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嵐月和「蔣玉書」正濃情蜜意,有下人來報,說翰林院主事周大人有事找「蔣玉書」,請他馬上去翰林院議事。「蔣玉書」心有不舍,但也只能暫別新婚妻子,出門辦公去了。
蔣玉書在蔣府門外徘徊良久,終於見「蔣玉書」出門了,他又期待又緊張。他心裏很清楚,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必須想辦法馬上和邱嵐月單獨見面。
憑藉着先前在夜圖中生活過的記憶,蔣玉書很快找到了邱嵐月所住院子的圍牆。他從旁邊的巷子裏搬來幾塊木樁子,踩在木樁上努力往上夠,試圖翻牆進去。可他畢竟是個讀書人,這種活他不擅長,沒攀爬幾下就摔了下來。
蔣府一位外出採購家用的家僕從巷子裏經過,一眼就認出了蔣玉書:「大人?您怎麼在這兒?」
僕役急忙停下牛車,上前去攙扶蔣玉書。
「噢,剛看見一隻受傷的貓蹲在牆上下不來,想幫幫它。」蔣玉書隨便找了個借口。
「大人真是心善。咦,那隻貓呢?」
「好像被我嚇到,逃進院裏去了。它傷得不輕,我得趕緊找到它。」
僕役一聽,馬上領蔣玉書去了最近的側門:「從這裏進去比較快,就是得委屈大人從側門進了。大人您快去找貓吧,需要我幫忙么?」
「不用,我自己找就行。」
僕役離開后,蔣玉書拍了拍胸脯。剛才真是嚇死他了,他還擔心被識破。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從正門大搖大擺進去,他和邱嵐月幻想中的「蔣玉書」本就是同一人,旁人是分辨不出來的。
邱嵐月在院中修剪花枝,抬頭見蔣玉書朝她走來,以為看岔了。她放下剪子,迎上去:「玉書?你不是剛去翰林院么,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蔣玉書言語有些慌亂:「是我,嵐月。我不是他,我是來接你回去的。」
「我知道你是玉書啊。我們不是在自己家么,要回哪去?」
「嵐月你聽我說,這裏不是真實存在的地方,你被困在幻象中了。」
邱嵐月不明所以,心想這不是個夢么?夢當然是虛幻的。
「這不是夢,嵐月。怎麼跟你解釋呢……」蔣玉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思考了一會兒,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直接告訴她比較好。
「你仔細想想,這裏是不是只有白天,沒有黑夜?你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半幅畫么,畫中的你是一位賣扇子的平民女子,跟這裏的情況一模一樣。」
「好像是有點像。」邱嵐月點點頭。
「你現在就在那幅畫里。」
蔣玉書順着話題往下說,提到了他在夜圖中的經歷,提到了邱夫人的傷心欲絕,提到了夢中女子的囑託。等他說完,邱嵐月一言不發,看似不敢相信,但是她的眼神告訴蔣玉書,她已經信了他的話。
「畫里?這,竟然不是夢……」邱嵐月喃喃自語。隨着她的遲疑,腳下的土地開始搖晃,樹上的葉子紛紛往下落,驚起一群飛鳥。
蔣玉書大喜,他想起了夢中女子對他說的話。
「畫中邱嵐月所在的地方是她的幻象,只要她相信你說的話,她的心境就會動搖,幻象也會隨着她的心境發生震動。不過邱嵐月本人是感受不到的。震動越強烈,代表她想離開的慾望越強。若環境持續震動不停,你就趕緊拉住她的手,她會把你帶出畫中世界。」
就是現在!
