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書塾。
李夫子著一身儒服,系帶,戴冠,領着一眾弟子恭恭敬敬地候在門口。
世無雙站在荀文卿後面,心裏十分怨念。
什麼牛逼哄哄的郡王,一早上起來跑過來還得站着等,煩啊!什麼郡王名堂真多,沒事來瞅什麼學堂?
正不滿著,前面就傳來馬鳴聲,不一會兒,兩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就出現在了眼前。
奇怪的是,馬車並沒有停在門口,而是停在了路邊那幾棵柳樹下。
「誒?郡王為什麼要把車停那裏?」一個弟子疑惑地問。
「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個資格老的弟子面有得色地回答:「我們夫子是這蜀郡最有學識的人,郡王也是出身太學的文人雅士,為了表示敬重,他從來都是把車停在那棵柳樹下,然後步行過來。」
「原來如此啊。」
世無雙挑挑眉,沒有開口。
半晌,從第一輛車上下來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黃面微須,身長體瘦,著一身紫色華服,莊重嚴肅。想必他就是郡王。
緊接着,從另一輛車上下來一位老者,一身官服,老雖老,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高延年!世無雙心裏咯噔一下,外祖父也來湊什麼熱鬧?
只見他二人互相拱了拱手,便相伴着走過來。
李夫子連忙帶着一眾學生迎了上去。
無雙極不情願地跟了上去,看三老頭寒暄。
「郡王,高太守,別來無恙啊?」李夫子笑着打招呼。
「無恙。本王和太守也都還硬朗,這不,得空來看看我蜀郡的地靈人傑----李夫子的高足。」郡王露出些許微笑,臉色也不如剛才那般緊繃。
而高延年,始終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難得二老如此關心蜀郡的學子,老夫實在虧不敢當。」李夫子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卻並沒有多少謙遜的成分。
大抵真正有才學的人,是不會故作姿態的。
把他倆迎進書塾,就到了前廳。
郡王和太守坐在上首,李夫子一旁陪坐,其餘弟子皆跪坐在下方。
只一會兒,就有兩個書童奉茶。
無雙注意到,接過茶杯的時候,高延年微微皺了皺眉。
「墨子。」他悄悄地扯過荀文卿的衣袖:「這奉的是什麼茶?」
聽到這個問題,荀文卿有些驚異,但稍加思索便回答:「應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
綠茶!無雙眉一皺:「外祖……太守體寒,喝不了這等茶水。」
果然,就在他說完,高延年就把口中的茶水吐了出來。
「太守,怎麼了?」郡王轉頭看他。
李夫子也滿臉疑惑,這茶,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無妨。」高延年笑笑:「只是年紀大了,胃寒,喝不得這寒茶。」
「這……」李夫子有些尷尬,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沒有什麼準備。
「太守!」
這時,無雙端著一杯茶從后屋過來:「請用茶。」
「無雙?」高延年驚訝地接過茶,喝了一口后便露出了些許微笑。
「怎麼,這茶,有何不同?」郡王面有不解地看着他的神色。
「是普洱。」高延年笑着,又喝了一口。
「哈哈。」李夫子笑笑,看着世無雙:「不愧是太守的外孫,還能時時注意到您。無雙,你有心了。」
「夫子過譽了。」世無雙低下頭,準備退下。
「原來是世公子。」郡王這時才開始打量世無雙:「倒真是一表人才,此番,本王就考考你如何?」
這......世無雙心裏有點方了。聽說郡王乃是太學出身,那可是最高學府,如今親自來考他……他不敢想像當他尷尬地無言以對,然後丟人現眼之時,世景山那張老臉……
「誒!郡王,不可啊。」高延年笑着阻止:「我這外孫,學識淺陋,蜀郡皆知,哪能配的上郡王發問。郡王,您就給老夫留些顏面吧!」
「果真如此?」郡王看了世無雙一眼,看上去如此機靈的小子難道真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草包?他心裏並不太願意相信,但既然高延年開口了,自己也不好不給面子。
「那本王就……」
世無雙驀地鬆了一口氣,然而接下來卻聽到了一個噁心至極的聲音。
