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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宋 - 第二十七章 取捨(下)字體大小: A+
     

    事情麻煩了,即便是不考慮指桑罵槐的可能性,趙玖也一開始就知道事情麻煩了。

    原因再簡單不過。

    首先,依着胡寅剛出生就差點被父母溺死然後被伯父胡安國收養的這個經歷,還有那廝的臭脾氣,這封奏疏上彈劾的內容九成九是真的……胡明仲是不可能將自己親生父母當父母好生奉養的。

    而考慮到這廝已經三十五六歲,那他跟他父母之間恐怕已經有了無數根本無法遮掩的經歷和口實,而且這些口實早已經在福建鄉里廣爲人知。

    其次,這年頭的孝是非常苛刻的,對待官員尤其如此,胡寅的事情拿到後世當然會因爲他的經歷而得到輿論的包容,但在眼下,卻不可能會被輿論認可……或者更進一步,說是直接違法也是沒問題的。

    須知道,便是他趙官家,也都一口氣奉養着三個太后當牌坊。

    找個人去少林寺採訪一下太上道君皇帝,道君皇帝也肯定說,自己對官家只有感恩。

    說不得再問幾句,還要留着眼淚講一講自己在回憶錄沒好意思提及的五國城慘事,繼而指出趙官家把他接回來享受佛法薰陶是多麼孝心感天的作爲。

    平心而論,想到這裏,趙玖就大略覺得,這件事情恐怕還真不是什麼指桑罵槐,恐怕真就是針對胡寅的一場彈劾。

    畢竟,說句不好聽的,自己現在到底怕誰?國內的反對勢力,到底誰還能在自己面前吱聲?

    雖然趙玖知道,曾經在朝中爲官的經歷,以及民間學校的組織形式,外加江南本土作爲賦稅重地天然厭惡和反對北伐,使得一個反對派確係存在於長江下游的東南地區,但卻不能把所有髒水都往人家頭上潑。

    那羣人還沒有進化到後世在野黨這種地步。

    不然呢?

    誰是這個道學-江南-下野官員派系的首腦?

    李綱,還是劉大中?總不能是許景衡吧?實際上呂好問的老搭檔,建炎初期的大功臣許景衡在東南的影響力真就比劉大中強的多。

    許景衡這個時候給自己來這套?

    而且,這個反對派系的經費誰來穩定提供?

    如何維繫交通網點?

    鬧了半天的南方報,到底出來沒有?

    這個時候,這些人再來招惹自己圖的什麼?

    何況還有呂頤浩呢!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有這麼一個人暗中出資、鼓動,促成了此事,而且真就是在指桑罵槐,那也很可能是他個人所爲……跟王次翁那次差不多,屬於獨狼作案。

    故此,這件事情的關鍵其實還是在於如何拯救胡寅。

    須知道,胡寅作爲工部尚書,在朝堂缺乏財政大興土木的狀態下,老早被趙玖當做了不管尚書,然後實際上成爲北伐籌備工作的總負責人與總聯繫人。

    所有的結餘錢糧,都是直接給工部的,軍械產能的擴大、分配,倉儲的修建、投入,道路的整修、連結,部隊與民夫動員計劃的安排與調整,幾乎都是他負責對接和安排。

    如果說去年這時候還好,那時候根本沒錢,胡寅也根本沒什麼工作,真出了這種事情,真就換人也無妨……陳規、劉汲、林景默,都可以去做。

    但等到眼下,隨着朝廷近乎竭澤而漁換來的財政富裕,很多工作都已經展開,這個時候讓胡寅走開,難道只是胡寅一個人的問題嗎?

    初夏時節,天氣其實並沒有炎熱的過分,趙玖在石亭那裏一直枯坐到暮色降臨方纔起身……其實,一開始他便下定了決心,胡明仲一時進退其實無謂,便是自己被指桑罵槐也無所謂,這麼多年了,又不是沒有隱忍過?但問題在於,他絕不允許此事動搖和影響北伐大局,處心積慮也好,意外也罷,都不允許。

    唯獨,趙玖也心知肚明,這種事情着實難辦,因爲胡寅將會直面整個社會的壓力,怕只怕性格倔強如他,也未必能撐得住這種銷骨爍金。

    “辛苦正甫,將此物交給胡明仲,然後再告訴他……”