蔣玉書快速上前,就在他伸手想抓住邱嵐月的時候,震動突然停了。他錯愕,難道邱嵐月改變主意了。
「嵐月,你不想回去嗎?」
邱嵐月抬起頭,神情迷茫,語氣卻堅定:「我不知道。我也想爹娘和哥哥,可是這裏也有他們啊,和真實的一模一樣。而且在這裏,我不用被我娘逼着去議親。」
「玉書,為了怕你難受我沒告訴你,這段時間我娘給我物色了一堆她覺得適合我的議親對象。她想讓我在這些人中選出自己未來的夫婿,可是我對這些人只有厭惡!」
「那個張大人,比我爹小不了幾歲,我娘卻說他是禮部侍郎,嫁給他對我大哥的仕途大有幫助。」
「那個王大人,長得確實一表人才,但他有個五歲的兒子。上次我娘提起這人,琉璃就去打過聽,說他一心惦記着去世的原配夫人,他續弦也只是想讓繼室替他撫養兒子。」
「還有什麼李大人周大人趙公子……需要我一個個說給你聽嗎?」邱嵐月邊說邊流淚,她很絕望,「這就是我作為所謂的高門千金的命運,在我娘心目中,我必須嫁給這些她覺得門當戶對的人。哪怕這些人真的很好,對我來說卻一文不值。我根本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只想做回那個快意恩仇的自己。」
「在我的那個家裏,我不行。但是在這裏,我可以!」
蔣玉書難以反駁。他努力說服她:「嵐月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考中的。等我考中了,我就去向你爹娘提親。」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你想過沒,就算你考中了,我娘就一定會讓我嫁給你?」
「我……」
「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沒考中呢?那我們以後又會變成什麼樣?」
蔣玉書被問住了,這個問題他確實沒想過。
「玉書,畫中的這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我知道。」他在夜圖中又何嘗不快樂呢,那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
二人都躊躇著。院外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可他們都投入在彼此的話語中,完全沒聽到。
「阿月,怎麼了?我怎麼聽到有爭吵聲?」人還未到,話已然傳了進來。這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略帶沙啞,卻說不出來的好聽。
蔣玉書只覺得血氣上涌。這個聲音……
他不可置信地轉過身來,看到了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面孔。是他的母親,蔣薛氏。
「娘——」蔣玉書一開口,淚流頓時就像雨水一般,汨汨而下。他怎麼都不會想到,去世多年的母親竟會在邱嵐月的幻象中出現。他顧不得母親的驚訝,衝過去抱住了她:「娘,兒子好想你啊……」
蔣夫人慈愛地摸摸他的頭:「怎麼了這是?你這孩子,早上還見過呢,怎麼就哭成這樣了?」
知道真相的邱嵐月被這畫面打動,也跟着哭了起來。
靈夙看到這一幕,無奈地沖崇明使了個眼色:「我說吧,沒那麼容易的。」
她去邱府取畫,見香即將燃盡,蔣玉書卻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頓時有點擔心。畫中用不了法術,她只好拉着崇明一起進來看看。這一看,果然出狀況了。只不過,她本以為比較麻煩的是邱嵐月,沒想到蔣玉書自己動搖了。誰又能想到,蔣玉書去世多年的母親會在夙圖中出現?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註定讓她多背兩份罪孽。
崇明看出了靈夙的無奈,他用洗靈筆追溯了一遍邱嵐月的心境。
「原來如此。」他收起洗靈筆,對靈夙道,「從前邱家家貧,蔣家卻是小富之家,蔣夫人疼愛邱嵐月,待她如親生女兒,有什麼給蔣玉書的,都會給邱嵐月一份。蔣夫人去世后,邱嵐月心中一直有個遺憾,她想和蔣玉書一起孝敬蔣夫人,以報幼年的恩惠。」
於是,在邱嵐月的幻象中,蔣夫人復活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蔣玉書措手不及,也令靈夙頭疼不已。看蔣玉書現在這樣,怕是也不想走了。那麼,她的《夙夜圖》就不只是一幅單純的畫了。師父若是知道,還不得罵死她。
「這可不行,我還想要這幅畫呢!」靈夙拿起崇明手中的洗靈筆,在空中揮了幾下。
「你做什麼?」崇明一回頭,靈夙已經不見了,蔣玉書也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蔣玉書看到了夢中那位蒙面的女子朝他走來。那女子語氣不善:「怎麼,蔣公子也不想離開了么?」
蔣玉書很為難:「我當然想走。但是我娘……」
「你娘已經去世多年,你看到的不過是個幻象。」
「我知道這是幻象,可我真的很想她。若是在幻象中能孝敬她到老,我也知足了。」蔣玉書很誠懇,「姑娘一片好意我心領了,我知道姑娘是為我好。我娘在這裏,嵐月也不想走,我能不能……」
「不能!」
「……」
靈夙嗤笑:「真是荒唐。你以為你這麼做很孝順?這隻不過是你滿足自己私心的借口罷了!」
「姑娘何出此言?我只是想對母親盡孝而已。」
「你只想着能和邱嵐月在畫中廝守,和幻象里的父母團聚,享受天倫之樂,那你有想過你父親么?他為了你能安心讀書考科舉,夜夜穿街走巷,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麼多年飽經風霜,他的腿已經快不行了,一到颳風下雨天就疼得出汗。這些你還不知道吧?」
「什麼?我爹他……」蔣玉書自然是不知道的,若他知道,怎麼會讓父親繼續做這份辛苦活?父親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他卻只想着自己。蒙面女子說得對,他真是太不孝了!
「這次你昏睡,你父親為了救你花光了所有積蓄。他已經不能再打更了,後半生靠什麼生活都成了問題。你若還想留在畫中,我不阻攔,但你最好想清楚。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卻還在為你受苦。失去了母親你無力改變,可你父親還活在這個世上。希望你不要後悔。」
聽了靈夙這番話,蔣玉書如醍醐灌頂。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該死!多謝姑娘提點,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