「太守此言差異!」侯笙站起來:「世公子可是稷下最有學識的學子,昔日夫子發問,每每都是世公子的回答最令其滿意。世公子若是才疏學淺,那稷下倒沒有學識淵博之人了。」
「是啊,是啊……」下面的弟子都紛紛響應。
太坑爹了吧?無雙一眼望過去,都是「支持」他的。
只有荀文卿和司馬瑾沒有反應。
墨子是不會坑他的,司馬瑾大概也不屑於幹這種事。
然而其他人……不管是受了侯笙的煽動,還是想找個替罪羊怕自己丟臉,都一概推舉他。
世無雙在心裏嘆了口氣,從古至今,這些人都是這樣,能夠讓別人出頭的事,就不會自己往上沖。做得好了,自己沾點光;壞了,也不幹己事。
「咳咳……」李夫子咳嗽兩聲,眾人皆知迅速安靜下來。
「這……」郡王看向李夫子:「世公子似乎……並不像太守所說那般無能啊?這麼多弟子推舉他,若本王今日略過他,豈不是埋沒了一顆明珠?」
「……」李夫子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笑道:「無雙的確有幾分才學,若僥倖入得了郡王的眼,也是我稷下的榮光。」
「好!」郡王笑道:「世無雙。本王也不為難你,就隨意說幾句,你若答得上來,有賞,答不上來,也無傷大雅。如何?」
他本就有心想考考高延年的外孫,既然有人給了個台階,他就順理成章了。
「承蒙郡王厚愛,小子……」世無雙抬起頭,一雙丹鳳眼直視他:「就不推辭了。」
說這話的時候,郡王的眼睛難得地露出幾分讚賞,好一雙銳利的眼睛!
而高延年卻蹙了眉心。世無雙有幾斤幾兩,沒有比他更清楚的。投機取巧也算是有些小聰明,但是在郡王這種學富五車的大儒面前,那是啥都不夠看的。只希望他今天不要太丟人罷。
「你認為,我們士人最高的追求,是什麼?」郡王開口,端起了一邊的茶杯。
這個問題嘛?世無雙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面帶微笑地回答:「是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此話一出,高延年緊蹙的眉心頓時撫平了不少,面有驚奇地看着他。無雙不是連都《論語》都沒讀過么?何時有如此長進,居然連《禮記》裏的內容居然都能答得上來。
李夫子倒是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嗯……」郡王點點頭:「那該如何踐行?」
如何踐行?無雙略一思索,便照搬了《禮記·大學》裏的內容:「?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好!」郡王放下茶杯,喜笑顏開:「世公子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
然而,只一會他就斂了笑意:「現在的年輕一輩,皆為世風所累,只知談玄論道,沉迷其中。殊不知空談誤國,這才導致我朝國運衰亡,淪落到今天這等地步啊!」
說到這裏,他竟滿眼悲戚。
作為一個曾經飽讀聖賢的學士,看着朝綱混亂,社會動蕩不安,他怎麼能不心痛?而痛心卻無能為力,這也是古代士人最為悲哀的一點了。
「郡王。」世無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昔日光武帝劉秀有云:『天子不與白衣同。-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或勞心,或勞力。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重在心中記掛天下蒼生,盡所能,便足夠了。郡王能有一顆心懷天下的士人之心,便已經很了不起了。」其他的事,便不是你管的了的。
「嗯……」聽到這裏,李夫子不覺連連點頭。
高延年的臉上也盈滿了笑意。
「好!好!好!」郡王轉悲為喜,連道三個「好」:「後生可畏,吾衰矣。」
他轉頭看向高延年:「太守,你也忒不厚道了!你家世公子不光才學過人,連見識也是超乎尋常。這樣的才子,你居然埋沒了這麼久?還說才疏學淺,讓本王不要為難?若非今日本王執意想考考他,你不知還要瞞到什麼時候?」
「不敢。」高延年笑道:「老夫也今日才知道,無雙竟有如此見識。」
「哈哈哈哈……世無雙,當真是公子世無雙!」
郡王一高興,就賞了十兩黃金。
世無雙清楚地察覺到,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不同了。
有艷羨,有欣賞,但更多的,是嫉妒。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但這壁,他又不得不受。