    趙玖起身後,直接將那份告狀文書遞給了身側不知何時出現的楊沂中,但話說到一半,卻又有些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以至於半晌之後,只能哂笑。“只將此物交給胡明仲,他自己會明白的。”

    楊沂中微微頓首,上前接過這文書,看都不看,便直接摺疊收起,然後趨步後退,繼而轉身大闊步出去了——胡寅身爲工部尚書,早早在北面景苑處得了一個宅子,胡安國父子,乃至於後來趕過來的胡安國妻妾,也都一起住在彼處。

    此時離開宮中回家,正好順路。

    就這樣,不說趙玖心思,只說楊沂中抵達胡府,胡寅果然也是剛剛從南邊公房那裏回來沒多久,二人見禮,讓到堂上,然後並無多餘客套言語,楊沂中便將那份文書遞上:

    “官家讓下官將此物轉交胡尚書。”

    胡寅在燈下接過來,就在手中打開,微微一掃,便徹底醒悟,卻面色絲毫不變,只是沉吟不語。

    隔了一會,眼見着對方無話,楊沂中便也起身相對:“官家口諭已行,下官告退。”

    直到此時,胡明仲方纔擡頭,卻又認真相詢:“敢問楊統制,官家可有其他言語付我?”

    “只說將此物交給胡尚書,尚書自會明白。”楊沂中拱手以對。

    胡寅點了點頭,也站起身來,卻又將文書雙手奉上,直接遞了過去:“替我轉告官家,就說臣已經知道此事了。”

    楊沂中怔了一怔,但還是將文書接來,口中稱是,然後帶着滿肚子疑惑,不顧天色已晚,重新折入宮中交還文書。

    且不提楊正甫如何再與趙官家交接,只說胡明仲交還了文書,情知自己可能要遭遇到人生最大的一場挫折,但還是沒有任何情緒外露,他先回到書房,稍微寫了幾封簡單書信,着人送出,便去從容用飯,期間也未與自己養父、義弟提及。

    用完餐後,更是直接回到書房,繼續處置起自己從公房帶回的那些公文。

    翌日,也沒有絲毫異樣,而是從容去了宣德樓對面的公房處置公務。

    然而,不管趙玖有多大決心,胡寅又有多大覺悟,該來的始終要來……那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因爲即便是文書給了趙官家,幾名告狀的人也都好好活着呢,何況這種事情既然已經走了彈劾的路子,那些告狀的人也會早早與同鄉、朋友交流訊息,以做輿論後備。

    故此,儘管趙官家這一日早早嘗試了從刑部直接切斷此事,卻還是架不住相關言語與彈劾內容在官場與太學之間漸漸擴散開來。

    三日之後,隨着胡寅不孝的相關細節漸漸得到在京福建人的普遍性證明,便是民間也聳動起來……衆人皆知,官家被矇蔽了,那個工部尚書胡寅是個天大的無恥之徒,焉能忝居此位?

    氣勢洶洶之下,幾乎人人想當刑部尚書!

    而此時,趙玖也得到了刑部的正式彙報,這些上書之人確係是上一次狀告番寺的那批人,皆是在京的、跟福建有關係的士人。

    他們用來上告的具體材料的源頭也很清楚,乃是一個叫劉勉之的建州人……此人是胡寅以及其父胡安國真正意義上的同鄉、故交,也福建本地著名的年輕理學家,同時還跟劉子羽的二弟劉子翼關係很好,而就是這麼一個知名人物,早年間曾在老家親眼看見過胡寅不拜生父生母的事情,當時就曾公開在老家指責過胡寅的不是,差點跟胡氏父子鬧到絕交……但胡寅後來上太學做大官了,胡安國也來到東京了,劉勉之偏偏又是個厭惡科舉,一心研習學問的真正理學家,所以這事就不了了之。

    然後,大約是數日前,有人蔘加福建鄉黨之間的日常應酬,其中有人談及到建州鄉人中的佼佼者,先說到胡安國、胡寅父子,然後自然而然的又有人提到了劉勉之。

    孰料,接着便有人說劉勉之本可以入京入仕云云,官家身邊的紅人呂本中曾經推薦過他,之所以蹉跎至此還是白身,根本就是因爲胡寅的緣故……然後其他人想起過去的糾葛,便順勢扯開了這個話題,旋即便引發了其中一名參與過太學伏闕之人的嚴重不滿,以至於當場串聯討論,最後直接導致了開遠門伏闕事件。

