾啊公瑾,你說說你,修堤築壩也罷了,你非往上躥什麼?心不在焉扭了腳,把十村八鄉的小丫頭片子都引來了,若非我趕去,只怕你今日要被人踩死!」

    周瑜無奈道:「哪裏有你說的那麼誇張,我是在想事情,一時未留神腳下……」

    魯肅不悅一哼,吹鬍子瞪眼道:「又是因為孫伯符罷?他今日受封可還順利?」

    周瑜蹙眉未答,卻聽大門處傳來了一陣隱隱的叩門聲。啞兒起身揉揉惺忪睡眼,屐上草鞋應門,旋即在門口大蹦大跳了起來。

    魯肅聞聲嚇壞,急忙對周瑜道:「我去看看,到底跳什麼大神。」

    「誒,不必。啞兒樂成那樣,來人應是呂蒙,估摸是伯符遣他傳信來了。」

    說話間,呂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

    魯肅上前開門,迎呂蒙進屋:「路上沒被人跟上吧?」

    這大半夜的,魯肅怎的還在這裏不回家,呂蒙驚詫一瞬,磕巴道:「啊……沒有,我繞了一大圈才過來,就算有人,也早甩掉了。」

    旁的不說,呂蒙馳馬的功夫絕對世間一流,周瑜毫不懷疑,只問:「伯符讓你來的吧,信呢?」

    「少將軍怕路上遭人埋伏,讓我口頭轉述,不曾寫信……」

    「嗬!」魯肅一咧嘴,眉梢眼角儘是嫌棄,「孫伯符不知道阿蒙幾兩輕重罷?還讓口頭轉述?就阿蒙這腦子,估計已經被馬顛出九霄雲外了。」

    呂蒙叉腰鼓腮,不悅道:「魯大人渾說!我背了七八遍呢,一個字也不會錯漏!」

    他們二人只要一見面便要鬥嘴,周瑜趕忙從中調停:「阿蒙趕快說罷,你再跟他閑聊,豈不忘的更多?」

    呂蒙嘟著嘴,輕咳幾聲,學着孫策的模樣,背手一字一句道:「公瑾,今日我入帳受封了,我老丈人率兵去了盱眙,袁術帳下,目前是張勳那老兒主事。」

    魯肅忍不住笑出了聲:「別說,學的還真是挺像的……」

    呂蒙白了魯肅一眼,繼續道:「果然不出你我所料,袁術留了後手,派我舅父和堂兄去討伐劉繇,與我們隔江相望。不過有你的良計在側,我不擔心,唯一讓我有些意外的,則是張勳不知哪裏躥出了一個侄子,名叫張修,長得還不錯,卻總是透著一股陰陽怪氣……」

    聽到這裏,周瑜驀地從榻上驚起:「這人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儒裳綸巾,一副儒生打扮?」

    呂蒙一臉難色,磕巴道:「大人,你可別真把我當少將軍啊,我又沒見到他,怎知道他長什麼樣……」

    周瑜眸色一黯,心中頓覺不妙。魯肅見他如此,低問道:「怎麼了,公瑾?難道張勳這侄子有什麼問題?」

    周瑜思慮未停,又聽呂蒙雙手一拍:「對了!這小子還向我老丈人提親,要求娶我妻妹為妻呢!」

    這張修若真是長木修,倒是鐵了心要攪和到他們幾人之間,周瑜再也坐不住,對呂蒙道:「快別學了,你去收拾一下,天亮我隨你一道回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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