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梁平在礁石灘邊等日出。他盯著遠方出神,眼前像走馬燈一樣浮現了昨晚夢中發生的種種。
昨晚,他和往常一樣,又在夢裡見到明霓了。他把遇見靈夙和晚煦的事告訴了明霓,明霓並沒覺得奇怪,她詳細問了倆人的外貌特徵,當下便有了答案:「是我一位故友,青要山的晚煦仙子。另一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她常掛在嘴邊的表姐,蓬萊的小靈主。」
「青要山,蓬萊……」梁平若有所思。他在書上看到過這兩個地名,都是傳說中的仙境所在。如此說來,他沒有猜錯,她們都不是普通人。那麼明霓應該和她們一樣,也是天界的仙人吧?
明霓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梁郎不用猜啦,她們確實是天界中人。不過我不是什麼仙人,我是東海鮫族。鮫人的職責是世世代代守護大海,而這蜃島,就是我要守護的地方。」
「那這島上的東西?」
明霓掩嘴笑:「梁郎看上任何東西,儘管拿去便是。等海市閉市了,我會讓晚煦把你平安送回明州,和家人團聚。」
「我若回明州,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我會去看你的。」明霓補充,「在夢裡。」
梁平激動:「可我不想只跟你在夢中相聚,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你不是說過,要跟我永不分離么?」
「我當然想啊,但我是蜃島的主人,我得守著這裡。梁郎如果真想跟我長相廝守,留下來陪我可好?」
看著明霓滿臉期待的樣子,梁平「好的」倆字幾乎脫口而,但他還是忍住了。他答應過母親,一定會賺足夠的錢回家,讓她和妹妹過上好日子。他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慾,把母親和妹妹拋諸腦後呢!
「梁郎?」明霓喚他。
「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了我的母親。」
「梁郎不必猶豫。明日就是六月初三了,等我們見了面,你再做決定不遲。不論梁郎做什麼選擇,明霓對你的心意都不會變的。」
梁平不死心:「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回去么?如果你想念蜃島了,我們可以隨時回來。」
明霓低眉,她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那顆金色的珍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座島叫蜃島,而這顆就是蜃珠,誰戴著它,就會被島上的一切奉為主人。我是東海鮫族,既有這個使命,自然不能輕易離開。」
自清晨醒來,梁平一直在琢磨明霓在夢裡對他說的那番話。
「我是東海鮫族。鮫人的職責是世世代代守護大海,而這座島,就是我要守護的地方。」
「這座島叫蜃島,而這顆就是蜃珠,誰戴著它,就會被島上的一切奉為主人。」
「既有這個使命,自然不能輕易離開。」
他很惋惜。如果明霓不是鮫族,亦或是她不是蜃島的主人,她是不是就能跟他回明州,從此長相廝守,成就一段佳話?