    換言之,馬伸的意思很清楚,這件事情就是東京這裏自發的、突然的鬧起來的,是一個意外,跟江南、跟道學、跟那些下野官員,跟太上道君皇帝,跟什麼指桑罵槐無關……請官家不要擅自揣測、牽連。

    對此,趙玖也沒有過多揣測牽連的意思,他早就有類似的猜度,只不過當時是從朝堂局勢和反對派勢力大小、組織度嚴密與否這個角度來猜的,而馬伸遞交來的情報,則是從另一個角度來驗證了他的想法——從日期和這些人的交往圈子來看,確實是東京城內部的一羣福建人鬧起來的,時間上和人際關係上跟東南的反對派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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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趙玖也隱約記得,呂本中確實曾經走公開路子舉薦過這個人,乃是覺得此人是真正做學問的,可以轉化爲原學一脈的意思,然而劉勉之不知道是因爲學派的問題還是真的不想出仕,反正直接拒絕了。

    當然了,即便一切都對的上,趙玖也還是命令楊沂中再度跟上驗證,然後便悉心等待事件自己的發展與變化。

    且說,刑部出具了正式文書給了那些告狀人以清白,讓那些人自由活動……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沒理由牽連無辜,哪怕趙玖對這些人氣的牙癢癢,也得承認人家是無辜……但這麼一來,卻是從官方角度驗證了胡寅不孝的真實性。

    人家告狀文書裏轉述的言論,也就是大儒劉勉之批評胡寅不孝的言路,是經得起朝廷司法機關考驗的。

    隨即,在稍顯沉悶的氣氛中,隔了一日,御史中丞李光帶頭,御史臺諸御史幾乎人人正式上書,正式彈劾工部尚書胡寅牽扯案件,被人指爲不孝,要求胡寅作出解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光和他的下屬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非只如此,馬伸在整理完案卷後,也以刑部的名義,奏上此事。值得一提的是,這也是馬伸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一時間,彈章交加,紛紛不停,直達御前。

    接下來,按照政治規矩,胡寅就該上表自辯,同時自請去職,以明清白。

    這就是趙玖一開始最擔心的情況了……沒有人做了什麼錯事,沒有什麼大的政治陰謀,恰恰相反,目前看來,這件事情裏面的幾乎所有人都是在政治規矩與道德規矩下履行自己的職責,甚至包括那些出首狀告之人也似乎無可指責,但同樣無辜的胡寅卻必須要爲之付出政治代價,哪怕這可能會影響到朝廷的北伐籌備工作。

    這跟政治對立無關,這是封建時代倫理法度與人之常情的對立。

    然而,胡寅沒有請辭,也沒有自辯,只是悶頭工作。

    但這更加引起了朝廷上下,士人輿論,乃至於市井之間的憤怒,因爲戀棧不去,乃是這年頭士大夫官員最忌諱的事情,本身就是僅次於不孝的道德困境。

    一時間,連之前只是私下議論的太學生也開始大面積指責邸報包庇大員,不公開刊登相關奏疏,甚至開始在太學中張貼文告,直接質問教授胡安國……可與此同時,趙官家卻依然保持着極爲怪異的沉默。

    這似乎解釋了爲什麼胡寅能夠有恃無恐。

    而接下來幾日,朝堂上,可能是因爲感知到了趙官家的態度,再加上那個馬首都已經發臭了卻還依舊在各門之間傳遞示衆,上下多少有些顧忌。

    彈章也漸漸零落起來。

    事情,好像會就此結束一般。

    “此事早該結束了!”

    五月中旬,宣德樓南,因爲官家將都省、樞密院移入宮中,原來的東西二府事實變成了公閣與六部分據,而這日正午,天氣炎熱不堪,工部公房廊下,左侍郎勾龍如淵喝完一碗外賣的冰粥後依然滿頭大汗,卻是忽然當衆拍案而起,神色焦躁含憤。“倫理不過人情,胡尚書的事情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首尾……當日差點被淹死的須不是他們,卻只是在那裏說些空話!這就好似自己坐在陰涼之下,卻妄自嫌棄太陽底下送外賣的力夫撒了湯一般!”

    這裏是工部,此言一出,自然是附和聲不停。

    不過,衆人附和歸附和,卻又忍不住在心中鄙夷……這位勾龍侍郎水平是沒的說,官家交代下來的新數字、大表格,就屬他學的最快、推廣的最利,可就是這人品也同樣出名。

    之前兩次對官家的馬屁不說了,如今卻居然還要拍這工部主官的馬屁?

    拍就拍吧,大家都拍,但問題在於,看他那副樣子,好像真就是把胡尚書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一般……說句不好聽的,胡尚書走了,你纔好上去是不?

    裝什麼啊?

    裝的跟真的一樣。

    另一邊,勾龍如淵眼見着周圍官吏如此敷衍,心中又如何不懂他們所想,但偏偏滿腹心思轉圜根本不可能與他們講,卻是連連搖頭,然後一跺腳便準備回去做事去了。

    然而,就在勾龍如淵轉身進入公房的一瞬間,前頭御街上一陣喧譁,驚得這位勾龍侍郎一個哆嗦,趕緊回頭:

    “出了何事?!”

    左右早有小吏飛奔出去看,片刻之後卻有一人滿頭大汗率先跑了回來,然後一進工部公房大院中便匆匆相告:“出大事了!一羣福建籍太學生去宣德樓伏闕了,要都省嚴懲咱們胡尚書!”

    勾龍如淵面色慘白,愕然當場,然後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公房廊下……也是讓周圍工部上下一時目瞪口呆。

    他們實在是不知道,這位左侍郎究竟是真的在擔心胡尚書,還是演技這般高明?

    而勾龍如淵回過神來,立穩身形,卻是嘆了口氣,然後搖頭不止,便一言不發,真就匆匆轉入自己的公房,關上門去辦公了。

    與此同時,工部院中,正中的公房雖然一直門戶大開,卻全程沒有動靜。

    其餘工部官吏,包括新任的工部右侍郎何鑄,看了看胡尚書所在的正中公房大門,又看了勾龍左侍郎禁閉的房門,也覺得無趣,只能面面相覷,然後速速用掉加餐,便各懷心思,轉回辦公去了。

    話說,原本趙官家幾乎要憑着七年天子的威信將事情給冷處理掉,然而,太學生這個羣體實在是活力十足,一朝起了不滿,便直接伏闕上書,卻是讓此事再無迴避可能……即便是趙官家,在經歷了陳東冤案之後,也必須要拿出十二分的認真態度來應對此事。

    太學生加伏闕,效果的確是立竿見影的,第二日,胡寅便正式發出了自辯文告,一式兩份,同時交予都省與樞密院,前者是給自己上級也是給官場看的,後者是例行的,需要樞密院轉交給官家看的。

    與此同時,胡安國也在太學的影壁後貼出了自己的署名回覆,卻是從自己的角度,對此事做了闡述。

    不過,即便是這對父子的回覆,也顯得非常激烈,竟然是半點沒有妥協之意。

    按照胡寅所言,他的同鄉大儒劉勉之指責他在家裏的時候跟‘世母’不能‘融融泄泄(形容母子和睦)’,那是實情。但問題在於,‘融融泄泄’本就是母子之間才該有的事情,自己自幼被拋棄,自有父母諸弟(指胡安國一家),如何要與自己‘世母’,也就是自己父親胡安國的三嫂再融融泄泄?

    話說了很多,肯定不止這一點,但最重要的就是這一點——胡寅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是生父生母的兒子。

    而與此同時,胡安國對太學生的回信中雖然委婉了很多,卻也指出來,他當初在胡寅祖母的許可下收養胡寅時才二十五歲,妻妾俱全,所以不可能是爲了延續子嗣而進行的過繼收養……而是胡寅生父生母遺棄了胡寅之後一種對棄嬰的收養。

    換言之,胡安國也是支持了胡寅的言論,他也認爲胡寅是被生父母遺棄的子女,雙方在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直接關係,新的關係是從他這裏建立的‘世父、世母’與‘侄子’的關係。

    但是,這種解釋,只是將大家知道的事情給做了一個梳理與解釋,然後公開的擺了出來,並不能服衆……因爲本質上大家在意的是胡明仲明知道那是生母卻不把對方當做生母來看的行爲,而不是什麼遺棄與過繼。

    真當劉勉之跟胡家關係那麼近,不知道里面的彎彎?