就在他心情煩憂的這一眨眼功夫,太陽從海面升起,瞬間就將半邊天染成了赤紅色。更壯觀的是,眼前的海面被陽光一照亮,產生了劇烈的波動,海水就像兩面巨大的簾幕,緩緩向南北兩邊分開。一條約一丈寬的小路赫然出現在海中央,從貝山島一直往東邊延伸。路的盡頭處,隱約出現了另一座島。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梁平還是驚著了。他怔怔地看著腳下的路,不可置信:「原來都是真的,六月初三,海上真的會出現一條路。明霓就在那座島上……」
他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
遠處山坡上,靈夙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晚煦催她:「開市了,我們也去吧。」
「讓明霓和那小子先熱絡會兒吧,我們回屋喝茶去。」
「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晚煦不解,「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啊?」
靈夙笑笑:「急什麼?不是有三天時間么?」
「對哦,那走吧。」
「我也有個問題。」靈夙問她,「你不是說蜃怪每隔一百年浮上海面曬一次太陽,它張開貝殼,蜃珠發出的光屏開海浪,照亮通往東洲海市的路么?可這兒哪來蜃怪的影子。」
「你那麼聰明,我以為你早就猜到了呢。」晚煦故作神秘,她指了指遠處的蜃島,「那座島就是蜃怪啊,只不過我們看不出來而已。明霓是東洲海市的主人,蜃珠就在她身上。」
「這樣啊……那明霓究竟是什麼人,你有問過她么?」
這個問題把晚煦難住了。她仔細回憶了一遍,她和明霓見面那麼多次,好像從未問過這事。莫說她了,東洲海市在天界也是傳說一般的存在,提到海市,大家只知道有那麼一個地方,卻沒人問過,為什麼會有那個地方存在。
晚煦覺得靈夙話裡有話,反問:「你知道?」
靈夙搖頭,淡然一笑:「我第一次聽說明霓這個名字還是從你嘴裡呢。走吧。」
二人轉身回屋內。靈夙沒有言明,早年間,她其實聽師父說過東洲海市的由來。
午後,靈夙和晚煦經由海上的路,踏上了蜃島。
一入海市,靈夙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晚煦可沒跟她說過,這裡遍地是奇珍異寶,連地上的石子都是寶石。她面前有一棵奇怪的樹,樹榦約十個成人合抱粗細,葉子大如傘蓋,樹上長滿了赤色的果實。那些果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仔細一看,竟然全是水晶。
就靈夙盯著水晶果子看的時候,一隻蟬從樹上飛了下來,落地立刻化成了一隻巨大的猞猁。說是猞猁也不對,它背上有一對大鵬鳥的翅膀,頭上長了一對麒麟的角,且看上去比猞猁凶得多。它看見有人上島,仰天發出一聲嘶吼,似乎是在提醒著什麼。它的叫聲非常兇狠,地面也跟著抖了抖。靈夙覺著它的叫聲很熟悉,很像龍吟聲。
「蟬獸,是我!」晚煦喝退它。
蟬獸一聽晚煦的聲音,認出了她。它收起翅膀,口吐人語:「原來是晚煦仙子,幾百年沒見,仙子更漂亮了。」
「哈,你還會夸人呢。」晚煦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美滋滋的,她給蟬獸引薦,「這是我表姐,蓬萊的小靈主靈夙。明霓在哪兒呢,快帶我去見她吧。」
「主人在招待客人,二位仙子請隨我來。」
蟬獸在前面帶路,靈夙和晚煦和它保持了一丈距離,不緊不慢跟著。
晚煦低聲說:「蟬獸是看守赤晶樹的神明,它睡著了會化作蟬,睡醒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我第一次見它的時候也被嚇著了,不過它很溫順。聽明霓說,整座蜃島除了她就只有蟬獸,她寂寞得很。梁平若是真能留下來陪她,也挺好的。」
「這赤晶樹是做什麼用的,還得專門看守?」
「不清楚,反正我也不需要,就沒問。」
靈夙莞爾,這倒是很符合晚煦的性子,不需要就懶得多問一句。明霓的身份來歷,她已經猜出了個大概,可這東洲海市還有蟬獸和赤晶樹一事,她師父卻隻字未提。難不成連師父也不知道?
在蟬獸的指引下,她們來到了一座花園。
靈夙遠遠看見明霓一身素衣,正端坐在涼亭中和一男子聊天。她原以為蟬獸所說的客人會是梁平,不曾想,竟在這裡冤家路窄了。她如何能想到,坤岩的兒子虞頌會出現在東洲海市。她為止戈而來。那麼虞頌來這裡,所求為何?