    更何況,胡寅依然沒有提及任何請辭的語句,哪怕是名義上的避嫌式的請辭也沒有。

    故此,解釋交到了都省,都省左右爲難,爲公開文書傳到官員與太學生那裏,輿論熱度不減,甚至連一些官員都被胡寅的姿態給激怒了。而另一邊,樞密院將奏疏交給趙官家後,便做好了趙官傢俬下召集宰執進行討論的準備,但趙官家卻如胡明仲一般臭脾氣,也是見都不見諸位宰執,只說過幾日旬日大朝上正式討論此事。

    當然了,不見也是一種態度,就好像之前不作表態一樣,大家都早就已經看出來趙官家是要死保胡寅了,此舉怕也有在給宰執們施壓的意思。

    話說,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冒出來以後,趙官家的態度便如一層陰影一般籠罩着朝堂上的所有人……而且說句實在話,胡寅的身世確實情有可原……故此,不要說趙鼎、劉汲這些人,便是馬伸、李光等人到了眼下地步,也只是儘自己的職責,並不想咬死的。

    至於張浚那羣人,就更不用多說了……也就是劉子羽,他兩個弟弟,一個跟劉勉之是至交,一個跟胡寅是至交,此時有些小心。

    但問題在於,這件事的根本並不在朝堂上,而在於民間輿論,趙官家也堵不住悠悠之口,不然哪來的太學生伏闕?

    實際上,相對於朝堂上的萬馬齊喑,氣氛緊張,一連數日,太學中卻是異常熱鬧,不知道多少喝梅子酒喝多的太學生紛紛寫文章批駁胡安國。支持福建學子正本清源之舉。

    這也能理解,因爲不是人人都能遇到胡寅那種遭遇還能活下來的,他們無法對胡寅產生共情。

    而且越年輕,氣血越旺,越享受挑戰權威的快感!

    拿捏住胡安國這樣的大儒,胡寅這樣的重臣,甚至隔空拿捏住滿朝朱紫與官家,偏偏滿朝朱紫與官家乃至於兩個當事人又都不能輕易迴應,這是多麼令人快意的感覺?

    就這樣,一連數日,輿論喧囂直上,趙官家卻只是悶聲不吭,胡寅父子也只是各自發了一篇文便不再多論……但事情終究要有給說法的那一天,五月廿一,正值盛暑,朝廷在文德大殿開大朝會,宰執以下,百官畢見。

    當然了,朝廷有的是事情,即便是胡寅位居尚書,即便此事沸沸揚揚,卻也輪不到一場十日一次的大朝會專門爲他開。

    果然,朝會開始後,先是討論了擴軍的問題,朝廷財政既然稍微富裕,那自然要按照原計劃繼續擴軍,最好能直接維持三十萬御營軍的規模纔對……便是一時做不到,也要往那個方向做。

    不過此事依然引發了部分紛爭,關鍵還是在於是東是西的問題……上一次擴軍已經將主要擴軍員額給了關西和騎軍,這一次,很多人出於平衡的本能想加給中軍與京東方向。

    至於趙玖,雖然心中大略下定了決心,如果可能,還是要將員額進一步傾斜給關西方向,以確保北伐後能迅速集中優勢兵力打開局面,但也有些憂慮是不是給岳飛這邊留的兵馬少了點……所以,這注定又是一個要拉扯很多次的大事。

    而最後討論進行了很久,絕大多數人都不掩飾自己對關西方向權重過大的憂慮之心這個結果,也逼迫着趙玖不得不進一步深思熟慮。

    此事一時無法,接下來的事情卻算簡單,乃是說去年送來的諸多質子在掌握了一定語言,熟悉了軍紀與風土人情後,正該發出武學,充入軍中。對此事,沒人願意這些党項、吐蕃、蒙古,甚至日本的貴族子弟發往任何大將身前,都是一口咬定留在官家身側的御前班直最爲妥當。

    趙玖也沒什麼可說的。

    接下來還有高麗的問題——高麗那邊搞轉口貿易規模越來越大,事情漸漸瞞不住人了。

    兩邊都瞞不住,大宋這邊瞞不住,大金那邊也瞞不住。

    大金國的高層又不是蠢貨,當然知道在南方極度缺金銀的情況下搞這種交易是在資敵。

    於是,燕京那裏馬上發佈了禁令,但問題在於,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禁的了?而且是燕京控制力最薄弱的塞外遼東地區與高麗的邊境貿易?

    況且說白了,作爲世界上最大,也可能是最富裕的兩個國家,兩國之間的貿易潛力本就該是一個天文數字,而且確實有巨大的交易需求……歷史上兩國戰戰和和,淮河流域也因爲杜充決黃河變得一塌糊塗,卻根本沒有耽擱下蔡與壽春因爲貿易直接發展成一種類似於布達佩斯的城市模式……可見兩國之間的貿易潛力之大。

    這麼一種級別的貿易,你莫說是大宋朝廷這邊不捨得,大金的權貴也不捨得,高麗人這才吃了幾個月的利市,怕是更不捨得!

    所以,燕京的禁令下來後,名義上高麗不再向遼東出口絲綢、瓷器了,但架不住源源不斷的絲綢、瓷器依舊從京東出港,然後稀裏糊塗又從鴨綠江那邊冒出來,最後被一路送到河北。

    攔都攔不住。

    於是燕京那邊很快更改策略,變成直接向高麗施壓,而現在就是高麗那邊被威脅後立即來問東京該如何應對?

    討論的結果也很直接,高麗人怕大金,就不怕大宋?而且這種貿易你們高麗兩班貴族……甭管是開京兩班還是西京兩班……沒吃到自己那份?

    所以,朝上稍作討論,便得出結果,乃是擺出保持高壓態勢,要求高麗人繼續無條件維持貿易!

    不過除此之外,也有人提出來可以考慮直接從京東、陝北,乃至海船從遼東直接走私的建議。

    這當然是可行的。

    但卻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採用的策略,因爲一旦如此,就只能用軍隊來做,而這樣的話便相當於主動給軍隊開闢財源,將會對軍隊戰鬥力會產生劇烈磨損。

    高麗的事情就這麼激烈而迅速的議定了下來。

    而此事之後,又有一點對下半年繼續輪戰的討論……也是不一而足。

    但不管如何了,幾件事情一一討論完畢,終於無話可說的時候,終於輪到本身其實不大,但卻人人都想避開,偏偏又沒人能輕易躲開的那件事情了。

    到此爲止,原本熾烈的文德大殿,也漸漸變得安靜下來……幾名宰執,還有御史臺衆人其實都有些心虛,他們心知肚明,在這個殿上是鬥不過趙官家的,也沒人想着要跟趙官家死鬥下去。

    所以,只要趙官家擺出姿態來,今日胡寅其實是被保定了的。

    可問題在於,便是被保定了,能影響輿論嗎?

    不能影響輿論,胡明仲是不是要一直揹着一個不孝的名頭繼續做事?

    這難道不影響日漸繁忙的工部日常運行?

    況且,保的姿態太難看,你讓其他官員怎麼想?

    胡明仲就這麼值?

    有時候,作出適當的取捨,對大局似乎也是有好處的。

    但是,熟悉這位官家的都知道,平日委婉隱忍,一到了需要激烈堅持的時候,誰也管不住的。

    “關於太學生伏闕彈劾工部尚書胡寅一事,你們有什麼說法嗎?”眼見着無人說話,坐在御座之上的趙玖微微側身,主動相詢,順便帶動了襆頭兩側的硬翅在空中振動不停。

    “臣已經有了自辯文書交予都省。”胡寅出列,言語乾脆,態度堅決。

    滿堂寂靜,只有一些粗重的氣息聲若隱若現……而無奈之下,都省首相趙鼎先在心中微微一嘆,然後便咬牙出列,準備應聲。

    然而,在趙相公咬牙開口之前,上方端坐的趙官家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幅絲絹出來,然後當衆打開,引起了所有人的不解。

    “趙相公稍待。”趙玖攤開絲絹,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卻是不慌不忙搶先開口。“說來也巧,就在昨日,朕收到了少林寺送來的一份文書,乃是太上道君皇帝所書,正是前幾日太學中批駁胡卿不孝最激烈時從少室山送出的……太上道君皇帝說他在少室山別的都好,就是有些冷清,心裏有些責怪朕許久不去看他,多少沒有盡孝道……諸卿怎麼看啊?”