「虞頌?」
「你們?」
虞頌和晚煦幾乎異口同聲。
靈夙嘴角浮起一抹譏誚,她手上的湛盧劍發出嗡嗡的響聲——當年湛盧劍損毀,就是拜虞頌所賜。
明霓轉身,看見靈夙和晚煦在一起,立刻就猜到她的身份。而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她們和虞頌不對付,於是打圓場:「諸位,來者皆是客,我這東洲海市難得熱鬧一次,還請給我留個面子,有什麼宿怨離開這兒再算也不遲。」
虞頌賠笑臉:「明霓仙子放心,我們有再深的仇怨也不會在這裡動武的。畢竟這滿目珍寶,隨便損毀一樣我們也賠不起。」
「有你這話我就安心了。你且回院休息,至於你想要的東西,咱們從長計議。」
和虞頌寒暄完,明霓帶著晚煦和靈夙去了西邊的一處院子,上一次晚煦來海市,住的就是這裡。她推開院門,朝她們粲然一笑:「自從你上次離開,這院子就一直空著呢,我都沒捨得讓別人住。晚煦,如果沒什麼急事,這次就留下來多陪我幾天吧。」
「好啊,我和表姐都給你帶了不少好東西,你一定喜歡。」
晚煦一揮袖子,地上多了十幾口大箱子,裡面琳琅滿目,裝滿了她從人界淘來的「寶貝」。靈夙也趕緊把她準備的禮物拿了出來。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小院子幾乎被填滿了。
明霓很開心:「那我就不客氣了。」
誠如梁平所說,明霓美得驚人。她的那種美像是手伸得再高都夠不到一樣,可偏偏讓人急切地想擁有,心裡直痒痒。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樣子,眸中帶光,彷彿能融化高山上的冰雪。
在靈夙打量明霓的時候,明霓也在觀察她。她向靈夙道謝:「多次聽晚煦提起你,沒想到還有機會見著。謝謝你的禮物,小靈主。」
「不必客氣,叫我靈夙就行。」
晚煦打斷二人的客套話,話語似有些不滿:「明霓,你這東洲海市怎麼什麼樣的人都讓來啊?你知道那個虞頌的身份么?他爹可是坤岩,一萬多年前阿修羅界和餓鬼道那場動亂的始作俑者,坤岩!」
明霓不為所動,臉上保持著精緻的笑容:「可那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東洲海市只做交易不問恩怨,他既有所求,能拿出令我滿意的東西做交換就行。」
晚煦無法反駁。明霓從不出蜃島,六界哪怕天翻地覆,對她來說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倒是你,明知道他是個十惡不赦之人,為何還要跟他扯上關係?」
「運氣不好,碰上了。」晚煦抱怨,「當年表姐為了救我,手中劍還折在了他的手上,好不容易才得以修補完整。」
「便是這把劍?」明霓瞥了一眼靈夙手中的湛盧,「看得出,這是一把好劍。」
靈夙開門見山:「既然說到劍,我有一事向仙子打聽。我年幼時,父親曾送了一把劍給我,名冠六界的神兵止戈,仙子應該有所耳聞。只可惜,後來被我弄丟了。」
「止戈?」
見明霓的表情,靈夙猜測,止戈十有八九是在她這裡了。
果然,明霓點頭:「實不相瞞,止戈確在我手上。只不過一百年前有人托我尋找止戈,約定今日來取劍。」
靈夙表一怔。會尋找止戈劍的人,難道是?
明霓繼續道:「那人小靈主應該認識,是天界太子,崇明殿下。」
「崇明?」晚煦著實意外了,「怎麼會是他啊?」
「不然你以為是誰?」
晚煦語塞。她以為是驥風,可她不敢在靈夙面前說出這個名字。
明霓笑盈盈看向靈夙腰間的六合笛:「雖然我先答應了崇明殿下,但能讓殿下以六合笛相贈,想來小靈主和他關係匪淺。區區一把止戈劍,應該用不著我為難吧?」
靈夙知道明霓是什麼意思,她問了另一個問題:「你是說,一百年前他來東洲海市,讓你幫忙尋找止戈?」
「不錯。」
她曾對崇明說起止戈劍的事,崇明當時並未說什麼。如今向來,那時候他心裡就明鏡似的了。而他是替誰在找止戈,她也瞭然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