    一瞬間,堂中便安靜到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到的地步,呼吸聲都沒了——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多少人恍然大悟。

    就連一直態度堅決到宛如一塊臭石頭一般的胡寅也怔怔擡起頭來,盯住了御座上的趙官家。

    盯着趙官家的不止是一個胡寅,趙鼎以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怔怔去看這位官家。

    且說,此事不用林尚書去細細思考,便是殿上其他帝國精英也是一瞬間便醒悟了過來:

    須知道,別的不清楚,唯獨一件事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少室山的太上道君皇帝根本不可能有這個膽量寫這種文書,還直接給趙官家送過來!

    那麼,爲什麼還是會有這麼一個文書出現呢?

    當然是別人逼他寫的。

    誰有這個本事逼他寫這麼一個玩意而不擔心哪天被灌了一斤砒霜?

    當然是此時在御座中表情淡漠的趙官家。

    那敢問趙官家瘋了嗎,閒着沒事給自己按一個不孝的名頭?

    當然也沒瘋,因爲只有趙官家親自下場強行李代桃僵,纔好讓他的心腹胡尚書金蟬脫殼。

    說白了,就是仗着自己臉大開嘲諷,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你們不是說誰誰誰不孝嗎?不要緊,朕也不孝!是不是要指斥乘輿啊?有沒有什麼陰謀?是不是在指桑罵槐?

    那麼這股子瘋勁使出來,依着眼下這位官家的絕對權威,怕是太學生也好,士大夫也罷,立即就會閉嘴,而不瞭解內情的老百姓則會喜聞樂見的繼續暗搓搓嘲諷趙官家。

    可無論如何,胡明仲就都被保住了。

    這麼做,相對於直接憑君權強迫諸位相公們出面死硬保下胡寅,好處是讓針對胡明仲的輿論就此消失、轉移,也不會讓相公們背鍋。

    壞處是,趙官家的名聲怕是又要壞掉幾分了。

    但很顯然,趙官家不在乎。

    而且,換成胡寅和幾位相公,心裏怕也是會感激官家的。

    就這樣,殿中沉默了許久,衆人心思百轉,快的如林景默、曲端,慢的如張浚、劉子羽,到最後,就連王德都咂摸出味來了。

    可還是沒人敢輕易開口。

    最後,卻是情知此事根本跟太上道君皇帝無關的刑部尚書馬伸上前一步,憤憤打破了沉默:“官家何至於此?!”

    “是啊,何至於此?”趙玖擺弄着手中絲絹喟然以對。“朕在這裏爲了北伐都差點累死了,他在少室山清修,卻嫌棄朕不去看他……好像他是太上皇,這個孝就是他說了算一般?什麼是大孝,難道不是朕九死一生打了那麼多仗,把他給弄回來嗎?結果弄回來還不滿意,還要做這等事?朕不受這個委屈!依着朕看,這事不妨發到邸報上,找天下人評評理……問問太學生們和舉國文武,朕到底是孝還是不孝?然後順便也把胡明仲的事情弄上去,跟朕一起,讓天下人一起來評判!”

    這就是近乎於公開承認了。

    “官家……臣……”胡寅俯首相對,卻五味雜陳,居然無力將話說下去。

    而很快,趙官家下一句話,卻是連內心感動到一塌糊塗的胡明仲都嚇到了:“要是這些人還要說朕不孝,那朕只好去認哲宗皇帝爲父了……不受這個委屈!”

    聽到這話,早已經猜曉到趙官家意圖的戶部尚書林景默第一個反應過來,便要出列奏對,替已經做出這般噁心事的趙官家把牆糊平。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有人雖然比他反應慢了一瞬,動作卻快了不止一籌。

    “官家!”工部左侍郎勾龍如淵匆匆出列,搶在林景默之前嚴肅相對。“臣以爲此二事不可能如此巧合,說不得是有心人擅自爲之,而之前種種對胡尚書的攻訐,怕也是在呼應此事……臣在東南,素聞東南下野諸臣心懷怨懟,常常不滿中樞施政,其中萬一有如王次翁那等失心小人,怕也是可能的!官家,劉勉之,可是天下聞名的的道學後進!”

    “官家!”馬伸反應過來,狠狠瞪了勾龍如淵一眼,然後憤然拱手。“焉能牽連無辜?”

    “不牽連無辜,只讓天下人評評理。”趙玖從容應對,腦袋兩側的硬翅晃得只剩影子。“況且,有馬尚書在刑部,怎麼可能會牽連無辜?”

    馬伸還想再說什麼,但聽到趙官家許諾不牽扯,再迎上這位官家那略帶嘲諷之態的眼神,卻終於是氣餒,只能俯首無聲相對。

    周圍羣臣,此時也都回過神來,乃是紛紛上前,卻多是附和勾龍如淵,力勸官家稍作清查,以防有人離間天家云云。

    其中,張浚、呂祉、曲端等人最爲激烈,卻也是意料之中了。

    翌日,邸報發出小範圍增刊,增刊上同時出現了太上道君皇帝對官家不孝的指責,初始伏闕文書中指責胡寅不孝的言論,以及官家自己那番大孝、小孝的辯解(終於是沒把哲宗皇帝那話給放上去),外加胡寅對自己的辯解。

    增刊一出,太學裏立即安靜了,幾名福建士人也多收拾行李準備歸家。

    至於又隔了一日,太上道君皇帝發出的,關於看到趙官家辯解‘恍然大悟’的回狀,卻已經無人在意了。

    這件事情雖然鬧到沸沸揚揚,但最後還是在趙官家親自下場給臣子擋刀後輕易結束了。

    事情似乎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官家,那人招了。”

    五月廿五,這一日,乃是蒙古、吐蕃、党項質子,還有平忠盛之子平清盛等一衆人正式進入劉晏麾下赤心隊的日子,趙玖親自來到武學給這些外邦貴族子弟一一發了佩刀,就在儀式結束之後,趙玖登上杏岡,準備拿自己的單筒望遠鏡窺一窺東京風景之時,匆匆自他處而來的楊沂中也登上崗來,卻是上來便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那人招了?那人是誰?”趙玖放下望遠鏡,詫異回頭。

    “是當日在同鄉聚會中說起劉勉之,然後說劉勉之仕途慘淡全都是胡尚書緣故的人!”楊沂中正色拱手以對。“此人說完之後,並未參與伏闕,也無人在意他……一直到兩日前,臣發現匆匆收拾行裝摺返福建的在京建州士人裏,有一名不在記錄之人,而且此人特意沒有與那些伏闕之人同行,這才覺得奇怪,遣人前去阻攔盤問,卻只是剛一問,便嚇到了那人,然後便全盤托出了。”

    趙玖怔了一怔,半晌方纔拎着望遠鏡醒悟過來:“真有幕後主使?!”

    “是!”

    “誰?”

    “按照此人言語,乃是前泉州知州、現工部左侍郎勾龍如淵!”楊沂中依然認真相對。“據此人說,當日泉州番寺伏闕便是勾龍如淵讓他奔走促成的……而後面這件事情,卻是勾龍如淵來到京城後臨時起意。”

    趙玖愕然立在原地……半晌方纔再問:“他爲什麼要做這等事?”

    “官家。”楊沂中一時無語,卻也只能俯首。“他之前在州郡蹉跎十餘年,而來到京城後做的是工部左侍郎……”

    “爲了升官…?”

    “應該是。”

    “第一次是處心積慮?”

    “是。”

    “第二次是得了便宜,忍不住想再來一次?”

    “應該是。”

    “宣德樓前,故作荒誕馬屁,是爲了試探朕對此事態度?”

    “或許吧……”

    “結果沒想到朕會死保胡明仲,所以剛做完後就後悔了,反而要一力維護胡寅,生怕暴露?”

    “這就不是臣能知道了。”

    “朕要殺了這廝。”趙玖脫口而出,繼而才發覺怒火自心肺中燒起,早已經不可以抑制。“朕要殺了這個小人!!!”

    PS:例行獻祭《演員沒有假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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